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順利拿到身份證明
「安巴?」
中年還在用一種審視的眼光看著衛淮。
衛淮感覺再這麼僵持下去也不是事兒,這也不是鄂倫春人待客的方式,硬著頭皮,儘可能讓自己坦然些,衝著幾人說道:「外邊冷,快請到屋裡炕上坐,壽安哥、川哥和振邦叔,應該要不了多長時間就回來了,你們再等會兒!」
幾人相視一眼,在衛淮錯身讓出門口的時候,紛紛走了進來,到炕上坐著。
見那幾人似乎又準備跟自己講話,他趕忙先一步開口說:「灶上燉著菜,我得去招呼一下,你們先嶗著。」
說完,他抽身去了外屋地兒,
東北農村的房子一般分為裡屋和外屋,裡屋是睡覺的房子,外屋則是廚房和放一些雜物的地方,所以習慣叫」外屋地」。
灶上鐵鍋里燉著的是孟振邦帶下山來用來交換的糧食的野豬肉,留了一部分。
他們三人出去,就衛淮一人沒事兒做,做飯的事兒就交給他。
衛淮也樂意做這事兒,最起碼可以煮熟,不用吃得半生不熟。
好歹也在大坡老徐那裡呆了不少時間,他也見過他們燉煮東西,在砍成塊的野豬肉燉得爛糊的時候,往裡加些粉條,燉了一大鍋。
東北的粉條不是地瓜粉,而是土豆粉,從供銷社裡買來的,拌著野豬肉一煮,那是相當的勁道,放在鍋里燉上一兩個小時,那都不帶爛的。
東西本來已經做熟,衛淮為避免到外面見人,露出馬腳,就呆在外屋地兒,又往灶里添加了一些柴火。
熱氣騰騰的豬肉燉粉條在灶上咕嚕咕嚕地響著,再加上放入裡邊的白菜、蘿蔔、土豆,誘人的香氣和蒸汽,把外屋地兒灌得滿滿的。
衛淮的心思,卻沒在這一鍋聞著都美味的燉菜上,他就坐在灶邊,不時偏頭邊朝門外面兩頭的土路張望,希望第一時間看到孟振邦他們回來,趕緊出去打聲招呼。
現在也只能指著他們了。
想必他們既然願意讓衛淮留在營地,厭惡這些年亂七八糟的事情,應該不會把他的事情給說出去。
當然了,為了以防萬一,衛淮心裡也做好了隨時跑,不被抓住的打算。
約莫等了七八分鐘的樣子,他再一次湊到門口的時候,終於看到草兒跟著孟振邦他們幾人回來,他們還牽了三條狗。
他趕忙迎了出去,碰面就說:「叔啊,屋裡來了幾個人———」
他話還沒說完,孟振邦就開口打斷了:「沒事兒,我已經猜到是些什麼人了,每次我們下山賣東西,只要聽人說我們到了,他們都會來一趟,是公社裡的人——」—」-你是擔心你的事吧,放心,我已經幫你想好了,別多說話就行。」
孟壽安也拍了拍衛淮肩膀,笑道:「草兒已經說了,安巴!」
衛淮愣了一下,看向被孟壽安牽著的草兒,那看似木訥的外表,包裹的是一顆機靈的心,他蹲下身將草兒給抱了起來,跟著幾人往回走,隨口問道:「安巴是啥意思?」
孟川接過話茬:「安巴,討人喜歡的意思,看樣子,草兒挺喜歡你,我額尼阿也說你這人挺勤快,挺討人喜歡,這名字也不錯,以後在外人面前,你就用這名字了。」
衛淮點了點頭,何曾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會有個鄂倫春人的名字。
三人帶回來三條狗,都是半大狗,孟川牽著兩條,看樣子是他們家選中的,一條是黃狗,一條是黑白間雜的花狗。孟壽安也牽著一條,皮毛大部分黑色,胸腹和腿腳則是棕黃色,也就是所謂的鐵包金皮毛。
三條狗都是耳朵直立的鄂倫春獵犬,和黑炭不一樣,作為小笨狗,長大了耳朵也是聾拉著的折耳。
一行人到了孟壽安木刻楞外面,將幾條獵狗拴在柵欄上,孟振邦推門進屋,掃視坐在炕上的幾人一眼,說得很直接:「就知道你們會來,那些話就別說了,耳朵都聽起繭子了,我要是想待在獵民隊,又何必去山裡不回來。」
「老孟啊,現在情況不一樣了,你和大爺早年在小龜子山林隊的事兒,已經調查清楚了,你們沒有問題,就回來住吧,山裡的日子艱苦,你我都知道,再說了,獵民隊少了你們幾個優秀獵手,
也是損失不是。
看看你前幾年領著獵民打圍,現在的獵民隊,沒幾個能趕得上。」
這次開口的是另一個帶著袖章的中年:「不要因為這種事情鬧情緒嘛,你看看這幾年,大家不都這樣,又不只是你一個人,事情弄明白了就行了。」
「這話說得我咋那麼不愛聽,當初我爺倆被五花大綁綁到你們面前開會的時候,咋沒聽人說要調查的事兒,不個個都說得板上釘釘的嗎,只是聽人說我們在小龜子山林隊呆過,說了一些破事兒,就覺得有問題,就能讓人來把我們綁了?
難道不知道那會兒,我們也是身不由己,像我們這樣的人多了去了,就知道翻舊帳,弄得鳴鳴軒軒的,你們翻得過來嗎,翻得清楚嗎?
我要是沒記錯,有幾個可就是被你們一綁,然後人就沒了。
現在輕飄飄一句,調查清楚了,就想讓我們回來—」
孟振邦顯得很氣憤:「別在這裡扯續子,趕緊走,別在這裡礙眼!」
另一人見孟振邦語氣不善,臉色變了又變:「老孟,注意你的態度,這是我們的工作,公社那麼多人都在這裡住得下,咋就你們不行了,都已經說了,事情已經調查清楚,你還想咋地,還想對著幹-我話說在前頭,你們要是不願意下山定居,這房子也不能就這麼空著,政府給你們建的,
你們不住,有人願意住。還有半自動、子彈,也不會再給你發放。」
「愛咋咋地!」
孟振邦直接一句話甩了回去:「說得我好像很稀罕一樣,這幾年不住在獵民隊,我還更舒坦,
這頭不昏了,也不容易感冒了,離開了半自動,我就打不了獵一樣。
「你..
那人被了一句,臉色變得越發難看,剛想發火,就被之前說話的中年給攔住。
他放緩語氣:「老孟啊,那些大道理我就不說了,也說了不少遍,說多了也沒意思,我只說一點,在山下是不是要比在山上便利,日子過起來,是不是比山里舒服,就這木刻楞,是不是也比四面豁風的撮羅子暖和?
還有啊,你也是有孫子的人了,以你的歲數,還能在山裡呆多少年,公社的情況你是了解的,
政策嘛,只會越來越好,不為你自己著想,也多為兒孫考慮考慮。
那麼多人都下山了,說明啥,這是絕大部分人的選擇,肯定不會錯的。
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沒必要這麼一直堵著氣,你說是不是?」
中年說完,起身從炕上下來,很認真走到孟振邦面前:「老孟,我們來的時候商量過了,只要你願意回來,獵民隊的副隊長由你擔任,像前兩年的事兒,絕對不會再發生,我擔保!」
聽到這話的時候,孟振邦神色變得猶豫起來。
衛淮在一旁卻是聽出另一股味,這兩人,一個唱白臉,一個唱黑臉,威逼利誘齊上。
再看看孟振邦那一臉的猶豫,他估計,孟振邦十有八九會選擇下山。
果然,孟振邦嘆了口氣:「真保證不再像以前那樣?」
「那是當然,我當公社社長,也當了幾年了,咱們也不是第一天認識,你應該知道我是啥樣的人。
聽到孟振邦語氣緩和,自稱公社社長的中年臉上泛起些笑意。
孟振邦又沉默了一會兒:「這事兒我得回去跟老爺子商量。」
「你想好了,可以隨時來跟我說—————·行吧,今天就這樣,我們走了!」
公社社長衝著跟來的幾人揮了揮手,幾人紛紛下炕,臨出門之際,他忽然扭頭看向衛淮:「這後生以前沒見過,是什麼情況?」
「他是我一個侄子,家裡沒人了,前段時間來投我,叫安巴,漢名叫衛淮,暫時跟壽安住一個撮羅子,正好你在這,給他弄個身份證明!」
孟振邦看了衛淮一眼,把心裡已經想好的說辭說了出來。
「衛淮———衛,你們鄂倫春人有這個姓?」有一人有些不信地問。
「咋地,這有問題,他小時候指著衛矛取的名,咋就不能有這漢名?」
孟振邦一眼瞪了過去:「要不要把人帶回去再好好問問?」
「你這脾氣,咋又上來了,就因為是個生面孔,隨便問問,不奇怪-—--行,明天一早我讓人把身份證明給你送來,對了衛淮,你幾歲來著,我好給你在證明上寫上,順便讓人記錄在冊?」
公社社長拍了拍孟振邦的肩膀,又看向衛淮,笑呵呵地說。
衛淮哪裡想得到,自己會以這樣的方式重新得到身份證明,這對他來說,無疑是件大好事兒,
趕忙說道:「我今年二十。」
公社社長點點頭,領著一幫人走了。
直到孟壽安將大門關上,衛淮都還有些不敢相信。
孟川倒是直接過來,一把摟著他肩膀:「兄弟,以後就不用再躲躲藏藏、擔驚受怕了。」
衛淮這才緩過神來,不解地問:「衛矛是啥?」
「衛矛是山裡的一種樹,是能用來治療跌打的一種藥材。」
「原來是這樣!」
衛淮明白了,鄂倫春人起名,本就比較隨意,就像草兒和孟振邦的女兒沙吉雅,一個以草為名,一個以喜鵲為名一樣。
但他還是有些不放心:「他們會不會還有別的懷疑,畢竟,我不是真正的鄂倫春人?」
「這有啥好懷疑的,我們鄂倫春人在山裡的人還有不少,這麼些年,每年死在山裡野獸爪牙下的人不少,喝醉酒睡過去凍死的也有,十八站的鄂民每年都有不少人出生,但人口就沒多出多少。
五三年,六四年,進行過兩次人口普查,那都是十多二十年前的事兒了,誰知道啊。
再說,漢人咋就不能成為鄂倫春人了,我們鄂倫春人家的姑娘,嫁給漢人,那漢人也就算加入了鄂倫春族,作為一個新的氏族!多你一個不多,沒人在乎,也沒人會閒著沒事去調查。」
孟振邦對此一點都不擔心。
讓衛淮更沒想到的是,在他將野豬肉燉粉條端出來,幾人圍著炕桌吃飯喝酒的時候,門又被再次敲響。
孟壽安去開的房門,來的是一個漢人,遞了一樣東西給他就很快離開了。
孟壽安回到炕上,將東西遞給衛淮,他打開了一看,居然是就是自己的身份證明,動作挺快。
姓名:安巴(漢名):衛淮民族:鄂倫春族年齡:20
看著上面鮮紅的印章,衛淮心裡一陣激動,居然就這麼順利拿到了身份證明,不再是個盲流,
心裡的一塊大石頭一下子落地。
「謝謝叔.—」
他跳下炕就往外邊走。
幾人看得莫名其妙:幹啥去啊?
「我去買酒,買好酒,必須請你們好好喝一頓..」
孟壽安把兩張孬頭皮都算給他,加上兩張狼皮所得的六塊錢,兩人一起打的那些灰狗子皮的錢也分了一半,他身上現在有二十三塊錢,今天在供銷社,他特意多買了些醬料,再加上毛巾、蛤油、胰子之類的東西,兜里還剩下十八塊。
說起來,這也是他裝過最多的一筆「巨款」。
孟振邦笑道:「供銷社,林業商店都關門了,你上哪兒去買?」
衛淮一下子愣住:「是哦!」
這早就天黑了。
幾人頓時鬨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