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的大,幾乎快淋成一片水簾洞,外頭的寒氣穿堂而過,似乎是要鑽進人的骨縫裡,方才那一道雷電劈下,眼前的人滿臉的雨水,黑不見底的眼眸一瞬不瞬的盯著自己。
還不等她說什麼,面前的人已經開口:「有勞了。」
黃大叔見眼前的姑娘並無異常,才知那陳木匠果然沒有哄騙自己,看這郎君冒大雨而來,可見誠心,擺了擺手,講和說:「既然找到了,那我就先回去了,小兩口之間不要吵架,好好說就是,姑娘啊,你這郎君著實不錯,如今找到你了,你也莫要同他置氣了啊。」說罷,憨憨一笑,披著蓑衣忙往主屋去。
青夏僵在原地,眼神也似乎要凍住了,見她如此,斜雨侵身,宋溓說道:「這樣大的雨,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青夏扶著門框,側過了半邊身子,容他大步踏進來,他身形高大,一步踏入,便將這逼仄的房子填滿,一瞬之間四處都是他的陰影,青夏喉嚨乾澀不已,眼前的景象是她無論如何都沒有預料到的。
而這時,田田已經穿好衣裳過來了,一見居然是大爺尋到了此處,頓時大氣都不敢出一下,只走過去拉住姑娘的手,做了保護姿態。
青夏回過神來,沖她使了個眼色,田田不敢走開,可見大爺渾身寒氣一言不發,她只好聽姑娘的,先到一邊去。
二人再見,竟是無言。
今夜的雨下的格外大,好像是要將這天地間的白通通洗刷乾淨,露出原本的顏色一般,雷聲轟轟隆隆,時不時就要驚醒人的美夢。
再次驚雷時,宋溓仰起頭深吸了口氣,目光落在青夏身上,卻不見絲毫冷意,反而是淡淡微笑,柔柔溫情。
「還好你沒走遠,安然村我也比較熟悉,能追上來找到你,當初不該將你一人丟在莊子上,讓你一人去面對官兵兇險,你讓李娘子和有瑛先走一步是對的。」
他說這話,青夏更是意想不到,她不信他沒有察覺,自己並非是為了躲查官兵搜查,提前走了。
可他如今的態度,反而叫青夏更加無話可說。
「你……」
宋溓握了握手,方才一路過來,淋濕了雨手上冷的很,本想拉過他,將他抱住,可見她身上乾爽,自己一身潮濕,遂打消了念頭,只將她看住,目光里不知藏了許多壓制的情緒。
「反正你手上有我給的地方,你也知道該往何處走,你這一路也與我順路了。」
青夏啞然失聲,哪裡是順路,而是出城的路,不走野路,就這麼一條。
她帶著田田怎麼敢去鑽野路呢?萬一遇到了山賊匪寇,只怕她和田田都逃不出京內地界。
「是…是啊。」乾笑一聲,只能順著他的話說,只是心裡頭並無多少喜意,滿心空寂,無可訴說。
這一次,她失敗了。
縱使他已經到了這種時刻,自己都還是沒能逃脫去,那以後,還能有機會?
這一瞬間說是心如死灰也不為過。
是啊,眼下這種情況,於他而言才是難,他如何才逃過那麼多的眼線找到這兒來的。
「你為何自己來了?眼下到處都是找你的官兵,萬一被察覺,你又何必呢?」
她問出聲,叫宋溓原本冷沉下去的心稍有上浮,目光閃動看著她不似假裝的眼神,沙啞著聲音問:「青娘可是擔心我?」
青夏微咽:「如何能不叫人擔心?這處離京城那麼近,萬一有盯梢的,你一現身,便是送到人眼前了。」
宋溓笑了,如春風化雨,笑的真心真意。
「我急著找到你,千難萬險都要親自走一趟。」說罷,迎上她動容的眼神,走近一些,只握住了她的手,放在自己冰冷的臉上,眼神也隨即變化,認真又夾含著一絲委屈,與她說道:「我怕我不親自來,嬌嬌不願走。」
青夏嘴角微抽,心裡頭說不上是什麼滋味,只喃喃:「怎會……」
宋溓卻說:「萬一嬌嬌嫌我怠慢,一氣之下一走了之,我又該往何處尋嬌嬌?」
看著他翻轉的態度,青夏只覺如同做夢一般,他這是在示弱嗎?
滋味莫名,他入夜而來,也要趁著天黑離去,白天太惹人眼目。
當夜,他帶著青夏離開,說起田田時,他看了眼青夏,心知她為走這條路已經做足了準備,連田田的賣身契都要去銷毀並為她正身了,可見她心裡,田田多麼重要。
重要到她想走,還要想方設法的帶她一起走。
「我帶了一匹馬來,今夜只夠帶一人離開,青娘先同我走,明日一早,我叫個生臉來接她。」
青夏卻不同意:「要留她一人可不行,不然……我在此處等候。」
「不行!」宋溓斷然拒絕,握緊了她的手,神色凝冽,道:「你必須跟我走,如今這個時候,我顧不了太多人,田田已然是自由身,就算再有人來查,她也不會有事。」
青夏還是不太放心,是她執意如此,若將田田一人丟在這裡,萬一出什麼事,她如何對得起田田?
看出她的遲疑和糾結,宋溓暗嘆了一聲,與她說道:「人越多,越容易暴露,你信我,你我走後自然有人來安頓她,我能安然出現在這裡,自然有我的辦法。」
事已至此,青夏知道自己過多的糾結無用,只拉著他再三確定,明日一早就要來接田田,這才放心離開。
只是離去前,私底下,她往田田內衣里放了一些銀子,叫她不許聲張,隨後同宋溓踏進黑夜中。
宋溓將唯一的蓑衣給了青夏,青夏被他抱在面前,手中撐著傘,如此,兩人一馬,雖不方便,但到底也是一路疾馳。
路上馬越跑越快,身後的人不發一語,青夏心驚膽戰,黑夜成行本就看不清前路,身後的人馭馬更是有些不管不顧的架勢,顛簸的她的心臟都快要跳出來。
「天黑路滑,你別這麼快啊。」
有些受不住這樣的顛簸,青夏握緊了傘,背靠在他的面前,說著話聲音都有些顫抖。
可身後的人卻一言不發,甚至跑馬的速度越來越快了。
他什麼都沒說,卻好像將一腔的情緒都放在了馭馬的速度上,雨打在臉上,叫青夏只能閉上眼睛。
一口氣險些沒喘上來,心也砰砰直跳,此時上了他的馬,被他帶著走,才仿佛見到了他的真實情緒。
過了良久,宋溓低吼道:「你說我們像不像一對亡命鴛鴦?」
青夏抿著唇,傘被風吹的幾乎要握不住,再開口時,聲音都顫抖的厲害。
「我只知道……再這樣下去,就真的要亡命了。」
宋溓呵呵一笑,一隻手掐在她腰上,眼裡流露出一絲狠意。
「黃泉路上若是有你陪我,也不枉此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