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緩緩地收起了它那耀眼而溫暖的光芒。
天際隨之漸漸被一層深邃的藍黑色所吞噬,直至完全沉入夜的懷抱。
盧修斯獨自一人窩在他那臨時搭建的避風所中。
——他剛從雪山上下來,找了一個避風的坡,準備在這裡將就一晚上。
天亮時,再啟程回家。
避風所很簡陋,用的材料是從衣兜里那結實的白色小口袋掏出來的幾根粗大的獸骨頭、幾片厚重的獸皮以及周圍能找到的最結實的石頭倉促搭建而成。
雖不奢華,卻足以抵禦這突如其來的風雪侵襲。
他靜靜地坐著,雙眼凝視著外面那無邊無際、正紛紛揚揚飄落的雪花,每一片都像是天空灑下的細膩羽毛,輕盈而純淨,為這寂靜的夜晚增添了幾分夢幻般的色彩。
夜風在這片草原上遊蕩,帶著刺骨的寒意。
偶爾一陣強風掠過,將幾片雪花吹進了這避風所,它們划過一道道無序的軌跡,最終輕輕地、無聲無息地飄落到了盧修斯的肩頭、發梢,乃至衣襟之上。
這些雪花接觸到盧修斯身上散發的微微體溫後,開始緩緩地融化,化作了晶瑩的水珠,滲透進衣物,帶來一絲...寒意。
「終於,不再有任何那些亂七八糟的設定套在我的身上了。」盧修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裡迴蕩,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輕鬆與釋然。
面前那剛被盧修斯親手點燃的篝火,在凜冽的夜風中搖曳生姿,火舌時而被強風壓得幾乎要熄滅,卻又在關鍵時刻頑強地挺立起來。
每一次掙扎後,它都燃燒得更加旺盛。
釋放出更加熾熱的光芒和溫暖的氣息,驅散了些許周圍的寒意。
盧修斯特地從家中帶來的那古樸的茶壺,此刻正靜靜地放置在火堆旁,壺身被火焰逐漸包圍,茶壺的釉色在火光映照下泛著柔和的光澤。
「這才是生活呀。」盧修斯又一次由衷地感慨。
他的目光拂過眼前的篝火,又落在手中的茶杯上,心中充滿了對生活的感激與珍惜,被這溫暖而明亮的火光照耀著,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吸進去的冷氣依舊寒冷,卻要比之前好上太多了。
盧修斯享受著這份難得的寧靜與平和。
此刻的他,能明顯感受到自己的理智已經得到了極大程度的緩解。
至少不再是剛從那座神廟中走出來,靈魂就像是被無形的枷鎖束縛,心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恐懼與混亂,隨時都有可能跌入瘋狂的深淵的樣子。
在他的腦海中,那些如同肥大滑膩觸手般的存在已經安靜下來,並且開始逐漸消散。
盧修斯的面前,一隻小巧的茶杯靜靜地等待著,期待著即將注入的滾燙茶水,為它帶來溫度。
他放空了腦子,開始發著呆。
任由思緒在茶香與火光中自由飄蕩。
隨著理智的恢復,智商重新占據了高地,曾經混亂不堪的思緒也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盧修斯盯著火光開始思考起來。
「是在想著該怎麼報復我的事情嗎?我承認之前都是我的錯,但我的本意也只是想和你開一個惡劣的小玩笑,誰也沒想到那位黑暗之王會悄悄地溜進來......」一個可愛俏皮的聲音在篝火旁響起,聽上去很令人心疼,讓人忍不住地就想要原諒祂。
「這又是誰的聲線?藍色氣糰子。」盧修斯輕輕地抿了一口手中的熱茶,問,「怎麼就只有你一個,那三位呢?還有我們的契約內容不是說過麼,在我沒有主動找你們前,不要來主動打擾我?」
「還是琪露諾的聲線,那三個蠢貨大概還沉迷於恢復了一點點力量的喜悅當中,一點都不知道干正事,至高天的牌面全靠我在撐著呢,與這群害蟲為伍,什麼時候能振興至高天呢。」
祂邊說還模仿起了琪露諾的台詞,「你其實是一個笨蛋,我可比你聰明多了...這不好笑嗎?」
「這並不好笑,不過你確實蠻聰明的,猜對了一點,我確實是在準備報復著你,讓我來想想那一種方法能給你帶來傷害,又不會帶來太大的危害。」
「哇哇,你是認真的嗎?還是在開玩笑?」藍色氣糰子有些慌張了,不再去維持琪露諾的聲線,又重新變回祂原本奸詐中帶著狡猾,狡猾中帶著奸詐的聲音。
祂可不想去嘗試那種被污染的感覺。
自己的那位反面自從殺死那個怪異的生物後,便享受到了從來沒有體驗過的酸爽感覺,現在可是窩在老巢中,窩在虛妄堡壘「水晶迷宮」的最深處,一改往日的活躍,除了時不時地叫幾個萬變魔君進去,啥也沒幹。
「我們不是朋友嗎?」祂又開始打起了友情牌,「聰明人之間的互相欣賞呢?」
「青梅煮酒論英雄嗎?」盧修斯又輕抿了一口熱茶,拋出了一個話茬子。
風雨雪之君見盧修斯的態度有所緩和,連忙抓住機會,順著這精心鋪設的台階緩緩而下。
「對,青梅煮酒論英雄。」
「那看來我們兩個是死敵關係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畢竟,正如古語所言,『漢賊不兩立』。」盧修斯微笑道,他又輕抿了一口熱茶。
並且在心中越發感慨起來。
——這才是人該過的生活,就是這麼一個瞬間還能讓他保持著人類的模樣。
氛圍突然間凝固,連空氣都沉重了幾分,周圍的溫度似乎也隨之下降。
篝火的光芒在這樣的寂靜中顯得格外耀眼。
藍色氣糰子此刻陷入了尷尬之中,由於對這段複雜人物關係的陌生,導致祂不由自主地就踏入了這言語的陷阱當中去。
祂的眼神閃爍不定,顯然是在努力思考著如何打破這突如其來的僵局,或者是又有什麼絕妙的點子從祂的思維深處冒了出來。
祂沒有言語。
盧修斯同樣沒有言語。
他的眼神深邃而複雜,仿佛在審視著眼前的一切,又似乎在思考著更加深遠的問題,他手中的茶杯已經空了,但他依然保持著那個姿勢,像是在等待什麼,又或者是在享受這份難得的寧靜,儘管這份寧靜中蘊含著不言而喻的緊張。
四周只剩下火焰在歡快地跳躍,每一次的爆裂都伴隨著細微的聲響,那是燃料在燃燒時發出的生命之歌,也是這寂靜夜晚中唯一的背景音樂。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變得緩慢,每一秒都被拉長,讓人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它的流逝。
「你不會這麼做的,盧修斯。」藍色氣糰子輕笑一聲,開口了。
祂的聲音很是堅定,很是確信,透露出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感覺。
「為什麼?」
「因為你是一個好人,而且很聰明,」風雨雪之君緩緩說道,「你已經逐漸發現了這個宇宙的真相了,對的,就像是你想的那樣,這就是一個糞坑,而我們是殘餘的雜碎。
只能在這糞坑中四處逃竄著,可能下一瞬間,一個躲藏不好就會被找上門來,吞噬殆盡,我們和你一樣,在儘自己最大的努力,只為了...活著。」
「好人就得被人拿槍指著嗎?」盧修斯又問。
「好人就得被人拿槍指著。」風雨雪之君說道,「這就是為什麼我剛剛在你的理智值不高的時候,在你快陷入了某種瘋狂之中不出現的緣故,那時候出現的話,有可能會激怒你,會造成你我都不願意看到的結果,而在你恢復理智後,我就出現了。」
「這麼肯定?」
「就這麼肯定,只要我們還代表著某種正面向的東西,在你還存在理智,並且生命沒有受到危險的時候,就不會走到那一步去,畢竟在你發現自己被套牢後,其實是有著一個更為簡單的方法去解決的,去解決那種思維的力量,那就是把草原上所信奉著你的,所信奉草藥與生命之神的牧民們全給......」風雨雪之君沒有將話給說全。
在盧修斯的篝火對面,在火光之中,藍色的霧氣逐漸升騰起來,最後凝聚成了一個模糊的人形。
祂伸出修長的手來,將手指併攏成刀狀,然後放在了脖子上,慢慢划過。
「相信我,這片宇宙的絕大部分有智慧的生物都會選擇我剛剛的那種做法來,在沒有利益衝突的時候,他們都喜歡這麼幹,更別提你給他們帶來那麼大的困擾了......」
「但你可猜錯了,我不是什麼好人,也幹過許多卑劣的事情。」盧修斯微笑著說,他將火堆旁邊的茶壺舉起,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輕輕抿上一口。
「我一直都是一個自私的人。」
「但你至少是一個人。」風雨雪之君微笑道,「別再悄悄念咒了,我的靈性已經向我發出預警來了,你想給我一個嚴重的,但又不會造成太多損害的教訓是吧?」
「不過,我承認之前的那個事件是我的錯,我願意接受應有的懲罰。但是,作為交換,我可以給你一些補償——三個有利於你的小情報,或者解答你的三個小疑問。
當然,你也可以靈活搭配這兩者,隨你心意。請放心,這次我絕對不會再設下任何文字陷阱或詭計,我所言皆為真實。」
「為什麼不能是九個呢?」盧修斯微笑著反問。
他的茶杯已經空了,於是他不得不再次伸出手臂,努力向前探去,試圖夠到放在稍遠處的茶壺,為自己重新斟上一杯熱氣騰騰的茶。
風雨雪之君搖了搖頭,回答道:「那太多了,盧修斯。即使和你相處了這麼久,每次見到你那超越尋常的敏銳和洞察力,我也不得不感到驚嘆和佩服。三個情報或疑問已經足夠多了,我相信它們會對你有所幫助的。」
盧修斯微微頷首,似乎對這個提議表示了認可。
他靜靜地凝視著篝火那跳動的火焰,過了片刻,才緩緩開口問道:
「第一個問題:他快來了嗎?他的目的是什麼?」
「是的,至於目的嗎?每個人都是他手中的貨幣,他用這些貨幣來購買人類的未來,用來交換龐大臃腫且搖搖欲墜的人類帝國,用來裝到袋子裡憤怒砸向敵人的臉上。而你,盧修斯,可能是他手中一枚極為珍貴的棋子……一枚鑲了金邊的貨幣,價值斐然。畢竟,像你這樣鑲了金邊的貨幣,已經所剩無幾了。」
「真是物以稀為貴啊。」風雨雪之君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意味深長地解釋道。
「第二個問題:這不是草原爭霸嗎?」
「你看看你現在做的哪一件事情,真的還符合傳統意義上的草原爭霸?」風雨雪之君的聲音在狹小的避風所中迴蕩,「嚴格意義上來說,你所經歷的一切,更接近於一場宏大的太空歌劇,又或者是……一種我暫且稱之為『偉大遊戲』的存在。在這無邊的宇宙中,每個生命、每個文明都在編織著自己的故事,你同樣如此,我們同樣如此......」
祂的聲音微微一頓,似乎在尋找著最恰當的詞彙來表達那難以言喻的複雜情感。「我也不好確切地回答這一點,這個問題,就當是我額外贈予你的思考吧。
畢竟,你在不久前,不就已經隱約察覺到了這一點嗎?那些細微的線索,那些不同尋常的經歷,難道沒有在你的心中埋下疑問的種子嗎?」
風雨雪之君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探究,在審視著盧修斯的內心。
「是不願意面對這突如其來的真相,害怕它打破了你原有的認知與期待?還是你在無意識地欺騙自己,試圖用舊有的框架去解釋這全新的世界,以此獲得一絲安全感?又或者,你的提問背後隱藏著某個我尚未觸及的、更為深層次的思考與憂慮......」
火光在祂周身跳躍,映照出一張既古老又年輕的臉龐。
那雙藍色的眼眸中閃爍著智慧與思索的光芒,祂緩緩伸出那隻修長的手,輕輕放在下巴處,指尖輕輕摩擦著下巴上不存在的胡茬,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而盧修斯真正問出這個問題的原因沒有那麼複雜,只是出於一些逃避心理。
他喝到嘴裡的,已經咽到肚子裡的茶,開始變得苦澀起來。
「我能打過他嗎?」盧修斯接著問。
「你的超級智慧開始告訴你要使用你的超級力量了麼,應該是不行的,至少現在不行,把我們五個綁在一起,也不夠人一隻手打的,你也看見那輪巨大無比的太陽...這是真太陽,人家也能幹出比用一粒石子射爆衛星更離譜的事情來。」
盧修斯的嘴角不自覺地抽搐了一下。
「這算是第二個問題。」風雨雪微笑著說,那雙冒著藍光的眼珠子在眼眶中靈活地轉動著,仿佛正在思考著什麼,祂想到了在不違背自己之前約定的前提下,去尋找樂子的方法。
「當然,強大的力量並不意味著天下無敵,它有著很多限制的方法,或者你學學勾踐也行,表面虛與委蛇,然後綁著一大群人類,只要數量夠多或者足夠重要,你總有方法去解決,去報復回來......你要是信得過我的話,你也可以去這個地方看看,去完之後,你可能會有著一些解決這個問題的思路......」
祂透露出了一個很重要的情報給盧修斯。
——這是無本的買賣。
無論事情是何種的發展,都對祂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