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孤家寡人....」
黑暗之中，一道皎潔的月華照破了晦暗。
李墨扭曲的意魂獲得了短暫的清明，他審視著自己的處境。
他如今經歷的，大概像是小說中的奪舍？
不，與奪舍不同，他的意識不會被取代，只是會被同化，從思維模式上變成另一個人。
這一切，都將發生在他吞下那顆血色的不死藥後。
可偏偏他如今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行為，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手，拿起了不死藥，顫顫巍巍的想要送進嘴裡。
求生的本能和對權勢的貪戀，讓他失去了自我。
「長生.....」
「可是，我已經死過一次了。」
李墨閉上眼睛。
他開始回憶前幾天，一本壓在大頭娃娃下的冊子。
是冰坨子的日記。
嬴冰此前是不愛寫這種東西的，她已經經歷過波瀾壯闊，而又孤寂清冷，乏善可陳的一生。
可自從進了天凰域，與李墨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時候，她反而喜歡記錄生活了。
「第一天進天凰域，我不知道他在哪。」
「第二十七天，我找到他了，他還是像以前一樣笨，但記不清我了，不嘻嘻.....」
「第五年，他還是沒記起我來，我就將以前他給我吃的火鍋做給他吃，學著他在秋水閣的樣子打掃衛生，洗衣裳.....」
「我發現村長家的女兒看他的眼神不對勁，不嘻嘻。」
「第十二年，原來他到了壯年是這樣子的，但還是幼稚鬼，其他人都叫我村長夫人，嘻嘻。」
「嘻嘻，不嘻嘻，嘻嘻，不嘻嘻....」
「嘻嘻.....只要開心的日子，我都在本子上畫個笑臉好了，他說我笑起來的樣子好看。」
「....」
「第五十年，他已經是老爺爺了，他白鬍子了，但還是幼稚鬼。」
「李墨快要老死了，我偷偷哭了，但沒有讓他看見，因為他說我笑的時候最好看。」
「李墨說下輩子還想見到我，我還會等他的。」
「地城又過節了，紫色的面具被他拿到了，他說想和我一起闖蕩江湖，我同意了。」
「可我沒學會騎馬，他說他教我，言傳身教是用嘴教的意思嗎？不知道，但是心跳的好快好快....」
「嗯？他偷看我日記了？？」
一個在燈火闌珊中，柔和了玉容，提筆寫字的背影映入眼帘。
李墨在這一刻，內心徹底平靜了。
他從不孤獨。
他也不必畏懼死亡。
「吃下它，你就會得到永恆的生命。」
「你會與天地同壽，成為永遠的至高無上，這不難道不好嗎？」
「吃吧，快吃啊....」
那個充滿誘惑的聲音還在響起。
啪——
老邁的手，打掉了血色的不死藥。
眼前的幻境陡然破碎，一個血影從他體內，被徹底的逼了出來，血色染紅了半邊的天空。
天城之中，風雲色變。
深紅的蒼穹，像是上蒼在泣血。
血影在半空中，形成了一道扭曲的面孔：
「李墨，你知道你放棄的是什麼？」
是血神！
事到如今，祂還沒有放棄。
天族們驚疑不定，渾身氣機和神異沸騰，對血神忌憚不已。
他們如今清楚的知道這個存在多麼恐怖，這是來自此方世界之外的，他們難以理解的存在。
墨城的大家不懂這些，都緊張的看向李墨。
李墨恢復了清明，他睜開眼，也看向了墨城的大家。
「你竟能識破幻象。」
「你的卓越，令我都感到驚訝，如今吾誠懇的邀請你一同永生，你知道的，許多輝煌的存在都消逝了，但吾還在。」
「實話告訴你，神劍已經被吾煉化，你們沒有希望了，天人城破滅已成定局。」
「冥頑不靈只能化作塵土，九天十地外，還有更大的天地在等著你，你喜歡神劍，劍和天人城都可以歸你.....」
神劍已經完全成了血色。
其中的帝王將相劍道，已經與血神產生了根深蒂固的聯繫。
簡而言之。
如今神劍三分之一在李墨手裡，三分之二的歸屬在血神。
「你的條件很好。」
李墨忽然開口。
眾人心中一驚，難道他動搖了，要放棄天人城了？
「小李哥....」董閣玉嗓音乾澀。
破軍上前一步，打算殊死一搏的樣子：「這回，我看錯人了.....」
然而天空中模糊的血色面孔還沒來得及高興。
「但是，我拒絕。」
李墨的語氣，堅剛不可奪其志。
「帝者，我本來也沒想當，劍，我不練也罷。」
砰——
一聲悶響，鐵砧轟然墜地。
李墨的左手並未鬆開神劍，右手還多了把錘子。
「焱融，你的火借我一用。」
「.....好。」
聞言，焱融愣了一下，他也不知為何，就是下意識按照李墨所說的做了。
火光頓時將鐵砧燒紅。
「李墨，你要幹什麼！你要毀了神劍？！」
血神的質問聲迴蕩在天際，神劍上的血腥氣越來越重，血色的劍光湧現。
然而無堅不摧的神劍，卻難傷李墨分毫。
他在火光中，周身卻蒙上了一層琉璃寶光，劍光無法傷他分毫。
「我要告訴你，什麼是真正的永恆。」
李墨身上的甲冑似乎給他帶來了莫名的力量。
焱融的神火似乎脫離了他的掌控，溫度沒有升高，卻燒紅了神劍。
於是，李墨一錘落下。
鐺——
刺目的星火暴起，宛若火樹銀花，照亮了晦暗的天。
神珍百鍊在這麼多年的厚積薄發下，一息百鍛已經是手到擒來。
神劍微微形變，冒起黑煙，其中雜質噴涌而出。
雜質不是材料上的。
他和杜無鋒學過鑄靈之術，故而如今鍛的是其中的靈。
帝道劍韻，王侯將相的劍韻，他都不要！
「自我開始，天人城再無帝者。」
嗡——
又是重重的一錘轟然砸下。
神兵的嗡鳴聲震顫九霄，火光照亮了天族們呆滯的臉。
在李墨的鍛打下，血影越來越淡，任憑他如何誘惑，怒罵，譏諷，錘子都毫不猶豫的一錘接一錘砸落。
神劍變形的越發嚴重，逐漸不再像劍了。
他如今的技藝，起碼在鍛造此物上，能達到鬼斧神工，堪稱神匠。
畢竟，他有一輩子都在鑄造這玩意的經歷。
「李墨在鍛什麼？」
外界，謝一頂站在劍爐前，心頭隨著鑄兵聲狂震，又不由得好奇。
「他不止在鑄兵，還有種劍道要破境的感覺...」
打鐵還能提升劍道境界？
那劍術宗師都該是鐵匠了，他從沒見過這麼詭異的狀況。
杜無鋒從他身後走出來，眼神閃爍片刻，忽然大笑：
「好，好啊！」
「神劍重鑄，又何必是劍！」
謝玄喃喃道：「手中無劍，心中也無劍？」
李墨曾經和他說過這方面的困惑。
謝玄覺得這虛無縹緲的境界，多半是杜撰出來的。
沒了劍，還能算是劍客嗎？
但他總覺得，如今李兄似乎找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