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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硯訣,陪我說會兒話

2025-01-05 06:19:53 作者: 汀州里鶴
  江燼霜做夢了。

  夢裡,她夢到了第一次見到睿陽王的情形。

  那時的睿陽王,其實還不是舉世無雙的戍邊將軍,只是個常年雲遊四海,極少回京的閒散親王。

  萬晉的皇室宗親,大多都是一表人才,像貌堂堂的模樣。

  但睿陽王江不霍個頭不高,相貌也只是平平無奇。

  若不穿著那身天潢貴胄的衣裳,屬於是扔進人堆兒里也找不出來的那一種。

  那時候,江燼霜不過五歲。

  宮中不論是婢女下人,還是兄長嬪妃,皆是要高出她許多。

  是以,小小的江燼霜只能仰著頭跟他們說話。

  怪累的。

  她常常逃學,那時有江別塵護著,江燼霜幾乎是無法無天的混世小魔王。

  那一日,她又趁著太傅考校時,偷偷溜出了宮殿,一個人爬上那長滿藤蔓的院牆,看著宮門外的大千世界。

  她就是在那時遇到睿陽王的。

  他未穿什麼華貴衣袍,素衣長袍,樹枝簪發,哼著小曲兒往御書房的方向走著。

  「喂,你,」江燼霜坐在牆頭上,居高臨下地挑眉看著他,「你是哪個宮裡的?不知道父皇在御書房候客,不見外人嗎?」

  江不霍的個頭不高,仰頭看著牆頭的小公主。

  他笑,溫和鬆弛:「是公主小殿下啊。」

  殿下便殿下,「小殿下」是什麼意思啊!

  江燼霜便揚了揚下巴,驕傲地輕哼:「不要再往前走啦,若是擾了父皇見客,本宮也救不了你。」

  江不霍笑著搖搖頭:「小殿下,先從上面下來吧,這麼高的宮牆,怪嚇人的。」

  江燼霜便又不高興了,撅著嘴:「不要,我仰頭看你們好累的。」

  他愣神一瞬,反應過來後便繼續笑:「小殿下,我很矮的,你不必仰頭同我說話。」

  小小的江燼霜哪裡是這麼好騙的!

  「你胡說,你就算再矮也肯定比我這個小孩子高!」

  江不霍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小殿下下來比比看不就知道了?」

  江燼霜皺皺小眉頭,從牆頭上一躍而下。

  果然,雖然眼前的男人沒有父皇高大,但也比她要高上許多嘛!

  正想發脾氣。

  江不霍笑著,半蹲在了江燼霜面前。

  視線瞬間齊平。

  小小的江燼霜,想要發脾氣的表情僵在小臉兒上,格外有趣。

  江不霍笑著摸了摸她的頭:「小殿下,現在我們一樣高了。」

  那是江燼霜第一次見睿陽王叔。

  後來,每次王叔見她,都會半蹲下來同她講話,語氣溫和從容,從不會打斷她。

  再後來,她慢慢長大,王叔便開始俯身與她交談。

  漸漸的,他也不必俯身,甚至需要稍稍抬頭,才能對上她的視線了。

  江燼霜的印象中,睿陽王叔似乎一直都比她要矮。

  花燈廟會上,王叔會將她舉過肩膀,那京城夜空的煙花,好像她伸手就能夠到一般。


  哪怕後來,他成了驍勇善戰,從無敗績的戍邊將軍,戴著那詭譎的殺神面具,江燼霜也從未仰著頭看過他。

  他總是笑呵呵的,雲淡風輕的模樣,好像也沒什麼特別在意的東西,赤條條的一個親王,就連家室也沒有。

  小時候她與睿陽王叔在一起的時間,甚至要比父皇要多。

  畫面一轉,江燼霜夢到了那間陰暗潮濕,無光無聲的牢獄。

  那戰場上一襲黑鐵甲冑,攻無不克的黑甲騎首領,那素來喜歡找各式各樣的新鮮玩意兒逗她開心的睿陽王叔。

  佝僂著身子,比她還要矮上一頭。

  ——他已經上了年歲了。

  是個老人兒了。

  沒有光落在他的身上,他如同陰鬱潮濕的雨水,冷冽刺骨。

  「小殿下,」他仍是扯著嘴角笑著,「王叔啊,其實挺沒志向的。」

  「從前王叔只想當個遊歷四方,庸碌一生的閒散王爺。」

  「……小殿下,莫哭。」

  「霜兒,好好活著,要多吃飯菜,不高興了便說出來,不要憋在心裡。」

  江燼霜張張嘴。

  只聽到了自己從喉頭髮出來的低啞聲響。

  「王叔,是您嗎?」

  陰影中,他對她笑笑。

  「殿下,是我。」

  ……

  江燼霜從夢中驚醒時,後背出了一層冷汗。

  她從床上騰坐起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額角沁出細密的汗水。

  不多時,有腳步聲停在了門外。

  江燼霜緩了緩心神,對著門外的人道:「硯訣,陪我說會兒話吧。」

  腳步聲從房門走到了她床榻便的窗戶邊。

  冷色的月光,江燼霜能看到門外男子的身影。

  硯訣雙手抱劍,夜風吹起他高束的長髮,無聲無息。

  心中莫名安穩了幾分。

  其實在白玉京的第一年,江燼霜也時常會做噩夢。

  硯訣便抱了劍,立在她的寢殿外,什麼也不說,只是站著。

  三年的時間,她以為她不會再做這樣的噩夢了呢。

  坐在床上,江燼霜看著窗外硯訣的身影,緩緩開口:「硯訣,你說白玉京的紅尾鳶開花了嗎?」

  紅尾鳶是唯一能夠在環境惡劣的白玉京盛放的花樹。

  白玉京常年風雪,那紅尾鳶便能迎著冷風刺雪,毫不畏懼地開上半年。

  遠遠望去,天地一色的雪白之中,那樹上的火紅格外扎眼。

  算算時間,似乎又到了紅尾鳶樹開花的季節了。

  窗外。

  「不知道。」他淡淡開口,也聽不出什麼情緒。

  江燼霜不覺笑笑:「出來這麼久,竟還有些想看了。」

  即便是三年前她未被貶去京城時,也常常回白玉京小住,一來一去,有時便是兩三個月。

  窗外的硯訣並未回答。


  江燼霜擺弄著身上的錦被,又換了話頭:「硯訣,你覺得是京城好還是白玉京好?」

  問了這個問題後,江燼霜就覺得自己有些笨。

  ——硯訣不喜歡京城的。

  他是她在白玉京救下的,一直都留在白玉京,從未擅離。

  肯定是更喜歡白玉京的。

  窗外的人許久沒說話。

  江燼霜撓撓頭,想著要不要再換個話題。

  「從前是白玉京,現在是京城。」

  「嗯?」江燼霜不解,「我還以為你更喜歡白玉京呢。」

  冷風吹不進她的寢殿,房間內溫暖安靜。

  「有你才是白玉京。」

  他不太在意暫居何處,也不在意留在哪裡。

  他只要跟隨她,便無所謂京城或是白玉京。

  ——她才是白玉京。

  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

  她給她那蕭條苦寒的封地起了一個天上人間的封號。

  他曾問她,白玉京是什麼意思?

  她說,白玉京就是家的意思。

  她說,那裡是她的白玉京。

  可硯訣不懂這些。

  他對一個地方並沒有什麼歸屬感,也不太懂「家」為什麼會是一個地方。

  對他而言——

  她是他的白玉京。(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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