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辟萬象而契真源,導千湍以會中流
儒道神落入泥丸宮的剎那,李易靈台驟明,洛陽文脈如江河倒灌。
他心有所感,將眼一閉,將手一揮,上官婉兒所贈三卷玉簡懸浮而起,無字玉面上字字顯現,飛起後化作青紫文氣,與沸騰的文樞之氣交織成網,竟是滋生出一根筆來。
這筆被儒道神擡手拿住,淩空揮毫,順勢一掃,竟將那千年文脈在李易的泥丸宮中化作九曲黃河!
嘩嘩嘩滾滾黃河東逝水,浪花激盪之間,似有春秋戰車沉浮。
李易似在那文脈長河中窺見了乘坐牛車周遊列國的孔子,瞧見了對酒當歌,
姿態各異的七十二弟子,聽得了孟子駁斥楊朱的雄辯之聲。
他心有明悟,又見得浪底暗流卷著漢代《公羊》之影,有魏普時王弼所注之《易》
河水湍急,漩渦湧現!
李易凝神其中,見那漩渦中顯現貞觀盛景,《五經正義》、《經典釋文》、
《漢書注》、《三禮疏》、《文選注》依次顯露倒影一條長河,千年文脈,一本本典籍的虛影、投影在其中沉浮,顯露出厚重、
博大之意境,但當李易真的投神其上,卻又察覺到在這長河的邊緣,九曲奔湧之處,卻又立著一個個不可名狀的身影,們口吐低語,化作胡經,在侵蝕長河,
侵染河水,侵犯河境!
輿情人心,搖搖欲墜,真假對錯,顛倒是非!
「這是,象徵之意思。華夏文脈為域外之說侵蝕的象徵!」
心中一動,李易已然明了,動念之間,墨跡未乾的千五百字經在泥丸宮中出現,大放光輝,照耀文脈長河!
頓時,那長河之中無數大儒講學之聲傳出。顯出馬融絳帳傳道統,定住長河流向;見得範縝《神滅》化利,斬斷因果蛛絲;彰顯張說修撰《開元禮》重整禮儀,加固堤壩!
喻一聲鳴,玉刀竟在泥丸宮中顯化,至聖先師身形再顯,刪訂《詩》《書》
的刀筆破空而出,將妄圖侵蝕文脈的胡教經卷盡數絞碎,將那河邊身影逼退!
眾影一退,儒道神像是擺脫了,一下躍入河中,雙臂展開,將那河中的一個個倒影摘取出來,合著文氣,煉作三十六枚甲骨字符。
每枚字符墜落,都震得這泥丸宮中的文脈長河震動,連帶著外面的洛陽亦有種種異樣,文氣湧動,文脈長河竟倒懸於天上,如七色長虹,蔚為壯觀,引得各方之人驚嘆。
「這是文脈顯化—
菏澤寺中,閉關幾日的神會僧擡頭一看,就明白了緣由,笑道:「能以一己之力,而令千年文脈顯化,甚至演繹出重樹儒道之氣象,果然是天資卓絕,貧僧並未看走眼,隻是他卻不是禪宗一道的傳承所在,還需另覓他人。」念頭至此,
這法師忽然神色微變,轉頭朝洛陽東邊看去,「哦?竟是因此出關了,莫非是他發現了什麼?」
那白馬寺中,靜室之內,三老僧陡然一震,睜開眼晴,而後三人身形虛化,
匯聚為一,凝結為一名僧人,身著深赭色木棉袈裟,左肩搭偏衫,鬚髮斑白,面容清,眉間有豎紋,他眼神迷離,臉上的表情在喜怒哀之間快速轉變。
這僧人起身推門了,走出靜至。
那寺中僧人本在觀望天上的璀璨長河,見得這僧人出關,紛紛躬身行禮,口稱「義敬戒持」。
那義敬僧並未回應,而是走到寺廟庭院之中,擡頭看著天上的文脈長河,眉頭緊鎖,迷離的目光有了幾分焦點,似要恢復。
正在這時,一個聲音從旁傳來:「義敬師弟,你此時出關,也是因這洛陽文脈的變遷?」
說話之人,亦是僧人,披赤紫色五衣袈裟,以二十五條布片縫製,每條綴金線界道,其面如滿月,雙目微垂,正邁著方正走來,衣袂飄動間有沉檀香氣。
「原來是鑒真師兄。」那義敬僧的目光終於凝實,有了神采,「師兄不是在籌備東渡所需麼,怎的有閒情來此?」
鑒真僧就道:「師弟參次第禪多年,都要在此時出關,何況貧僧?」說話間,他站定身子,擡頭上望,語中有著感慨:「儒道氣運不絕,在這衰退之際,
竟又有賢人出,可見吾等佛門諸宗想要靠看強壓儒道,宏大佛律,實難如願,正該腳踏實地,將佛律傳遍六合八荒,即便與儒道共存,亦可大昌。嗯?」
兩僧正在說著,忽然皆有所感,目光偏轉,表情各異。
在兩僧視線所及之處,忽有一朵白蓮綻放!
那白蓮自南市暴起,竟是短暫抵擋住了洛陽大陣的鎮壓,綻放後,花瓣凋謝,卻又進射出三道身影!
這三人頭戴蓮花冠、身穿白衣,三人聯手祭出《彌勒下生經》殘卷!
那經卷剛展開,圖中伸出數百隻金光佛手,直接朝著那天上的文脈長河抓了過去,竟是要截取、搶奪文脈精髓!
為首之人被洛陽大陣鎮得七竅噴出香灰、膿血,卻兀自嘶聲喊著:「末法劫數,彌勒當..:「
「胡神卒子也敢窺我文樞?惦念當世聖賢?簡直不知死活!豈不知文脈激盪之時,亦是吾輩儒士能大展拳腳之機!「
一聲冷笑,忽然自洛陽西南傳出,緊跟著一人淩空邁步,身著儒衫,意氣風發,他自那西南的魯山縣走出,袖中飛出一卷《春秋》竹簡,接引文脈長河之氣後,直接化作三千刀兵,呼嘯而至,竟將那三名教徒,圍攏鎮殺!
三人驚叫一聲,繼而悽慘哀嚎,跌落半空,墜入修文坊中。
「此人是元德秀?」見得那出手之人的模樣,許多人認出了來者身份。
那集賢書院內,先天真人等亦瞧見其身影,繼而便意識到了什麼,道:「這元德秀乃是當世大儒之一,同時也是洛陽學宮的宿老之首!他過去讀書為學,一心治儒徒,退隱後授徒講學,其門生隱隱有開闢元魯山學派之兆,可不曾聽聞他學了儒道之玄,可此刻竟能在洛陽大陣之中騰空踏步不說,一卷春秋演義三千刀兵?這可不是儒道一言就能呵退神鬼的時代了,他怎麼——?」
「哈哈哈!」
長街之上,得到消息後姍姍來遲的顏闕疑見著這一幕,感受著沐浴文脈之中,自身文思湧動,隱約洛陽文脈共鳴,心下激動不已:「去疾之功,功在當代,利在千秋!洛陽文脈重顯,儒道之氣再起!儒道之勢已將扭轉!道佛之壓,
將解!」
幾乎就在顏闕疑話音落下的瞬間,終南山處忽有清氣升騰,白馬寺中更有佛光湧動!
顏闕疑見之,喜色瞬間化作怒意:「道佛兩門,莫非要逆勢而為?竟要用方外手段,斷我儒道再起之勢?這格局未免太小——.」
「顏老這卻是誤會了。」
一個聲音從他身後傳來,卻是個道人。
顏闕疑認得來人,就道:「李遐周,是你?你代道而來?」
這道人赫然是曾與李易交過手的道人,李遐周。
「貧道一介散修,平日隱於嵩山,哪能代道門行事?」李遐周搖搖頭,隨即擡手指著清氣、佛光,「貧道是說,顏老誤會了這佛道兩家,不是他們兩家沒有隔絕,而是那樓觀台乃道祖遺澤之處,而白馬寺乃漢傳佛教祖庭,乃是道佛兩家氣運節點所在,隨兩家之勢而強,面對儒道重起,自是本能的會衍生變化,卻不是兩家的哪位高士刻意催發。」
話落,他擡起頭,目光順著文脈長河,一路看過去,最後視線歸於集賢書院,感慨道:「但即便如此,面對這等不世出的絕世人物,洞天福地自發的氣運阻截,又能有什麼用處?」
李遐周話音落下之時。
那文脈長河的一頭,無數讀書聲隨之響起,懸空的千五百字忽的光芒大盛,
那光一下兩分,一道壓得終南山方向而來的道門清氣不得寸進,另一道則化作金鎖,將白馬寺騰起的佛光盡數扣在伊闕龍門!
這般變化,自是逃不出眾人之眼。
晦冥閣外。
出身終南山樓觀道的歐陽明,在清氣被阻之時,立刻受到波及,悶哼一聲後,他似是意識到了什麼,壓下身上異狀,擡手甩出七枚龜甲,隨即看著卦象倒吸冷氣:「文脈入骨,已成聖胚!佛道兩家的氣運,竟有偏轉之勢!這下子局面有些複雜了—.「
他自是對李易十分敬佩,甚至可以說是敬重了,可一旦涉及到自家宗派和道統,要考慮的東西可就多了。
不過,不等歐陽明再有動作,原本閉目感應的李易,忽然雙目驟睜。
儒道神自泥丸宮中一躍而出。
頓時,天上的文脈長河一下抖動,似瀑布垂落,而洛陽城一百零八坊同時升起文氣狼煙,而後如同百川歸海,匯聚過來在儒道神的頭頂,結成玄色冠冕,冠上垂珠碰撞之聲似編鐘古樂。
「文脈加身,冠冕天成!「孟老見之,滿面紅光,「洛陽文脈將因此而盛,
重現漢時的儒道盛景!「
嗡嗡嗡——
洛陽地脈傳來書簡翻動之聲,懸於天上的三百裏文氣長河,如虹墜下,盡數匯入李易眉心祖竅,再也不留半點。
轟!
整個洛陽各處書院的聖賢泥塑齊聲震顫、轟鳴!
淡淡的文思之氣從各處蔓延出來,凡身在洛陽的儒士、文士、為學之人,都在瞬息之間感到心神通透、文思通徹,過去看過的、記住的聖賢語句、儒家道理,皆在心底湧出,像是化虛為實,閃爍晶瑩光輝,細細感應,似乎蘊含著某種力量!
「文脈認主,道統更易!儒家或將重獲壓制超凡之位格!至少在這洛陽之中,已有異變!需速告掌教,終南山的福地需重布禁制!防止被儒道文脈傳承翻過去侵染了道家氣運!「歐陽明雙目泛光,遍觀洛陽變化,此時已是震撼至極,
卻還不忘關鍵,手捏印訣,傳遞消息!
洞慶子望看李易身上文思湧動,已是心潮起伏,聽得歐陽明之言,忍不住道:「本以為此子身上再發生何事,貧道都不會驚訝,沒想到今日卻還是為其所驚!儒門得其加持,固是氣運流轉,但他並非獨尊儒術,一樣也是鎮元宗的掌教,與道門一樣關係密切!」
「哦?竟有此事!」歐陽明一聽此話,眼中憂色陡然消散,綻放光輝,「大善!」
倒是邊上的道苯法師聽著,撚著佛珠的手陡然收緊,隨即眉頭緊鎖,但復又舒展:「李家九郎煉化應身之珠,與佛有緣,況且身上亦有武氏血脈,固是利於道李,卻也一樣能偏向於佛武!」
更遠的地方,觀瀾子、石鎮海等人表情各異,皆有驚色,神色百變。
而那韋述手中史筆則突然自行飛起,淩空補註:「天寶三載,文樞復耀於東都,儒門氣象新矣!「字成剎那,筆鋒燃起蒼火!
不隻是歐陽明、洞慶子、道苯法師等,這洛陽城內外,凡有見識、知厲害、
明深淺者,皆意識到了眼前之事的本質。
部山上清宮玄元皇帝廟內,尚未得加封敕令的三清泥塑,突然齊齊轉向,朝著集賢書院方向!
坐於三清像前的中年道人猛然驚醒,掐指一算,隨即臉色大變,扔出一張符算,傳訊而去!
修善坊中,粟特商會的地窖裏。
胡商康拂秣拿著剛得的情報,眉頭緊鎖,隨後搖搖頭,對身旁僕從道:「去告訴史郎君,吾等不會為了他與李聖賢為敵,這途中更不會為他打探消息,請他另尋他人吧。「
那僕從猶豫了一下,才道:「那安公那邊——」
康拂秣就道:「安公尚需吾等為他購買、運送物件,不會在這件事上深究,
況且這件事理應不是出自安公之意。」他揮揮手,「莫擔憂,也無需偷偷傳訊,
隻管將我的話告知史朝清。」
修文坊,十字神堂旁的暗渠中。
半截焦黑的彌勒佛像在其中沉浮,佛首笑容裂作九瓣,上面纏繞三道殘魂,
隨即被一隻手撈起,乃是一胡僧。其人拿著佛首,看著天上異象,眼有敬畏,暗道:「中原王朝果然藏龍臥虎,兇險異常!」
念落,他匆忙離去。
天津橋旁。
一稚童牽著毛驢,瞧著天象,見北鬥之中有兩星忽明忽暗,表情凝重。
「文昌搖光共耀,主天下學統更易。「其聲清脆,聲音落下時,遠處有一縷文氣跌落洛水,有漁人見之,慌忙收網,撈起的竟是一尾玄鯉,鱗甲染墨。
見狀,那稚童嘆了口氣,沉思片刻,搖了搖頭,翻身落驢背,倒騎而行,口呼童謠「文曲落東都,墨鯉躍天樞,誰家兒郎冠垂珠————.「
皇宮之內,李隆基背手立於玉階前。
他望著沖天而起的文氣狼煙,神色莫名。
高力士高將軍警見聖人袖中手指,正微微彈動,上前問道:「三郎可要去見夏王殿下?」
李隆基卻未回答,隻是擡首望天。
一盞茶的時間過後,沸騰的文氣漸歸平靜。
晦冥閣中,懸於半空的千五百字緩緩落下,為李易伸手接住。
邊上,孟老、劉老、李陽冰,以及匆忙趕來的顏闕疑,皆是一臉憧憬的看著那篇文章。
孟老遲疑片刻,上前問道:「敢問先生,這篇文章,當為何名?」
李易聞言,微微思索片刻,道:「破群囂以歸太始,澄方派而得中流,故此篇當名《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