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城隍三牒開新脈,經書千秋佑世風
周圍忽的雲霧瀰漫,虛空生香。
細碎的腳步聲中,那女子在霧中走來,身形逐漸清晰。
李易耳畔響起聲,擡眼見殘破樑柱的裂縫匯總滲出細密水珠,倒映玄紋,廊柱間飄著細碎紙錢,每片都寫著武周新字。
「這是?」
心中一動,李易朝前看去,霧中女子的身形已然清晰,就在他看過去之時,
那女人素手撥開雲霧,顯露真容。
她雲鬢斜插的鎏金步搖微顫,腰間綴著的香囊輕晃,面容娟秀美麗,眉間的三瓣金箔花鈿霍霍生輝。李易心頭一動,想起在《朝野金載》所見之言,認出這女子的一身,分明是武周時五品以上女官的制式妝容。
便在這時!
嗡!
李易擅中穴內的幽冥神驟然睜眼,其手中握著的殘玉驟然嗡鳴,散發出一股冰冷氣息,令李易的視野驟然一變,面前女子面容竟顯交疊之相一一一為武周女官裝束,端莊秀麗;一為洛陽城隍法相,腰間懸著刻有「昭容「
二字的紋玉。
當即,李易心有明悟,上前兩步,抱手道:「見過城隍。」
同時,他忽然想起,自己初入晦冥閣時,曾經數過樓中人數,連同一些不見身影、隻感其氣的人,一共有十五人。
但按照陸歡的說法,在李易破壞這晦冥閣入門考核道心渡前,需得一男一女的陰陽成對之人才可進來,也就是說,當時這樓閣之中必然還有一人,湊成雙數,隻是李易沒有發現。
「如今看來,應當就是這位城隍了,也不知她是何時進來的——
他正想著,卻見那女子撫掌輕笑。
「好個太陰道體!竟是一下就被你看出本君的根腳。」女子廣袖輕拂,驅散周遭迷霧,款款而至,言語卻轉而嚴肅,「不過,你以這太陰道體為媒介,凝練出的心中神直接侵蝕陰司冥土之權,卻是留下了隱患。須知,冥土權柄豈是凡軀能握?」
李易眯起眼睛,問道:「此話怎講?莫非這權柄還會侵蝕肉身?」
那女子搖了搖頭,道:「陰司最忌生人篡命,按著規矩,活人越界便要勾名。如今你在洛陽,雖是觸及了陰陽之別,但有本君為你遮掩,倒也無妨,日後離開洛陽、都畿道,你若再開幽冥門戶,來的便不是本君,而是鎖魂鬼差了。「
李易並不深究所謂冥府規矩,反而問道:「府君為何這般相助?」
那女子就道:「因為本君與你之間有些淵源,更因為有人請託,讓本君對你多加照料。」
李易眉頭一皺,也不追問,反而道:「如此一來,日後便不能隨意施展幽冥之法?但此法可不是竊取,陰司竟這般霸道?」
那女子卻道:「你怎知不是竊取?」
李易一證,旋即像是明白了什麼,問道:「莫非我這太陰道體的命格,還有其他緣故?」
「你若想知道,可待此身命格大成後,去往長安太液池。」那女子說了這句話後,立刻話鋒一轉,「除此之外,想要不受限制、繞過陰司管轄的法門其實還有不少。」
太液池?
要等命格大成後再去?這就是說要待我修為夠高、太陰道體也被探究和掌握的差不多時?
李易想著,卻也沒有繼續追問,而是道:「這繞避之法,還請府君指點。」
女子倒也不猶豫,說道:「李道友可知,有傳聞說,長安有傳聞,說是刑部新設了冥案司,你若想要繞避,不妨多了解此事。「
冥案司?
感覺和盪魔司的名字有些像,不知詢問徐先生,能否得知詳細。
李易正自思量。
那女子這時又道:「泰山府君印通幽掌玄,當年因故破碎,化作諸多碎片,
各有際遇,本君遙遙感應,當有其中三枚流落範陽,你若往之,可試著尋找。」
李易一愜,雖是初見,但他多少摸到了這尊神靈的處世和說話風格,那就是話不說盡,隻給提示,因此並不多問,但他著實沒有想到,自己才剛剛從蕭寒處得了一枚來歷莫測的玉石碎片,這神靈就主動給了提示。
這可就是明擺著的照顧與指點了。
李易立刻就要抱手緻謝。
但不等他開口,那女子指尖輕點虛空,周遭霧氣翻滾,三卷玉簡破霧而出,
懸於李易身前!
李易定晴一看,見那玉簡潔白無瑕,並無文字,可凝神觀之,才察覺到裡面密密麻麻,皆是符篆、符號,蜂擁而至,傳遞出幾道信息,令他知曉了三卷玉簡的來歷一一卷《白虎通義》,一卷《淮南鴻烈》,最後一卷竟是《歸藏易》!
「竟是這三卷典籍?」
李易心頭一跳,收回目光,那玉簡中蜂擁而來的信息當即消散。
「若是這三部典籍的原本,少說也有幾十萬字,若用竹簡記錄,三部加起來的得有上百卷,至少四五輛車才能拉得下!如今,卻都在這小小的無字玉簡之中。隻是,這位城隍府君,為何要拿出這三部書?」
那位女城隍並未打算讓李易疑惑,當即就道:「本君見你這些天在集賢書院、晦冥閣中通讀、參悟、開講、答疑,顯然是摸到了嶄新學說的邊緣,本君這三部典藏,藏有不凡,雖不比書院藏書多,其中卻有玄妙,便交給你,助你一臂之力吧,正好這文樞之氣湧動,合該你藉此成事,新學成了,道心定了,你便能看到真正道路了。」
聽得此言,李易心念終動。
提醒警示、指點迷津、透露玄機不說,最後竟還拿出珍藏,襄助自己!
如此這般,自然令他動容。
不過,等李易要緻謝出言,四周雲霧忽然湧動,那女城隍說了一句「時辰不早,文樞難得,不可令你誤了時辰」,而後霧氣便將的身影遮蔽,隨即一陣冷風吹來——
「嗯?」
李易猛然驚醒,這才發現,方才竟不知不覺,入夢一瞬,再看三樓,哪裡還有女子身影,隻是恍惚間,耳中竟有餘音—
「道體未成前,莫近長安。天心難測,慎之。「
又是一個提醒我莫近長安的,所謂天心難測,說的是那位當今聖人?那位古今有名的唐玄宗,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莫非性子偏激、刻薄寡恩,近之則有殃?
他正想著,手中忽感一片冰涼,低頭看時,見得三卷玉簡被自己拿在手中。
「果然並非夢幻,那位洛陽都城隍當真就在此樓,隻是她為陰司神祗,無法真身降臨,才會恍然如夢!」
周圍,石鎮海、孟老、劉老等人如有所覺,朝著四週遊目四望,倒是那歐陽明明顯察覺到了什麼,衝著三樓拱手為禮。而那觀瀾子手中古鏡喻喻震顫,鏡面顯化出早已滅的大周明堂十二辰紋,令他見之眼神一凝!
很快,眾人又注意到了李易手中的三卷玉簡,卻都沒有多問。
正好這時,那癱倒在地的蕭寒悶哼一聲,睜開了眼晴,眼中滿是迷茫,但很快意識到了什麼,掙紮著想要起身,卻赫然發現一身骨骼幾乎處處碎裂,劇痛這時襲來,他慘叫一聲,張口欲言!
但下一刻就被歐陽明按住了腦袋,禁住了言行,隨即他沉聲道:「蕭寒心神被異典所侵,已非正常之人,留之隱患太大,需拘之待審,讓有司商定處置,不可放任於外,滋生隱患。」
「此話是正理。」孟老見狀,嘆道:「妒忌之心,最易被邪崇所趁。讓人傳訊盪魔司,讓他們來提人。」
此話一說完,很快就有幾個儒生過來,架起癱軟無力的蕭寒,生生拖拽下去餘下眾人看著他的背影,知道這蕭寒不光修為盡毀,更是身敗名裂,這邪典附身的名聲一傳出去,莫說學宮,就連其師、其族都會忙不叠的切割!
與之對應的,卻是眾人對被李易拿去的玉石碎片三其口,全當不知。
當下這文樞之氣如此沸騰,身處其中的人,就像是被沸水煮著一般,文思侵染,思緒紛飛,念頭活躍,正是去思索和參悟過去不解之事的時候。
再加上,之前李易宣講一日一夜,開悟眾人之心,闡解眾人之疑,這時思緒既盪,焉有不用之理?
不光是樓中之人,那晦冥閣外,集賢書院之中,聚集於此的官吏、儒生,心有所感,皆意識到機會難得,沉心於內,不問外物。
就連這書院之外,許多慕名而來,卻無法踏入其中的儒生、土人,為學之人,一樣有所察覺,有心抓住,但也有些人猜到集賢書院中會有異變,所以捨棄了藉機參悟學問的機會,主動走出屋舍。
其中就有一名土人,戴著噗頭,身著灰袍,自暫居的屋舍中走出,朝書院快步走去。
途中,他還遇到幾位友人。
「杜兄,你也出來了?可是想要去集賢書院裡面一探究竟?」
那灰袍土人聞言,就道:「咱們最多如之前幾次那樣,在書院前庭聚而論學,哪能進得裡面?」
話雖如此,但如這杜姓士人一般,朝著書院前行的,少說也有十幾、二十人,他們一邊走一邊感覺到了四周有一股浩然之氣在勃發,哪怕沒有修為、不持玄功,亦能清晰體會。
與之相比,李易這時,反而像是身處風暴中央、暴風眼中,外面沸騰如滾水的文樞之氣,在他周圍反而平靜溫潤,環繞其身。但唯有離得近的歐陽明、孟老、劉老等人,才能感受到這股平靜之下,透露出的深邃!
在他們眼中,那低頭看著手中玉簡,不言不語、安靜沉穩的身影,卻像是深海巨獸一般,高深莫測,看不出深淺,摸不清層次。
不過,他們眼中同樣有著濃濃的期待。
那劉老更是直言不諱的低語:「老夫早就該想到,孟廣陵等人閉門造車,哪裡能知曉什麼文樞之氣的關鍵,還得是李山長這樣歷經風雨、閱歷深厚的,才能讓文樞之氣重歸巔峰!」
孟老一聽,正想點頭,忽然眉頭一皺,提醒道:「聲,莫擾了他!文思若亂,你我罪人也!」
幾人的聲音,雖被李易聽在耳中,但他已無暇顧忌。
三卷玉冊中所蘊含的內容實在太過深厚、龐大,以神念觀之,無數信息如洪流般湧來,已是無暇他顧。可即便如此,那信息來得洶湧,但李易卻無法瞬間理解,隻能觸及皮毛。
可即便是皮毛,亦是珍貴,蓋因那位城隍所予的三卷皆非凡品,內蘊玄妙,
更有著近似於儒道精神、前人烙印之物!
幾息之後,他收攏神念,閉目沉思,回憶方才所見之皮毛,已是感悟起伏。
《白虎通義》以儒家為基,合陰陽五行之說,闡釋禮儀、政論、人倫、天道《淮南鴻烈》便是《淮南子》,匯集了道家、儒家、法家、陰陽家等多種學派的思想!
《歸藏易》更是中國三易之一,為夏商易說之根,「歸藏」即萬物歸於大地、藏於乾坤之意!
而書中更有前人精神烙印,三教與神道所藏之餘韻,李易觀之,內容尚在其次,這種精神蘊養於心,結合他這幾日所學所講,又有儒道、幽冥兩神加持,一正一陰,一表一裏,一實一虛,相互印證、交織,立刻就化作一條脈絡,將其前世今生所知之學問串聯一體。
一門新學,觸手可及,更滋生感悟。
「我乃天外降生,與此世終有嫌隙,若能開闢新學,當可真正融入此世,不受李一之名遮掩,真正知曉自身命格!」
意到濃時,李易猛地睜開眼睛,擡手欲抓一什麼。
早就等候多時的孟老見之,立刻明白其意,一揮手,讓早就準備多時的李陽冰上前。
「李君可是要筆墨紙硯?」
李易看了幾人一眼,點點頭,也不客氣,抓起準備好的筆,沾墨落筆,寫下龍飛鳳舞的一列八字一一「格物緻知,心即天理。「
字成,他周身文樞之氣暴漲,儒道神與幽冥神虛影交疊。
周圍幾人屏氣凝神,根本不敢、不願多說一次,擾其文思。
倒是李易,眉頭一皺,儒道、幽冥兩神匯聚之間,文樞之氣似受影響,匯聚雙目,頃刻之間,他看到了唐代三教鼎立,而後《原道》倡道道統,排斥佛老,
力圖重建儒家倫理,但受限於禮法規範、士族壟斷、五經註疏等限制,無法解決天心合一之理;隨後北宋五子奠定理學根基,形而上為理,形而下為氣,以四書詮釋,取代漢唐經學,又有陸象山批判朱子,明發本心,脫胎於理,卻不成體系,最後末代聖人龍場悟道,知行合一。
恍愧間,他似聽得虛空傳來一詩—
「唐融佛道復儒風,宋立天理論九穹。明轉心燈參內證,良知如月耀長空。
,
這一切,一步一步,繼往開來,前人奠基、後人完善而後推陳出新,環環相扣,內可自洽,外化世人!
明悟這些,李易眼中幻象俱散,心中亦有明悟:「唐融佛道啟儒復,宋闡四書理為宗。蓋事物遞變,必基於前人之基。若未築基而造樓閣,則邏輯相衝,終難自洽,令世人心中生誤。吾今雖探新學門徑,亦當緩步深耕,先注六經以傳世,而後得六經注我之通明!韓老,事已至此,吾且行之,日後你誕於世間,定有厚報!」
一念至此,李易心念貫通,筆鋒一轉,又寫下一句:
「周道衰,孔子沒,火於秦,黃老於漢,佛於晉、魏、梁、隋之間——」」
其言既落,整座晦冥閣突然進射青光,文樞之氣直衝霄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