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就如兄妹倆所料,皇帝唱這一齣戲,不安好心,好不容易能將宋家踩在腳底下,又如何能容忍他翻身呢?
宋公人剛進城門,鐵馬冷甲,眼神肅穆,身後僅僅跟著一支隊伍,而他踏入城門時,便是踏入了為他精心準備的陷阱。
城門口兩支隊伍迎面相貼,為首的一方是宋公,另一方則是城陽王,亦身穿鎧甲,手持長槍。
「宋兄,別來無恙。」
宋公看著他,忽而一笑。
那一日,平靜了許久的京城短兵相接,混亂不堪,儘管已經避著百姓,可還是有無數的冤魂,死在不長眼的刀槍之下。
論武力,城陽王不是宋公對手,但這些年他在私底下鍛造兵器,豢養人馬,他手上傢伙事兒多,又素來會用陰謀詭譎,這一場仗打下來,拼的都是一條條鮮活的性命。
兵器之下,無人能體面。
「陛下令我等救駕,城陽王擋在此處,可是要不顧聖令?」
宋公冷聲出口,換來的卻是城陽王的殘忍一笑。
「陛下在宮中好好的,何須救駕?我看,是宋公等不及要造反了,如今京城裡血流成河,全都拜你宋之年所賜,賊子還不快束手就擒!」
一聲怒呵,拉響了大霽齊商帝在位的二十年裡,最暴力血腥的內戰。
……
馬車到旬陽,要上萬青書院時,青夏拜別了墨夫人。
墨夫人當然是一百個不同意。
「都到家門口了,你不跟我回去,眼下到處都亂著,你一個女娃娃帶著孩子要去哪兒呢?」
青夏抬頭,看著天地遼闊,低頭,是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她露出了一抹輕鬆愜意的笑來。
對墨夫人說道:「這一路上您都未使我受到顛簸,身子也養好了,現在,我要去尋我自己的自由了,我若一直待在這裡,我怕……他會來找我。」
墨夫人愣住,看她神色尚且掙扎,應當不是那麼的強硬,便說:「你若不願跟他走,等事態平穩,他便是找來,我也不會輕易將你交出去。」
等事態平穩,便是說不準這一場動亂,究竟誰輸誰贏,便也說不準,兩人是否還有活著見面的機會。
而「輕易」兩字,更是說明墨夫人雖有心,可孩子終究是真實存在的,宋家若勝,宋溓能找到這裡來,是絕對不會允許自己的血脈流落在外,到那時,她這個乾娘又能使多少手段,去將他們母子留下?
她能做的,就是不在這亂世中丟下她一人遠走他鄉,在自己身邊,好歹她能看顧著,照顧她孕期的時候順順噹噹的。
至於她和宋溓之間的關係,只能等他們自己去修復。
青夏說:「這些日子您雖沒有問我,可我看得出來,您一直都想知道,我為何會這麼堅定不移,非走不可。」
墨夫人沉默,而她的眼神已經告訴了青夏答案,她確實對這個問題很好奇。
回憶過去種種,青夏心裡複雜萬分,她說:「我在宋家做個丫鬟的時候,承蒙主家和善慈藹,過了一段不錯的日子,相比起我們村裡的許多姐姐來說,我沒有過早的嫁人,運氣好的到了宋家,見了這麼多年的世面,也使我的野心養的膨脹,我本可以麻木的過完這一生,跟隨大部分人腳步,到了年歲,攢一筆嫁妝,嫁給一個合眼緣的人,然後生個小孩兒,草草過完一生。」
墨夫人愈發沉默,這是多少女人一生的必經之路,可是,從這條路上走過來的人,又有誰能拍著胸脯說這條路就一定正確,一定非走不可?
「我知道我的許多想法說出來,會叫人詫異,鄙夷,就連許多高門小姐,都無法自主的選擇一生,她們的婚事一早就被家裡定下,無論是宋家的四姑娘,還是城陽王的千金,靈揚郡主,她們一走跟隨著家族的步伐,嫁給什麼樣的人,絕非是她們從一開始就打定主意想好的。」
宋儀現在不算,因為,她自小就不得陳夫人的看重,宋老爺回來的時候,也已經太晚,一樁事接著一樁事,抽不出時間給這個小女兒相看夫家,可未來,像她們這樣的貴女,恐怕也如她方才所說那般,沒得選擇。
靈揚又何嘗不是?儘管她自私傲慢,囂張跋扈,可是,這門婚事定下的時候,她還是個娃娃,不懂好壞,不知思索,作為王爺的女兒,恐怕她都不知何為反抗,更不用考慮是否要接受這門婚約,她只要照做,只要長到嫁人的年歲,嫁給宋家。
豪門貴女尚且沒有辦法,她一介平民出生,又為人奴婢四年之久,如今,跟了少爺有過孩子,肚子裡還懷著一個,她就應當束手就擒,將來乖乖的待在後院生兒育女。
或許她生的孩子,一生下來就要等著將來再有地位相當的夫人入門,接過去交規矩,而她任勞任怨,只盼著自己聽話一些,懂事一點,才能再見孩子,不,再見的也不是她的孩子,是她的主子。
作為平民,跪了權貴一輩子,而做了妾,就要跪夫君,跪主母,「跪」孩子,跪一輩子。
她不會那麼天真,自覺跟著主子一路闖蕩至今,有了分量就可以有質的改變,或許將來他們會相愛,可相愛也不能讓她抬起頭來過日子。
她跪的久了,膝蓋也痛了,心裡也痛了,曾經看到站起來的希望,如今又明明白白的擺在她的眼前,她如何不去抓呢?
墨夫人說:「天下萬事皆有規矩,皆有章程,你若走不尋常的路,必然要忍受這條路帶給你的痛苦,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在那裡過得不開心,可你真的想好了,將來獨自在外,一個人帶著孩子?你的家人你都不顧了嗎?」
若說事到如今,還有什麼是青夏放不下的?
那就是家人,可是,偏偏她有那個直覺,或許她的家裡人,會比她本身要更安全一些。
她說:「是我拙劣,我算準了,他對我總是有感情的,不至於在我走了之後,朝著我的家人下手,我沒與您說過,京中有變故之前,他就已經將我的家裡人安頓好了。」
墨夫人聽後,稍鬆了口氣,至少宋溓願意將青夏的家裡人都放在心上,那就說明他們二人之間不是她想的那般關係降至冰點。
青夏說到這裡的時候,心裡也在暗自鄙夷自己,大是大非上來說,她已經占盡了便宜,她就應該好好的報恩,不為別的,亂世之中的救命之恩,便是跪著也該把恩情報乾淨,可她拙劣、自私,看到了站著的希望,算準了他的感情,便想一走了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