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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9章 許盡春

2024-12-12 01:10:02 作者: 雨山雪
  一日的時間飛速而過,墨夫人套好了馬車,扶著青夏小心上去,自己便做馬夫,走前給了裘大夫一筆錢,是封口,也是感激。

  裘夫人看著馬車遙遙而去,輕嘆一口氣,說:「世道不太平,叫這對母女獨自外出,實在危險。」

  裘大夫也道:「是啊,阿哥說京中要打仗,他要帶大嫂和侄兒回來,旁人有旁人的不易,咱們也有咱們的困難,不知道京城打仗,會不會波及到我們這兒來。」

  裘夫人吃驚:「阿哥不是替國公府看診?他都待不住嗎?」

  「你是不是忙昏頭了?如今哪還有什麼國公府?」

  夫妻二人喃喃低語,無奈搖頭。

  ……

  躺在馬車裡,青夏並不安心,她怎麼好叫乾娘為她趕車?

  只是如今乾娘將她看的像寶貝一樣,生怕她磕著碰著了,一路上只要路遇平坦,馬車就走的飛快。

  她們離京城越遠,就越安全。

  墨夫人要帶她回旬陽,不可避免的路過揚城,並非是沒有別的路可走,只是以青夏如今的身體狀況,走官道要更平坦,順利一些,這是最近也最安全的一條路。

  在揚城落腳吃了頓飯,還聽到了不少消息。

  「裕親王都出征了?」

  「這還能有假?如今京城裡,都亂成一鍋粥了,要我說,這種皇帝早就該下台了。」

  「慎言!咱們的王爺可是堅定不二的站在皇帝那邊,若皇帝失敗,咱們揚城……」

  後頭的話,因著恐懼沒說出來,卻不言而喻。

  另一人許是喝醉了酒,呵呵笑道:「那又咋啦?誰當皇帝?揚城都還是揚城,不歸我管,也不歸你們管。咱們這些平頭百姓,過好自己的日子就是,誰當官誰做主,還不是上頭的人敲定的。」

  話是這個話,看著他醉態模樣,只覺他妄議政治,嗤笑不語。

  吃過飯後,母女倆又啟程,這回,青夏心安許多。

  她說:「早就聽聞裕親王是極其正派的人物,作為如今皇帝的老皇叔,是要還天地一片清淨了。」

  墨夫人深吸口氣,想到了丈夫,想到了書院裡的那些學生,說道:「你乾爹帶著書院裡的學生下山了。」

  青夏起先不解其意,而後反應過來,湊到車門口,與乾娘近了一些,說:「乾爹帶著他們,可是……」

  她欲言又止,好似明白了,卻又好像沒有明白,話到口邊說不出來。

  墨夫人笑了笑,說:「他到底是在朝中當過官的人,敏銳程度非比尋常,此時天下正亂,他要為自己的學生謀個出路,朝堂之上,政治上那些事情我不懂,也不管,他要做什麼就去做,等他回來家裡也有他的熱乎飯吃。」

  青夏聽得心頭一熱,輕嘆口氣,看著乾娘溫柔的臉龐,說:「有您這樣的妻子,他不管做什麼都會成功的。」

  墨夫人笑著應下她的誇讚,二人說著閒話,馬車離開揚城。

  ……

  牛頭村在送走了他們之後,守在外頭的追兵一直不曾停歇,但這裡頭到底還是有宋公和陳氏坐鎮,即便清楚裡頭的小羊跑出來了,也不能明目張胆的進去搜查,畢竟皇帝的戲還要做下去。


  宋公離去前,將自己的一妻一妾都叫到了房中。

  看著眼前的兩個女人,他眉頭緊蹙:「你們不走,留下來,可能會沒命。」

  陳氏沒說話,許盡春即便肚子裡有千言萬語,都不能先於正妻開口。

  看著丈夫威武不需言,挺拔不輸少年的模樣,陳夫人有那麼一瞬間的失神。

  歲月帶走了她的青春容顏,也帶走了眼前這個男人的少年義氣,他們之間橫隔了許多東西,在他回京之後,沒有刻意去處理過去的問題。

  夫妻二人心照不宣維持著表面的和氣,就連她最看不慣的妾室也只當沒看見,儘管慪的要吐血,恨不能造下殺孽,好似除了許氏,他們就能回到最初的模樣,可她知道,過去那些事情不是不存在了,只是孩子們都長大了,她總要分得清孰輕孰重。

  「若是都走,牛頭村成了一個空殼,我在,便是你在,他們手中有人質,就不會狗急跳牆,你算準了一切,可是事實會變,萬一……」遲疑一瞬,接著說道:「如果有個萬一,我也不能讓你一個人獨處危險中,我們留下,他們離開,正好。」

  宋公目光閃爍,看著她的眼神,好似回到了年輕時候,那樣隱忍克制,卻又滿是憐惜。

  這樣的眼神,已是許久未見,陳夫人一愣,她是四個孩子的母親,到了這般年歲,幾年的空落早已將她磨的沒了什麼心氣,縱使撐著皮面,內里也早是一片廢墟。

  就如之前府中上下皆稱她為老夫人,麵皮上已顯老態,內心裡也無法再有年輕鮮活。

  「即便你們留下,也不會叫你們真受到傷害,一旦有變,我留下的人會誓死守護你們。」

  他們夫妻說話,許盡春安靜看著,等到這個空隙,她想,應當是留給她的,抬起眼眸,看向眼前這個自己跟隨了多年,將自己從泥澤沼地拉起來的男人,沖他笑笑,說道:「宋哥,我將孩子交給他們一起帶走了,這個時候孩子們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宋哥在,夫人在,我也不會走。」

  一聲宋哥,喊的宋公一怔,亦讓旁邊的陳夫人蹙起眉頭,從來都沒聽過這個稱呼,她自來稱呼他都是「老爺」,如今一聲宋哥,著實怪異。

  宋公看了她許久,好似欣慰,也有感嘆,眼下諸事繁多,便是有滿肚子的話,也不到這個時候說,他對二人交代一番,起身離去。

  他走之後,兩個女人單獨待在一處,自然氣氛就沒有之前那麼融洽。

  許盡春眼眸平靜,正想行禮後離開,陳夫人卻攔住了她,未發一語,只是那樣冷冷的看著她,在等著她的答案。

  許盡春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不愧是陳氏的千金,自傲自負,便是想問人話也不輕易開口,就要等著別人如倒豆子一般全盤托出。」

  陳夫人擰眉,不悅的看著她。

  許盡春垂下眼眸,有些話本來打算一輩子都爛在肚子裡,帶進棺材裡。

  可是,她低頭,看著手腕上戴著的寬口銀鐲,轉了一圈,才說:「跟著他剛到邊關,那裡的人都不認識我,自然也不知道京中發生的事,他給人介紹,說我是他的妹妹。」

  說到「妹妹」時,她笑了。

  「將軍駐守邊關,不帶妻子,卻帶上一個妹妹,其實也挺曖昧的,我和他的關係沒人敢深問,總之他說我是妹妹,我就是妹妹,我那時也一心將他當哥哥。」


  陳夫人擰眉:「沒頭沒尾的,你說這個幹什麼?」

  對上她不解的眼神,許盡春走到陳夫人跟前,舉起手,將鐲子褪了下來,一到醜陋又深刻的傷痕暴露眼前,陳夫人瞳孔地震,驚疑的看著她。

  「這又是何意?」

  看她這樣,許盡春笑了,笑意涼涼,滿是譏諷。

  「不過是一道傷口而已,你替你弟弟處理過多少人命,難道還會驚怕這一道割腕傷嗎?」

  陳夫人緊緊盯著她。

  許盡春放下手,沉下口氣,後退了一步,將兩人之間隔出了一段距離,說:「你和他之間為何會走到這一步?這裡頭真有我的事嗎?或者說,你何嘗不是在借題發揮,以為拿捏了我存在的一個錯處,便能將在與他之間的關係里找到一個可以宣洩的理由,比如背叛。」

  說到這裡,她眼裡的譏諷都要流露出來,與平素溫和淳樸的她看著全然是兩個模樣。

  陳夫人胸膛起伏,目光緊緊盯著她看。

  「你不用這樣看著我,這麼多年事情已經發生了,只怕是有無數個夜晚,你都在悔恨自己當初的作為吧,我能走到他身邊,何嘗沒有你的推動呢?」

  陳夫人眼眸震動,下意識的想堵她的嘴:「別說了。」

  看她急了,許盡春收斂了笑意,不顧她的阻攔,繼續說道:「他帶我離開,是不想讓我無聲無息的死在京城裡。頭兩年我想自殺,白日裡我沖誰都笑的高興,一到夜裡,那些聲音爭先恐後的鑽進我的耳朵里,像要將我凌遲一樣……我始終不能忘懷,你看爛泥一樣看我的眼神,對你的弟弟說處理乾淨,不要留下後患。」

  「你不要說了!」

  許盡春慘澹一笑:「我好好一個人,爹生娘養,在你們姐弟眼中,成了禍害,成了後患,呵呵……」

  「宋哥知道我活不下去了,我若在京城待著,墳頭的草都不知有多高了,他帶我去邊關,想讓我重新找到自己的生活,可沒能隨了他的願,那時我一點求生的意志都沒有。」

  陳夫人咬著牙,不敢再去聽後面的話。

  「你對你的孩子們說,他們的父親有了小妾,是個道德敗壞的男人,那個時候你離間他們父子的感情。」

  「我沒有!那是我的孩子,我的丈夫,我離間他們,我圖什麼?」

  「是啊,所以你及時收手,因為那時京中只有你,沒有他,再多的離間,也只會讓你的孩子恨他們的父親。可你也知道,你的男人去到邊關是因為聖旨,與情愛無關,離間了他們的父子感情,只會讓宋家烏煙瘴氣,你的孩子討不到好處,你也無法保證宋哥在邊關,會不會有其他的孩子,將來帶回京城,分走屬於幾位爺的家產。」

  情愛沒有,親情也無法拴住一個男人,如若那時宋公當真在外面有了其他的女人,生下了其他的孩子,親手養大的,和在千里之外京中長大的,又同其生母感情寡淡的孩子,人心總是會偏的……

  陳夫人狠狠瞪她:「你這是私心揣測!我的孩子都很好,對他們的父親也都敬愛。」

  許盡春笑了笑,沒有理會她氣急敗壞的模樣,繼續說道:「我和宋哥產生感情,是我飛蛾撲火,那些年在邊關,戰事吃緊,他心裡頭根本就裝不下兒女情長,況且那時候他與你之間,從人人稱羨的愛侶,到相互憎惡,走到這一步,也並非是他樂見的,陳氏,你為人不行,私德敗壞,但你有個好丈夫,我厭惡你,卻也不得不羨慕你。」


  說到這裡,她的眼中有淚水,卻倔強的沒有流下來。

  「宋哥想讓我找個好人家嫁了,他會替我撐腰,只是那時候,我覺得是天底下沒有比他更好的人了,他正直勇敢,心懷天下,從不欺凌弱小,他這樣的人,我無法騙自己,不曾動心。」

  「……」

  「我悉心照料他,想將自己的後半生託付在他身上。」

  「所以你只是想報復我,對不對?!」陳夫人厲聲道。

  許盡春看了她一眼,淡漠說道:「是,也不是,我對他心生愛慕是真,想要藉此來打擊報復你,也是真,當初你不就是仗著嫁了一個好夫家,可以毫無克制的去幫你的娘家,若非有你助紂為虐,陳家支棱不起來,禍害不了那麼多人。」

  陳夫人被她說的踉蹌一步,竟然,不敢與她對視。

  「我知道宋哥對我憐憫大過愛情,日久的相伴中,他也不是無知覺的木頭,我和他是順理成章的走到了一起,可他心裡頭念著京中的哥兒,姐兒,我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等到將要回京的時候,他才鬆口。」

  她的眼淚再也包不住,滾滾流下,她陳情著這些年,像是把自己的心都挖空了。

  「他給了我孩子傍身,讓我後半生有了寄託,可我知道,只要回京,我和他之間那段感情也就結束了,這個孩子是我的開始,卻是我和他的結束。」

  陳夫人頭腦發懵,喉嚨乾澀,聽她說完這些,有一種喉嚨被人緊緊把住,無法呼吸的感覺。

  許盡春閉了閉眼,瞪著她,眼裡竟浮現出一絲快意:「走到今天這一步,我將這些年所有的事情都與你說清楚,還請你不要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你從來都不是無辜的人,你自作自受,你活該呀!」

  陳夫人呼吸一哽,倒退兩步,指著她:「這才是你的真面目!平素裝的風輕雲淡,你的心裡全是恨。」

  「我不該恨你嗎?」許盡春像是聽到了笑話。

  「你這種人傷害了別人,還要別人對你感恩戴德,想從你嘴裡聽到一句道歉,恐怕這輩子都聽不到,不過我也沒虧,我用你最在意的東西狠狠的報復了你。」

  說罷,許盡春長出了口氣,臉上儘是涼薄的笑意,她看了眼站不住的陳氏,慢慢的往外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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