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夜色籠罩的濃厚海霧中,一條通體長滿了黑色的霉斑,船帆破爛的三桅帆船一次次撞碎海浪,在風的推動下執著的在這片發怒的海域劃著名之字形。
這是女武神號離開那座島的第一天夜裡,離開的時候還算風平浪靜,那頭恐怖的鱷魚也沒有找他們的麻煩。
但是到了午夜時分,海況卻已經惡劣到徹底打碎了程浪對這個陌生世界殘存的所有美好幻想。
此時,帆船艉樓兩側外跨的燈樓已經將燭火調整到了最亮,船頭和桅杆頂上,更是分別掛著一盞幾乎有橡木桶大小的海魚油風燈。
即便如此,室內駕駛台里的程浪依舊根本看不清海上到底有什麼,他甚至都看不清這條船破爛的船帆。
他此時唯一的選擇,便只有信任駕駛台身後柱子上掛著的魔鏡指引的航向。
相比高度緊張專心駕船的程浪,底層艙里卻格外的溫暖乾燥。
被望海藤的藤蔓緊密固定的貨物之間,那些沒有被安排工作的藤魈或是躺在吊床上,或是守在鍋爐邊,他們的手裡,也各自端著一杯醇香的果酒。
每當有海浪從頭頂的通氣格柵流淌下來,都沒等打濕地板,便被四處蔓延的藤蔓吸收殆盡並且順著藤蔓排到了外面,最終連一絲絲鹽花都沒有留下。
往上一層的貨艙里同樣有一些藤魈,他們才剛剛結束甲板上的輪值,此時正在用毛巾擦拭著被海水打濕的身體,順便利用溫暖乾燥的貨艙讓冰冷的身體儘快乾燥暖和起來。
更上一層的火炮甲板層,在這裡的藤魈卻趴在搶來的火炮上,同時用腳掌踩著鎖死的炮窗擋板,徹底杜絕了外面的風雨海浪從這裡湧入船艙,同時也準備著時刻衝上露天甲板去支援他們的同伴。
相比他們,正在露天甲板輪值的23名藤魈無疑是最為忙碌的。
他們要時刻關注風向,時刻配合掌舵的程浪調整風帆獲得最大的推動力,讓這條船儘快的穿過這片惡劣的海域。
藤魈們每隔6個小時還能換崗休息一下,但守著舵盤的程浪不但得不到一分一秒的休息,而且還必須時刻緊繃著神經。
這註定是忙碌又驚險的一夜,有好幾次,當巨大的浪頭拍上來的時候,他都以為這條船要被拍進海底了。
但這條船卻遠比他以為的更加堅強,她一次又一次的撞開海浪,一次次的重新回到了海面,繼續在風的推動下一絲不苟的劃著名之字形航跡。
當這漫長的一夜來到盡頭,徹夜都守在舵盤旁的程浪也不由的打了個哈欠。
後半夜的時候,海風便開始越來越小,海面也越來越平靜,相應的海上的霧氣也越來越濃郁。
相比前半夜隨時擔心海風會把風帆和這條船掀翻,後半夜的時候,任憑他和藤魈們如何改變航向去尋找海風,風帆終於還是在天亮前癟了下來,再也吃不到一絲能推動前進的風。
相反,雖然風停了,但陌生的洋流卻推著這條船進入了這片濃霧。
可此時,太陽還沒升起來,連這股洋流竟然都消失了。
關於這一點最好的佐證,莫過於一個小時前程浪親自丟到大海里的那塊破木板依舊漂在原來的位置,既沒有漂遠,也沒有拉近。
「無風帶...這時候哪怕有個舷外機也好啊...」
身心俱疲的程浪嘆了口氣,最終推開窗子嘶啞著嗓音喊道,「收帆...」
程浪的話都沒說完,隨著第一縷朝陽躍出海平面,那些破爛的風帆也隨著陽光的下移,一點點的變成原本的白色。
「算了,就這樣吧,不用收帆了。」
程浪說完再次打了個哈欠。甲板上的藤魈們也鬆開了剛剛握住的藤蔓。
「辛苦你盯著外面的情況了」
程浪說著,抱起魔鏡走進了船長臥室,將魔鏡往沙發上隨意一放,他自己便迫不及待的洗了個熱水澡,換上了一套乾燥鬆軟的睡衣。
等他走出浴室,那魔鏡卻諂媚的說道,「請您安心休息吧尊敬的船長,祝您好夢。」
「但願吧」程浪說完閉上了眼睛。
得益於昨晚行船時,船心指揮那些小螃蟹對這條船的徹夜修復。
如今雖然瀰漫全船的血霧尚未散盡,但最起碼這張大床總算是恢復如初,而且被悟空帶領的藤魈們鋪上了搶來的新被褥。
僅僅幾個呼吸間,疲憊的新手船長便進入了夢鄉。
「船長,尊敬的船長,快醒醒!」
程浪並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魔鏡急促的呼喊便打碎了他似乎才剛剛開始的夢境。
爬起來下意識的擦了擦嘴角流淌出來的口水,程浪在茫然四顧間不得不又一次接受了自己來到一個陌生世界的現實。
「有風了?」
程浪說著,已經搖搖晃晃的從床上爬了起來。
都還沒等魔鏡回答,窗外卻猛的傳來了一陣陣悽厲恐怖的嘶吼!
那頭鱷魚追上來了?
程浪心頭一驚,立刻一路小跑著推開了艉樓的木門。
恰在此時,又是一聲嘶吼從遠處的濃霧中傳來過來,同時,他也發現,所有的藤魈此時都神情緊張的或是站在甲板上或是站在桅杆上看著嘶吼聲的方向。
見到他過來,領路的藤魈竟然還頗為靈性的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並在遞過來望遠鏡的同時,指了指他們關注的右前方。
見狀,意識到不妙的程浪立刻接過了對方遞來的望遠鏡抽開看了過去。
朦朧的霧氣中,他隱約能看到遠處的海面上趴著一隻幾乎和他們的船一樣大的海龜!
但在這只不斷慘叫的海龜周圍,卻圍攏著密密麻麻的一圈鯊魚!
那些鯊魚此起彼伏的躍出海面,從那隻大海龜的四肢、尾巴或者脖頸上撕咬下來大塊的血肉!
咕嚕...
程浪咽了口唾沫,放下望遠鏡看向白色的風帆,可惜,那這些風帆依舊平坦,預示著這裡根本沒有一絲的風。
再看看海面,此時帆船周圍的海水都已經被染紅了!
重新舉起望遠鏡看向那隻海龜,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它的兩條腿已經被咬掉了,有的鯊魚在試圖順著斷肢的位置鑽進堅硬的龜殼裡!
「嗚——!」
就在此時,那隻巨大的海龜發出了最後一聲悲鳴,它的頭也無力的拍在海面上濺起了大片的浪花。
這聲悲鳴也像是號角一般,周圍那些鯊魚愈發的瘋狂,爭前恐後的撕咬著血肉,並且有越來越多的鯊魚順著咬開的血肉鑽了進去。
甚至,這霧氣中都開始瀰漫著濃烈的血腥味,周圍那些藤魈的神情也變得格外緊張,連帶著,程浪的心頭也浮起了恐懼。
他當然有足夠的理由恐懼,那麼大的一隻海龜讓他恐懼,那麼多足以殺死這頭海龜的鯊魚同樣讓他恐懼。
看那些鯊魚的躍水能力,它們想跳上女武神號的甲板恐怕輕而易舉。
到時候僅憑自己和那72隻藤魈,恐怕最多也就只夠它們吃上一輪兒的!
這個世界,這片海域,這條航路,遠比我想像的要危險...
程浪不受控制的打了個哆嗦,轉身跑回船長臥室,看向了沙發上的魔鏡。
魔鏡顯然知道他要問什麼,所以都不用他開口便主動解釋道,「那是吞島,聽名字你就知道,那隻大海龜具有吞下一座海島的能力,是字面意義上的吞下一座海島。」
「它也是海怪?」程浪問道,「那些鯊魚又是怎麼回事?」
「當然算是海怪,我們離開的那座荒蠻島其實就是由它守護的。」
魔鏡答道,「鯊魚只是普通的鯊魚,吞島的食量很大,什麼都吃,肚子裡難免會積攢很多無法消化的東西。
這個時候它就會慫恿周圍的鯊魚吃掉他的身體,然後讓他的龜殼沉入水下,順便把那些無法消化的東西清理乾淨。」
「然後呢?」
程浪目瞪口呆的問道,他實在想不明白,那頭海怪是如何想出這種血腥的辦法來治療便秘的。
「然後那些吃過他血肉的鯊魚就會被毒死,最終化作吞島的養料,只要等上大概七天的時間,吞島就會在他的龜殼裡重新孵化,重新使用這個堅固的龜殼,重新吃掉任何看到的東西。」
魔鏡介紹到這裡卻話風一轉說道,「尊敬的船長,這可是個難得的機會。」
「什麼難得的機會?」程浪狐疑的問道。
「吞島消化不了的東西里有很大的概率發現了不得的寶貝,而且這片無風帶也是那隻吞島製造的,目的就是為了在他涅槃重生的時候不受到打擾。」
魔鏡諂媚的慫恿道,「您不想去試試手氣嗎?」
「好啊,我會帶著你去。」程浪打了個哈欠說道。
「不不不,我的身體太脆弱了。」
魔鏡慌亂的說道,「不如您帶上一面普通鏡子怎麼樣?如果發現有價值的東西,我會給您信號的,就像當初在那座荒蠻島一...」
「沒興趣」
程浪說著再次打了個哈欠,他是真的不想冒險,上次殺了那條鱷魚,又從小島里的廟宇中捅了那麼大的簍子還能活下來,這一切純粹是運氣使然,他可沒有把握能在那麼多鯊魚的圍毆中活下來。
「那我們就只能耐心的等上七天時間,然後準備逃出這裡避免成為吞島的食物了。」
魔鏡不置可否的說道,「在吞島重新占領了他的龜殼之前,這裡不會有風,更不會有洋流,就連霧氣都不會散開。」
「你說的是真的?」程浪皺著眉頭問道。
「當然是真的」
魔鏡的畫面中顯示出了外面的情況,「看看吧,那些鯊魚都已經鑽進龜殼裡吃肉了,它們很快就會吃飽離開,然後被吞島的肉毒死,到時候您就可以過去了,不會有任何危險的。」
「我過去就能讓這裡有風,有洋流,讓這裡的霧氣散開?」
「當然,如果你能幫它把龜殼裡消化不了的東西全都清理掉,它說不定還會感謝你的,至少絕不會吃掉我們這條船。」
魔鏡解釋道,「總的來說,它是一種還算溫馴的海怪,除非它肚子餓的時候,比如他重生之後,那就是它最飢餓的時候。」
「還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嗎?」程浪猶豫片刻後問道。
「不要讓他的血肉進入您的嘴裡,哪怕一滴都不行。」魔鏡的語氣嚴肅了許多,但卻並沒有提及後果。
聞言,程浪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此時他對這個世界的認知終究還是太少了。只能魔鏡說什麼他信什麼,在遇到下一個活人之前,他幾乎沒得選。
當他做好心理準備的時候,朦朧且充斥著濃鬱血腥味的霧氣中,殺戮已經停止,但盛宴狂歡卻才剛剛開始。
在程浪和藤魈警惕的注視下,越來越多的鯊魚跳進了流淌著鮮血的龜殼裡。
即便隔著足夠遠的距離,但那咔嚓咔嚓的撕咬、吞咽乃至爭搶聲仍舊格外的清晰。
前後僅僅只有不到一個小時,吃的肚子幾乎都快要撐破的鯊魚們相繼離開龜殼躍入了水中消失不見,只剩下了濃郁的化不開的血腥味,以及那副上浮了許多的空殼和躲在遠處的一船看客們。
又過了一個多小時,帆船周圍的海平面恢復了本來的顏色,那些藤魈們也稍稍放鬆了下來。
但隨著海水愈發的清澈,程浪卻也發現,那些剛剛還在飽餐的鯊魚卻都已經死了,它們呈現詭異的頭朝下尾巴朝上的筆直狀態,就那麼扎著堆一個擠著一個懸浮在龜殼周圍的海水裡。
接過藤魈遞來的一面小鏡子,上面立刻出現了一隻慘綠的手指向了龜殼的方向,這是魔鏡和他遠程交流的方式。
「把小艇放下去」
程浪發出了命令,他牢記著魔鏡的提醒,不要讓吞島的血肉進入自己的嘴裡,所以即便海水已經變得格外清澈,但他依舊選擇更加保險的划船過去。
很快,在藤魈們扯動藤蔓的忙碌中,一條只夠三五個人坐下的小船被放在了平靜的海面上。
攀著繩網來到船上,程浪劃著名船槳一點點的拉近著和那個碩大龜殼之間的距離。
直到來到龜殼面前,他才意識到,這東西恐怕比他們的船還要更大一些。
萬幸,它的四肢和首尾縫隙並不比平靜的海面高出多少,所以他只是輕輕一跳,便進入了龜殼的內部。
此時,這龜殼裡的血水已經基本被稀釋乾淨,碩大的龜殼內部,只剩下了一些殘存著粘液的黑色球狀物體。
離著他最近的一個,是一堆被擠壓在一起的刀劍、燧發槍管以及融化了大半的實心炮彈。
用鏡子照了照,程浪看向鏡面,那慘綠的手指頭搖的比撥浪鼓都歡,顯然,這東西沒有任何價值。
本著當好人做好事的打算,程浪以船槳當作撬棍,好心的將這個足有兩米直徑,通體渾圓近乎完美的球狀物推進了大海里。
沒了這東西壓著,這龜殼甚至還上浮了一些,最起碼,他的鞋子不用泡在海水裡了。
再看第二樣東西,這次卻是一坨黑紫色宛若爛泥一樣的東西。
再次用鏡子照了照,這次鏡面上直接用圖片的形式給出了答案,這是一坨屎。
這東西就沒辦法推了,程浪果斷的忽視了它看向第三個球狀物。
這個依舊是刀劍、鐵鏈、炮彈之類的金屬物件積壓在一起形成的球狀物。
謹慎的用鏡子照了照證明了自己的猜測,程浪再次用船槳將其推進了大海,順便也用它把那一坨王八屎一併帶走。
飛濺的浪花中,這碩大的龜殼也再次上浮了一些。
繼續往後,如此毫無價值的鐵球接連出現了十幾個,其中最大的一個他甚至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才勉強將其推出去。
在辛苦的客串了一番肛腸科主任的工作之後,這龜殼裡最後就只剩下了兩件怪模怪樣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