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掉進仙人坑的老曾
曾副科長好似一個受了天大冤屈，又無處申訴的人。
如今好不容易見到家鄉熟人，那是老鄉見老鄉兩眼淚眼汪汪，只差抱著王師傅嚎啕大哭了！
又像是被遣送到鄉下、接受勞動教育的幾年過後，形容枯槁、憔悴的沒點精神頭的小資。
原本油亮反光的大背頭，哪還有昨日的風采？
只見他摸出一張藍色的手帕，一邊抹淚、一邊上氣不接下氣，抽抽噎噎的像王師傅講述他這幾天的經歷：
這裡盛產各種海產品。
大黃魚8毛3一斤，野生銀鯧6毛7，皮皮蝦沒幾個人愛吃，嫌麻煩。
梭子蟹基本上是買海魚的時候，當添頭白送。
曾副科長剛剛下火車第一天，出於好奇，在當地的國營飯店裡，倒是吃了個舒爽。
他一個人吐出來的魚刺，都有兩大碗。
但沒成想卻，吃完沒多久就過了敏，渾身起了紫癜，難受的他要命！
結果被飯店工作人員送去縣裡的中心衛生院，拿了幾顆土黴素來吃了，又吞了一把維生C和鈣片，好不容易才稍稍緩解了一些。
等到下午，在旅館裡寂寞難耐、心生鬱悶的曾副科長靜極思動，就想去海邊散散心。
別看曾副科長在老家，吹的他怎麼走南闖北、見多識廣。
北面跨過黃河、去過四九城，爬過雄渾的八達嶺野長城；南邊越過長江，在滇池裡光屁股游過泳、見識過一妻兩夫的奇葩風俗。
但其實，很多東西都是他吹牛皮吹出來的。
把聽來的東西添油加醋，就當成了曾副科長他自己的經歷，然後回到單位或者是去農村吃席的時候，這些東西，這就成了曾副科長的吹牛資本。
尤其是在單位里。
曾副科長很是享受，自己被一幫小少婦、大姑娘圍著，聽他吹噓走南闖北的精彩經歷。
每當說到緊張處。
一些膽大又渴的小少婦，還會似有心、又像無意的在曾副科長手臂上磨蹭幾番、或者是不經意間磕碰一下下
這種感覺，很爽.
但其實真相是：曾副科長確實是去過四九城，不過沒進入市區，也就在大興這種郊區露了個臉，然後辦完事就回來了。
南邊他確實去過南雲省。
只是走到了水富縣，被當地的兄弟單位招待了一碗米粉，嗦完了就滾了蛋。
這次來到潮汕揭羊，其實曾副科長也是第一次出這麼遠的門。
恐懼源於無知。
對此地風土人情、生活習慣，甚至是交通地理、物價什麼都一無所知的曾副科長，心裡也是七上八下沒個底。
等到曾副科長向旅館工作人員，打聽清楚了大海所在，於是便一個人緊趕慢趕的出了縣城，獨自往海邊走。
還別說，大海真的很遼闊。
這讓深居內陸的曾科長大受震撼，直呼算是開了眼！
不過一個人坐在大海邊的巨石上，就那麼盯著一望無際的大海看，時間一長，畢竟還是很枯燥。
好在海岸邊，有一群漁家女在那裡潛水捕魚摸蝦。
在這個時期，海網是很貴的，普通的海捕生產隊多半都有點買不起。
而且這種海網是用粗布，加上麻作為原料，通過捆卷的方法製成魚網。
這種漁網很容易腐爛，堅韌度差，其捕魚效率自然不高。
所以海岸邊的這些婦女，她只們是憑著手中的一把魚叉，全靠個人的潛水本領在那裡捕魚。
在曾副科長驚嘆，這些女人讓人震驚不已潛水本領之餘。
他的一雙燈泡眼，其實主要還是聚焦在那些重要的點上面，尤其是有些時候，她們剛剛從水下猛然冒出水面的時候，偶爾會閃現的那點男人很不喜歡看的景致
當曾副科長正看的起勁，只恨自己少長了幾雙眼睛的時候。
忽地不遠處的村子裡，傳來一陣陣的騷動！
曾副科長戀戀不捨的把你視線從溝壑里拔出來，轉而投向那個村子。
當即便被嚇了一大跳！
原來卻是當地的兩個大姓村莊，為了爭奪灌溉水源，而產生了嚴重的衝突！
經過幾輪談判，事情無法得到有效解決。
雙方從最開始的客客氣氣，漸漸變成了惡語相向。
最後，用舌頭終究解決不了問題。
於是雙方便心有靈犀的，決定用牙齒撕咬試試？看看能不能更好、更快的找出一條，水源分配問題的解決方案.
由於在這裡，宗族勢力很強大。
隨著雙方的族長一聲令下，各自幾百號村民便扛著鐵耙、棍棒、火銃、甚至是土炮，來到此地開干！
現場切磋的戰況之慘烈，讓從舊社會熬過來的曾副科長目瞪口呆：這可比巴蜀地區的土匪出來禍禍村子，整的要激烈不知道多少倍！
鮮血，殘肢，觸目驚心！
慘叫，炮聲，聲聲攝魂！
而此時，那些捕魚的女人也顧不得撈魚了，個個掄起傢伙什就毫不猶豫的投入了她們各自的隊伍之中。
其彪悍程度，絲毫不亞於男兒！
山腳下打的不亦樂乎，戰況慘烈無比，甚至還有一些鐵砂就都已經打到曾副科長的腳下了！
嚇得這傢伙三條腿全軟！
保命要緊！！
哪怕腿再軟，曾副科長也顧不上許多了，撒腿就跑！！
等到他一溜煙的跑著回縣城，躲進自己的房間裡，緩了老半天，這才好不容易讓小心臟消停了下來。
當天晚上，曾副科長沒吃飯。
此處所有的國營飯店裡，基本上賣的都是些很清淡的海鮮、要麼就是沒油沒鹽的水煮青菜。
這讓吃慣了重油重味的曾副科長，實在是沒胃口。
忍著餓，躺在房間裡回味海邊那些或大或小、或尖或圓.
正來勁呢。
敲門聲響起.
等到曾副科長打開門，卻是一位長得有點偏黑、偏瘦的二十多歲左右的女人。
那女人說自個兒遇到經濟困難了，家裡已經窮的揭不開鍋.巴拉巴拉一大堆，看著都楚楚動人，讓人心疼不已。
這小可憐勁兒.
素來很有愛心，曾經榮獲過單位上頒發的做好人好事優秀獎的曾副科長。
又怎麼忍心，看著人家女同志這麼可憐呢？
於是曾副科長便很熱心的邀請對方進門，對她進行了一番勸慰。
談完了人生理想、人生規劃這些，意猶未盡的曾副科長覺得自己和對方的交流還是太流於表面。
太膚淺了。
談興正濃的曾副科長，接下來便主動拉近了雙方的距離。
尤其是當曾科長掏出了兩張面額最大的票子，對對方進行對口支援的之後。
緊接著，雙方就在親切友好的氛圍中，進行了一番深入的探討和交流。
交流的正起勁呢，曾副科長正準備一吐為快.
沒成想，門卻被人踢開了！！
隨後發生的事情，就不用曾副科長說了。
走南闖北、見多識廣，沒少往外面送溫暖的王師傅，人家已經猜到了結局：「仙人板板的！曾副科長，你損失多少錢？」
「3327塊。」
曾副科長眼圈紅了又紅，「外帶11斤5兩全國通用糧票嗚嗚嗚，王師傅，我.我徹底完蛋了！」
327塊錢？
《全國通用糧票》，其實比同等面額的鈔票，還更值錢一些。
要這麼算下來的話，這傢伙，確實是損失慘重
曾副科長這次出差，用於購買海帶的貨款，他是肯定不會帶在身上的。
那筆款項，需要他和這邊簽訂好採購合同之後，才會向振興區供銷社單位上打電話，告知他們單位上的主管領導。
然後等到領導批准之後。
供銷社的財務部門，才會用「電報匯款」的方式，將曾副科長需要用的款項匯到揭羊這邊。
所以曾副科長過來的時候，他身上也就是帶了一點差旅費。
不過，按理說出門在外，帶上個100來塊錢也就差不多了。
因為在這個時期，物價很便宜，而且基本上全國的物價幾乎都是統一的，各個地區的定價差距不大。
像曾科長這樣出門在外，每天吃喝拉撒，平均有個5塊錢，那就能夠過得相當的瀟灑了。
但人家曾副科長，偏不！
好面子、又愛裝逼的曾副科長，平常最是喜歡買東西的時候，動不動就從公文包里，掏出來一大摞錢。
看到別人看著自己，露出來的那種羨慕、驚嘆的表情
立馬倍有面子不是？
哪怕只是買1毛3分錢的小菜，人家真副科長掏出來的錢向來不會低於3，40塊！
所以這次曾副科長，出來採購海帶之行，前前後後，來回預計得半個月左右吧。
即便是按照高一些的消費標準算下來，其實他帶上100塊錢，已經足夠應付這趟出差之需了。
只不過，因為考慮到曾副科長出來，是採購很稀缺的物品。
所以很有可能到了這裡，需要掏錢請客吃飯、和有關部門搞搞關係什麼的。
因此曾副科長身上多帶點錢，也是情有可原的估計有個150至200塊錢，就比較合適。
但曾副科長是誰呀？
一向好面子的他直接就從供銷社的財務上借支了300塊錢，再加上他自己的100塊錢。
這傢伙身上，這次出來足足帶了400塊！
結果除去他買火車票，一路上的吃喝拉撒住宿錢什麼的，曾副科長身上剩下的370多塊錢，全都貢獻在這裡了
身無分文的他，如今連住宿費，都還是好說歹說欠著招待所里。
至於說吃飯？
一個是曾副科長，實在是吃不慣這邊的東西。第二個原因，最主要的，是這傢伙身上真的是身無分文了！
沒錢沒糧票，是沒人會賣給曾科長吃的。
在這裡，可以算得上是目前天朝商品意識最濃厚的地方。
揭羊那些國營飯店裡的工作人員，或許看曾科長可憐，人家個人掏腰包，請吃一點.這個是沒問題的。
但別人絕對不會違反原則，來假公濟私。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這一點，在這個地方體現的特別淋漓盡致，就連親父子之間都是明算帳。
因此一個外鄉人、曾副科長他在這裡.算根毛！
再加上曾科長這個人，在人前風光慣了，他自個兒的性格，也就註定了他是不會低三下四去跟別人說好話，陪笑臉的除非對方是他的領導。
要不然的話，曾科長是拉不下那個臉滴.
所以嘍，最後曾副科長三天餓了七頓：其中有一頓飯，是他剛下車的時候，吃的那頓海鮮大餐。
還有一頓，是那個和曾副科長進行了短暫而深入交流的女人，臨走之前似乎有點於心不忍，最後扔了5毛錢給他
等到大家聽完了曾副科長，訴說此事的來龍去脈之後。
王師傅吩咐小馬，「你去招待所的飯店裡先點菜，然後我和曾科長，一會兒就下來。」
「下去吃飯？」
曾副科長不幹了，「現在旅店裡的所有人，包括打掃衛生的那個大姐都知道，我連住宿費都是欠著招待所的。
他們一個個的，看向我的眼光全是嘲諷我現在哪還有臉，出去吃飯咧！」
有錢男子漢，沒錢漢子難。
心裡發虛、又好面子的曾副科長，現在看誰，都覺得別人看向自己的眼光，全都是嘲笑、譏諷，看不起.
「唉曾副科長啊，伱是不是有點想多了？」
王師傅勸解道，「出門在外，人生地不熟的，誰認識誰呀！這就好比咱們男人在路邊撒尿，撒尿就不要看人，看人就幹不成.要臉做什麼？」
「還是打飯回來吃吧。」
韓曉康掏出錢遞給小馬，「你和招待所的餐廳負責人說一下，給他交點押金，請他用兩個鋁製飯盒，把曾科長的飯打回來。」
小馬領命而去。
「現在我該怎麼辦？」
曾副科長拉著王師傅，就好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這筆錢裡面，有300塊，是我從單位財務上借支出來的。
等到回去之後，就得把這個窟窿填上要不然的話，單位上的人知道我拖欠公款，你讓我怎麼解釋？」
300塊錢
說實話，這筆錢對於拿9類地區、23級行政工資的曾副科長來說，倒也不算特別特別多。
可問題是！
在這個時期，家族裡誰要是有了點出息，就有義務，去幫助老家的親朋好友、兄弟姊妹。
要不然的話，他就會被輿論所淹沒，說他薄情寡義，沒良心，自私自利
再加上這個時期物價雖然低，但工資收入也低。
絕大多數人每個月發了工資，全都要有計劃、有安排的用在刀刃上。
要知道，油鹽柴米、衣食住行這些、必須維持最基本的生存開支，占比非常大。
這開銷是硬性的，誰也省不了。
所以即便曾科長的工資收入還可以，但要讓他一下子拿出300塊錢？
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