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筆書興衰千秋耀,史錄乾坤一卷驚
「古之時,人之害多矣。有聖人者立,然後教之以相生相養之道。為之君,
為之師。驅其蟲蛇禽獸,而處之中土。寒然後為之衣,飢然後為之食———」
李易落筆成文,靈韻內生。
周遭文氣洶湧如海如火,不光直指蒼穹,亦如同雨霧般蔓延,覆蓋了小半個集賢書院,更是餘波蕩漾,朝著更廣之處擴張。
文樞之氣所過之處,草木皆生輝,磚石皆含靈,空氣中瀰漫著令人心曠神怡的氣息。書院中的吏胥、學子們紛紛停下手中事務,臉上露出驚訝之色。
孟老驚訝過後,撫須嘆道:「這文樞之氣,似比過去的還要濃郁!」
說罷,他與劉老、歐陽明等人小心凝神,朝李易筆下窺視,見那墨跡甫成,
紙上文字龍飛鳳舞,內蘊靈光,遊鱗震顫,似要破卷而出,與文樞之氣相互呼應!
劉老忍不住道:「筆鋒如劍破空,墨痕似龍蛇走。筋骨遒勁,氣韻生動!若孤峰聳峙,又如春江浩蕩!好字!好字啊!」
都不用先參悟文中之意,隻是那一個個字,就令他們大吃一驚,誇讚聲方起,滿堂氣流陡然陰旋如淵,四周牆上,竟有霜紋滿眼,凝神看去,竟是順著李易筆下筆勢脈絡蔓延!
頓時,正藉助文樞之氣參悟的其餘眾人,猛然驚醒,目光遊走,已是看出端倪。
「李先生的字,竟與這滿屋文氣相合共鳴,氣就字而變,字得氣而壯?」
他們驚嘆之時,許多人下意識的看向李易所書之文,目光所及,忽覺神魂異動,有種躍躍欲試之感,赫然是突破之意,一時大為驚奇!
尤其是觀瀾子等人,才是突破了沒多長時間,連鞏固、穩固都還未尋得時間,對自己當前境界亦無法完全掌握,居然就又有了突破之意!
如此反常的現象,若是尋常的散修之人,聯想到李易落筆書寫的一幕,大概會理解為受到了恩惠,但觀瀾子等人的宗門中卻有相似記載,令他們更為驚異、
震撼!
「這是吾等窺見了近道之紋!但過去晦冥閣中可不曾出現如此現象,那隻能說—.」
他們不約而同的加上那個自光匯聚到李易正在書寫的那張宣紙上!
「太極非動靜,動靜即太極。此中關竅,在於妙契體用。夏葛而冬裘,渴飲而飢食,其事雖殊,其所以為智一也—
李易對外物變化已無心理會,擡手揮毫,將本該在幾十年後誕生的《原道》
中,與自身觀想、學說雛形相契的部摘選出來,雜自身感悟,以探究儒家道統為主軸,結合理、氣、心之說,寫了下來。
方才他參悟感懷,意識到整個華夏文脈的變化、發展、演變,是有看一條脈絡的,受限於各個時代的許多限制、環境、人文、輿論等,提前將許多學說拿出來,對於那些學問造詣高深之人而言,或許能看出其中的珍貴與價值,但普羅大眾、尋常的士林學子,卻未必能明白其中的超前部分,反而會滋生誤會與排斥。
但在李易看來,真正的學問,不應成為上層菁英裝點門面的談資,而應該是指導尋常百姓、廣蒼生的方法論,所以他選擇循序漸進,一步一步建立認知和習慣。
但寫著寫著,李易動作稍遲,筆尖懸而未落,見方才寫就的「天理循環」四字忽的靈性如光,如活物般扭曲起來,字縫裡鑽出千百道金絲,順著筆桿直刺眉心祖竅,四周文樞之氣沸騰,連帶著外面的書院藏書震顫不休,無數典籍中飛出靈光,匯聚過來。
那藏書之精華在李易心頭流過,但並不能知悉其內容,卻也讓他心有所感,
感到自己的這篇文章,其實有未竟之意。
「不過,天下之事,本不可用盡,亦無從盡善盡美,今日一篇,說到底還是個引子,先開宗明義,講明道統,留下日後發展的空餘,至於其他。」
「說到底,我來此世才多久?縱因心中傳記之故,幾乎日夜不停的勤讀,所得學問也不過是千年文脈的冰山一角,即便是加上前世見聞,也不可能一而就。」
「更何況,除了這萬千藏書之外,我自萬安山中走出,到這洛陽之中,才見了幾分天下?比之閉門造車也好不到哪去,這時就算藉助前世認知、文樞便利,
強行凝聚完整學說,也不可長久,不如趁著將去北疆的機會,好好的看一眼這天下,再定學稿!不過,今日這篇,也當拼盡心力!盡闡當下心中所持!」
一念至此,他心念通暢,再無疑慮,遲在半空的筆鋒重新落下!
「尊以禮法為筋骨,以仁政為血脈!」
這第一步,就是正本清源,用收攏和重振儒家風氣的名頭,來承載自家學說雛形的萌芽。
前文曾言,自漢末黃幣亂世,歷經魏晉玄風滌盪,又有南朝四百八十寺煙雨迷濛,人心離亂,儒門根基早已被蛀空七分。
至於唐代,佛教空前興盛,道教也因李唐尊老子為始祖而享有特權,佛寺占田百萬頃,道觀藏甲三千副,大寺大觀不事農耕,啃食社稷、吞納人口,而帝王將相多有追求煉丹長生者,上上下下,或沉迷佛理,或崇尚超脫。
長安城裡,白馬駝經的胡僧能得帝王親迎,終南中煉丹的道士可封紫衣天師,倒是寒窗苦讀的儒生,捧著半卷殘經在朱雀街頭賣字餬口,儒家的入世濟民精神早就衰落許久,儒生既是憤慨,又有哀怨。
這也是李易先前立下新學苗頭,借復古而言新時,會得老儒追捧、誇讚的緣由。
而在原本的歷史中,幾十年後《原道》一文問世之際,佛道洪流正沖刷著大唐基石。
韓愈提筆為刃,直指釋老「清淨寂滅「之說,指出了佛、道二教盛行導緻的諸多問題,而後他將「道「重新錨定在儒家仁義的血脈中,言說,修身者必先正心誠意,濟世者當循修齊治平。提出「道」的本質是儒家的仁義道德。
他引經據典,從《尚書》典謨到《大學》綱目,希冀以千年文脈重新斧正崩塌的禮樂,以儒家倫理重建社會秩序。
先破佛老之「道」,揭露其虛無本質,後立儒家之「道」,從歷史、倫理、
經濟多維度論證,層層遞進,環環相扣,正因如此,其思想成為了宋明理學的重要源頭。
另一方面,《原道》行文質樸剛健,亦推動了散文從餅儷文風中解放,影響了後世文人。可因為時代的局限性,本身對佛道的批判存在片面性,隻說其惡,
而忽視其能。
這非人之過,乃世事之異,因此時代變遷,這一空白,後來由宋儒填補,
其「道統論」被程朱理學繼承發展,成為宋明儒學對抗佛學的理論武器。
李易深譜此文關節所在,因此既是摘取,又有雜,抹去了韓愈批佛時的激憤碎屑,將散見於宋之五子語錄中的「理氣心「熔成液,填補《原道》裂隙。本該在後世經歷啟發的宋儒之觀點,直接融入其中,這般淬鍊過的治平大道,既存漢唐風骨,又納宋明精魄,先為裝點,為日後新學的發揚光大奠定根基。
這不是李易強於韓愈,而是李易站在更多巨人的肩膀上,知道後世的發展脈絡。
念至此處,他筆鋒遊走,已是借著韓道為基,開始露自家之聲一一「故曰:定華夷不在體膚之血,而在冠裳之制。當使州郡立三碑:一鐫聖言於庠序,令童子皆誦堯舜之書;二刻律令於市門,使商賈盡知周官之法;三樹旌表於間裡,教婦孺鹹慕仁愛之風。」
他借之闡意,行筆之間心底的念頭也越發清晰,下筆如有神,那書聖之道的「筆有元靈」,令所書之字皆生靈韻,又彼此聯繫,文章漸成,仿佛要真箇活過來,神思內生,又反過來傳入李易心中,幫他梳理思緒,完善念頭,闡於宣上「更置銅於通衢,納田夫芻之議;開白虎於朝堂,錄儒生經世之策。如此則輿誦成雅樂,民化諫章,雖氈裘辮髮之輩,亦當解刀劍而趨揖讓矣!」
到了最後,因他結合了氣、理、心、實等各家學說,令那《原道》之言已超脫本相,更涉及到輿論、民智,以及四夷歸心與天下的長治久安,因此結語已變!
《原道》的原文本約是一千二百字,經過了李易的增刪修訂、融匯各家,全文已達一千五百字。
當他落下最後一筆,整張宣紙突然離案三寸,一千五百字同時進射金光,升騰起來,照得庭院亮如白晝,在空中顯化倒影!
整座晦冥閣轟然震顫!
牆角枯死的老梅啪炸響,枝頭瞬間綻開滿是墨香的黑花!
書院四方的六口古井噴出的醴泉突然變黑,一道道墨跡線條從中滋生出來,
隨著文樞之氣蕩漾出去,勾勒出晦冥閣的輪廓,又朝著整個書院蔓延!
剎那間,這集賢書院像是被臨摹進了一幅畫中!
書院內外的眾人,沐浴在徹底沸騰的文樞之氣中,身心蛻變!
有人因文樞之氣的滋養,修為突破瓶頸,踏入新的境界!
有人因文樞之氣的啟迪,思緒通暢,悟出了新的道理!
還有人因文樞之氣的洗禮,心神清明,仿佛脫胎換骨一般!
樓中,孟老瞧著沸騰文樞,感受著晦冥閣下震顫的文脈,以及那一個個瑟瑟發抖,被重新鎮住的異典,興而嘆道:「今日文樞重歸巔峰,文脈亦有復興之勢!該是我儒門各脈的盛世開端!」
那劉老的眼晴卻死死盯著那浮空的一千五百字文,呼吸都急促了幾分,低語道:「此當世聖賢開篇之作,重開文脈,定鼎氣運,不可落於外也!」
此言一出,孟老、李陽冰也回過神來,周圍的諸儒生,紛紛大夢初醒,意識到了其中關鍵,盡顯驚駭!
那書院之外,與眾友人趕來的杜姓文士等人,還未靠近,就感文思湧動,意念活絡,有的人詩興大發,有的人卻是赫然發現,原本在學問上的許多疑惑,竟有豁然開朗之勢!
「好個文氣沖霄!墨蘊此間!」得了消息、瞧見異象的先天真人等剛剛趕來,就見到了這一幕,那女冠驚訝過後,便雙眼泛光,尤其是瞧見一千五百個泛光之字,還未細讀,隻是掃了一眼,便就笑道:「這字裏養著活龍。「
身後,緊隨其而來的徐正名聽得這話,似乎一下子清醒過來,趕緊提醒道:「道姑,這話可不興說!」
洞慶子、道苯法師等人緊隨其後,遠遠瞧著,就感到文思撲面而來,竟生幾分文思升騰之相,道心隨之震動,但二人馬上手捏印訣,定住心神。
「阿彌陀佛,」道苯法師眼中流露驚異之色,「這文思異象之中,竟有李家兒郎的氣息,將這幾年衰頹的文樞之氣重新推向巔峰,莫非真有聖賢文章降世?
但他本是佛根深種,為何接觸儒家還未多久,便有這等氣象?」
「和尚你還是不夠了解李家郎君啊!」洞慶子驚訝過後,見怪不怪,正要繼續點評和尚,忽見那書院的樓閣中青煙瀰漫,煙霧中隱有一道女子身影,傳出嘆息:「此文當立儒門新碑。「
「洛陽神道?」
一聲輕從上方傳來,卻是那洛陽侯姍姍來遲,看著書院中的劇烈變化,感受著自身多年以來留下的許多暗傷、隱患,正在文思之氣的填補中,生出修補、
修養之法,表情複雜。
緊跟著,天上飛舟一閃,瘦削道人已是忍不住要出去,卻為劉神隱攔住。
「道長,既然縣侯無事,吾等可不能隨意接觸,生出變數。」劉神隱說著,
又對王清溪交代道:「須得將此處情形,傳訊於上!」
「不錯!」王清溪點了點頭,便捏出符篆,點燃傳訊。
那道人遲疑片刻,最後停下動作,卻是手捏印訣,傳出道信,化作虹光,直往茅山而去!
一時間,天上天下,異變連連,漣處處!
那書院之中,更是人來人往,變化不絕。
人群之中,有著史家位格的韋述見之聽之,心有所感,擡手攝來筆墨,揮毫潑墨,在一卷明宣上寫下了一句:「天寶三載,李氏於晦冥閣中講學闡經,文昌星耀,光沖蒼穹,天現千五百字,或主聖學大興之兆,然————」結果書至一半,
其人忽覺筆桿沉重,難以自持,一時不穩,令筆墜落,竟砸的地上生坑,那記述的宣紙反而泛起毫光,升騰起來!
韋述一愜,正待去抓,卻為人所阻。
卻是那樓觀道的歐陽明,這老道士搖搖頭,鄭重道:「夫史者,斡旋陰陽之筆也。韋君欲以凡軀錄天道,墨跡未乾而乾象更易,豈非字字皆有千鈞?何必徒勞,便讓其去吧。」說罷,不理愣住的韋述,一擡手,將那半飛的宣紙收入袖中,神色肅穆。
但旁邊的劉老見狀,卻是面有怒意,隻是礙於李易在旁,不好爆發。
而幾乎就在韋述落筆,書院異象升空之際。
洛陽皇城觀星台的銅渾儀忽的自行轉動!
負責記錄的保章正原本昏昏欲睡,忽然心有所感,猛地睜開眼睛,盯著銅渾儀,臉色陡變,隨即又擡起頭,看向星空,眼中倒映星光,跟著掐指一算,面有驚色。
「熒惑竟有位移之勢?莫非天下將有亂起?」
正在洛陽皇宮中練字的李隆基筆鋒驟停,其筆上墨水滴落在宣紙上,自行暈開,竟成一行細小之字一一陰陽輪轉謂之道,心統幽冥謂之聖。
他眉頭一皺,出聲將侍候在門外的高將軍招了進來,問起城中事。
高將軍就道:「老奴確實剛剛收到情報,說是集賢書院、晦冥閣中,忽有異象生出,此事還與夏———伏羌縣侯有關。」
「又與這小子有關?」李隆基眯起眼晴,「他在書院中看書,都能看出異象?那裡本是洛陽文脈所在,他不會是在儒家上真搞出花樣了吧?」
這位九五之尊正說著,忽有一道華光在外閃過,隨即就有一身著黑色道袍的老者快步走來,一進屋中,就衝著李隆基抱手行禮。
李隆基皺眉道:「長安有急信?」
那老者搖搖頭,道:「是終南山上有異象。」
「終南山?異象?這個時間?這麼巧?」李隆基眉頭越皺越緊,繼而道:「
何事?」
那老者沉聲道:「樓觀台上,存放推背圖的玄閣受星光而燃,灰凝成卦象!」
「什麼?」李隆基猛地起身,急道:「推背圖可有損毀?」
老者就回道:「提前三日,已被樓觀道的尹真人取出。」
「那就好。」李隆基鬆了一口氣,但旋即又皺起眉來,「但這種種異樣,集中在今日出現」猛地,他再次起身,就往外走。
高將軍趕忙上前,就問:「三郎可是要往集賢書院?」
李隆基點了點頭:「朕需弄清楚緣由,長安、洛陽的兩座集賢書院,本意是集賢天下儒土之氣運,收攏和鎮住其文脈,從而為朕所用,若生出變故,反而助漲儒道氣運升騰,豈不是弄巧成拙?」
高將軍就道:「若文脈有變,三郎以真龍之身入內,為儒家精神所染,豈非不美?如今事既已生,不如等待消息,況且縣侯與三郎你血脈相連,縱有變化,
氣運升騰,也是助漲三郎之勢,待事後詢問,才能知曉對錯變化。」
李隆基腳步停頓,沉思片刻,轉頭看向房中一處的畫卷,沉吟片刻。
「也罷,不妨等事情稍微平息,當面問他。況且,他承襲朕之文采韜略,曾寫邊疆兵策,才冠各方,如今邊疆既有瑣碎,正好也一併考較考較他。」
高將軍一聽,當即躬身道:「三郎英明。」
這種種變化,諸多漣漪,以晦冥閣、集賢書院為中心,不斷地蕩漾出去!
但作為風暴中心的李易,這時卻神色平靜,閉目內觀,其體內,三神六魄齊齊震動,沐浴在濃郁至極的文樞之氣中,意念因此延伸出去,與這樓閣之下的洛陽文脈相連!
那文脈自城外部山一路延伸過來,沿途大地震顫、元氣湧動,最終雄渾之氣直入李易眉心!
泥丸宮中,神魂端坐的明台上,浮現出洛陽城一百零八坊的星象軌跡,文氣滾滾!
下一刻,儒道神心有所感,落入泥丸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