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空星垂,夜風拂發。
江燼霜睜開眼,凝眸看著面前的男人。
夜風中帶著春末的陳桃花味,比起盛春時節,帶了幾分醇厚與泥土味。
和著這樣的花香,江燼霜也還是聞到了藥香。
——是他身上的。
男人身上一襲月白,纖塵不染,身姿端挺地站在那裡,好似經年不化的風霜。
「眼瞧著首輔大人的病症見好,那您可千萬保重身體,若是問山閣再傳出什麼風言風語,本宮可擔待不起。」
江燼霜輕嗤一聲,晃蕩著藤椅,視線漫不經心地從他身上逡巡而過。
語氣帶著不加掩飾的遷怒。
裴度長睫顫動幾下。
稍稍抿唇,他清正開口:「我已向官員們解釋清楚,我的毒發與你無關。」
江燼霜挑眉,似笑非笑:「首輔大人就不怕本宮真的讓賀先生在你的傷口上做點手腳?」
裴度唇線拉直,眼眸漆黑:「江燼霜,別生我氣。」
嘴角笑意消失。
江燼霜冷眸,一眨不眨地看他:「裴大人這是什麼話?本宮有說過生您的氣嗎?」
裴度淡聲:「我看得出來。」
也不知道為什麼,僅僅這一句話,江燼霜的眼神便冷了下來。
惱了。
「裴度,你是不是覺得你很了解我?」江燼霜眯了眯眼,輕笑一聲,「在我面前裝出一副施恩者的姿態,高高在上地對我恩賜一些歉意,是不是覺得特別有趣?」
憑什麼?
什麼叫做「我看得出來」?
好像他有多了解她一樣。
從前那段感情,嫌惡厭煩的是他,如今又要拿來同她推心置腹的也是他?
她算什麼?
他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物件兒嗎?
江燼霜不高興。
終於從藤椅上起身,曬月亮的興致全無。
她手上還拿著那柄摺扇,將扇柄合攏,江燼霜拿著摺扇抵住了男人的肩胛骨位置。
面前的男人比她高上許多。
饒是她的個頭在人堆里也算出挑,但跟裴度比起來,還是差上不少。
她的扇柄抵在了男人的傷口處。
尚未癒合的傷口,離得近了,那藥香味就更濃了。
夾雜在男人的檀香之中,有些苦澀。
男人眉頭不動,只是稍稍垂目看她。
江燼霜勾唇,眼中的惡劣更甚。
見裴度沒反應,江燼霜便起了幾分逆反心理。
手腕微轉,用了幾分力道。
江燼霜便親眼看到男人肩胛骨處,那原本藍白的長衫,漸漸洇出血跡。
開始只是針眼大小,隨後那抹紅便隨著四周蔓延暈染開來。
如同一朵怒放的血蓮,開在了男人的胸口處。
江燼霜聞到了血腥味。
混雜著藥香,讓江燼霜莫名舒暢。
她仍是抬眸看他,眉眼彎彎,漂亮澄徹的眉眼中帶著不加掩飾的惡意。
可男人只是垂眸對上她的視線,清冷平靜,無波無瀾。
甚至,為了方便她的動作,他彎了一隻手臂,虛扶住她的腰身,避免她後仰失重。
「裴度,疼嗎?」
見男人神情不顯,江燼霜擰眉,疑惑地問道。
她這樣問,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
她甚至能夠看到扇骨上因沾了男人的血跡,而將白色的扇面沾紅。
煞是好看。
纖長的睫毛上落了一層月輝,長睫下的墨瞳陰翳喑啞,波瀾不興。
那雙眼睛順著她的臉,緩緩移到了她拿著扇柄的指骨上。
許久。
江燼霜聽到頭頂處傳來的啞聲。
「殿下,手指壓紅了。」
有病。
他的肩膀洇出的血跡都快將衣衫染透了,他卻只看到了她因為用力而稍微泛紅的指尖?
莫名的,江燼霜突然想起之前看過的一個話本子。
裡頭說的是一位淑女御夫有術,平日裡哪怕是扇了夫君一巴掌,丈夫都會心疼地走上前來,摸著她的手心疼。
那時候春桃看了這段內容,還一臉感慨地評價:「殿下您瞧,這話本子裡頭的夫君,被妻子訓得跟個小狗似的。」
嘶。
江燼霜眯了眯眼,那扇柄便順著他的肩胛骨,微微上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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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端沾著血漬的扇柄,抬起了男人漂亮流暢的下巴。
有些血漬便沾在了他的臉上,為他那白皙的臉添了幾分血色。
江燼霜挑眉,饒有興致地歪了歪頭:「像。」
裴度眉眼不變,只是清聲問她:「像什麼?」
江燼霜眨眨眼,隨即輕笑一聲:「沒什麼。」
要是讓裴度知道她現在在想什麼,他可能會氣瘋的。
江燼霜笑著,將手上的扇柄收回。
打開扇子,江燼霜漫不經心地笑笑:「只是極少見首輔大人屈尊降貴來公主府,有些意外。」
看著男人肩膀處洇出的大片血跡,江燼霜的心情便好了幾分。
「首輔大人還是請回吧,若是讓旁人看到您夜闖公主府,私會本宮,明日不知還要傳出什麼流言蜚語呢。」
說著,江燼霜甚至沒再去看裴度的臉色。
扇著扇子,轉身離開。
月色如鉤,扼殺一地皎潔。
——
江燼霜第二日起得很早。
來到宮門外時,浩浩蕩蕩的隊伍已經在宮門口等候了。
江燼霜一眼就看到了人群當中的夏玉蓉和江別塵。
喲呵,看來這趟護國寺之行,比她想像中要有趣得多。
沒再多想,江燼霜走到了人群當中。
夏玉蓉與江別塵的關係並不算親近,只不過二人時常會去探望太后,也算是見過幾次。
二人正隔著馬車的車窗與太后交談。
看到江燼霜來了,兩人神色各異。
「皇兄也跟著一同去護國寺祈福?」
江別塵一襲黑金寬袍,嘴角掛著得體的笑意:「是,太后慈悲仁善,孤作為儲君,也應當為太后分憂才是。」
一旁的夏玉蓉也福身行禮,語氣怯怯:「見過公主殿下。」
江燼霜並未分給夏玉蓉一個眼神,只是好整以暇地看著江別塵:「沒想到皇兄還信佛?」
江別塵勾唇:「昭明不知道皇兄的事,還有許多。」
劍拔弩張。
江燼霜聳聳肩,沒再說什麼,只是朝著馬車的方向福身行禮:「兒臣昭明,給太后娘娘請安。」
馬車中,一時間並無響動。
候在一旁的孫公公上前,佝僂著身子,朝著他們幾人欠身:「時辰不早了,太子殿下,我們該啟程了。」
江燼霜挑眉,無所謂地笑笑。
不待見她嘛,意料之中。
江別塵點點頭。
忽然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轉而笑笑,看向江燼霜:「昭明,孤不知道你也同去,只準備了兩架馬車。」
頓了頓,江別塵彎了彎唇:「不介意的話,你與夏姑娘同乘一座吧。」(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