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的噩夢過後,宋溓看青夏更緊了一些,叫青夏有時都覺得神經衰弱,知他是被那日做的夢給嚇住了,言語間頗多的安慰,同時也將自己做的那個怪異到真實,仿佛親身經歷過一般的夢告訴了他。
宋溓當時就否認了。
「我不可能娶別的女人,更不可能將我們的孩子給別人去養,夢都是相反的,這只能說明我們以後會和和樂樂,一家子和睦。」
青夏微笑:「是啊,夢都是相反的,所以,你做的那個夢也不必記這麼久。」
宋溓卻沉默了,他勾著青夏的手,目光落在她笑盈盈的眼中,心裡才有踏實的感覺。
「幸虧咱們倆沒走錯,無論經歷了多少,還是好端端的走到了今日。」
青夏想到他說的那個夢,又想到自己夢中那個霸道的他,一時心也戚戚。
「倘若……」
「假如……」
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口,在聽到對方的聲音時又都沉默下來,宋溓捏了捏她纖細的手指。
「你先說。」
「倘若你真像夢裡那樣對我,我……一定不會原諒你。」
「不會!」
「找來揚州前,你是什麼想法?」她問。
宋溓眸光微暗,看著她細長的手指,眼底的暗光時不時的起來,他只是任由心底的那簇火燃燒了一下,然後歸於平靜。
「縱橫謀劃多年,我自以為所有事情都在掌控之中,唯獨在你身上屢屢失敗,我卻如夢中那樣,消沉過一段日子,也想過叫你找到之後要如何,可那些,都在我真正見到你的時候全都壓了下去,若使手段,你這輩子都只能乖乖在我身邊,我要真對你有不好,你還奈何不了我什麼,可是……」
他走近一些,看著她細弱的脖領,伸手去掌著,喟嘆一般,繼續說道:「我不要拘個沒有靈魂的人兒在身邊,我要你心甘情願跟我,為我生兒育女,我也不願我們之間走到不瘋魔不成活的地步,青夏,你也無法否認你對我沒有感情,你只是不敢,因為你手中沒有接受失敗的底氣。」
青夏眼皮一跳,深沉的落在他面上,看他神色平靜,訴說著這一事實。
「你什麼都知道。」她說。
宋溓收回了手,道:「這世間能給女子的權利不多,即便是出嫁,做了主母,也只能管那方寸之地,更多的便是有心也無力去管了,所以無論你是跟我還是跟別人,都會嘗到挫敗的滋味,不僅僅是你,是天下所有的人,所以我明白,你畏懼的不是我,抗拒的也不是我,是你無法抓住的權勢。」
青夏失神片刻,你看,這些男人享有了一切,不遺餘力去打壓在後院為他們開枝散葉的人,收攏她們的權利,讓她們爭的是頭破血流,不是他們愛看爭風吃醋,而是他們明了,這就已經是這個世道帶給女人的所有了。
不是不知道她們處在什麼困境,只是從不會有人在意,畢竟與他們無關了。
可現在,他剖心置腹,將一切,不藏掖的告訴了她。
他說:「從我找到你的那一刻,我便想著,將來在你我的關係中,我永遠把選擇的權利交給你,你永遠是我的上位者。」
這一刻,道心亂了。
汲汲營營了一生的權臣子,在這一刻舍了臉面,尊貴,甘願在她面前俯首稱臣。
皇家下的聖旨,是對他一人有威懾,那是他甘願畫的牢籠,不再使用那些強逼硬上的手段,他束手就擒,給她收管他的大權。
……
孩子的名字在滿月這天,由襄王定了個字,唯。
府中上下都喊她一聲唯姐兒。
唯姐五個月左右,青夏與宋溓成婚,一來是不可違抗聖旨,二來是這樣的日子,她覺得沒什麼不好,他們二人在婚前便有約定。
若將來有一方變心,或者情愛散去,剩下的只有相看兩厭的時候,也無需將場面鬧得那樣難看,需和離時便和離,都給彼此留下最後一點體面。
對此,宋溓痛快的按了手印,與讓她上族譜的信一道寄回襄王府,並告訴她,這樣的契約,這輩子都不會再出現兩人面前。
大婚並沒有回京辦,他們在瓊州辦了一個與民同樂的婚禮,那一日,忠勇侯夫婦的婚禮,印在每一個瓊州老百姓的心中。
以至於多年以後再談論起這二人時,都是津津樂道,對這一對將瓊州治理的越發越好的夫婦,極盡褒揚。
政客們說,當年幾乎是權傾朝野的宋家,任由長子娶了平民女,是為天下寒子打開往上走的大門。
至於情愛,實在是仕途路上錦上添花罷了。
更有那歌頌這段感情的才子們,將這些政客批的一文不是,痛批他們不懂人間真情。
值得一說的是,在宋溓攜妻女治理瓊州的第五年時,皇帝推行新政,其中遭到了不少老臣阻攔,也是趁著這股氣,一時之間,打壓了不知多少京門豪貴。
這位少年皇帝似乎是再也忍不了了,他收攬了多少年來,他父親都沒能收攬回來的權利,扶持寒門之子,官居要職,一時間大霽海晏河清,多少從地方里走出去的人回到故土,捧著故鄉的土,將這裡一寸一寸的從貧窮帶到溫飽,又從溫飽帶入繁華。
反觀宋家人,長子攜妻在外治理瓊州,二子尚了公主乃是京中不問事的富貴閒少,聽聞那三子頗有些離經叛道,多年不娶,等到有消息的時候,竟是將矛頭指向了鄉下間,曾經令京中貴婦稱讚的陳家表姑娘。
宋家這一脈,延續了父輩榮光,原本和該是皇帝要打壓的近臣,奈何這一家子上上下下都無需人過分操心。
京中政變,遠在瓊州的宋氏夫婦過起了悠閒小日子,看著女兒一日日長大,聰明伶俐,宋溓偶爾會感嘆:爭權奪利贏天下,不如此間情意濃。
他已經得到了他年少時想要的東西了,天下太平,家人在側,和睦安寧。
唯姐兒近六歲那年,母親給她添了個弟弟,取延字。
彼時已經大了的唯姐兒會抱著產後虛弱的母親說,將來她也會像父親一樣,照顧幼弟,保護母親,等到幼弟長成一家之主。
青夏看向溫順的女兒,生下唯姐兒之後,兩人不是沒考慮過再要第二個孩子,可那時她總能想到宋儀,想到她幼年不易,便是遲遲沒有要第二個孩子。
年輕的夫婦二人,將滿腔的疼愛都給了這個大女兒。
這些年也不是沒有那好事之人,多嘴多舌說,忠勇侯家有悍妻,不敢納小,連兒子都沒有一個。
青夏倒是不大在意外頭的說法,只宋溓氣他們污衊賢妻名聲,大擺酒場,借著公事又為妻正名。
只叫眾人皆嘆:侯爺這懼內之風,愈盛啊。
女兒家們揉了心腸,紛紛讚揚,世間能有此擔當的男人,實為罕物。
那一時間瓊州的寵妻之風盛行,誰發了月俸為妻添妝,便是親自去買口熱酥,都是值得拿出來好好炫耀的事情。
有了總督大人做表率,尋常老百姓做這些兒女情長之態,也絲毫不覺雄風不振。
要說宋溓此一生,到了如今已經沒什麼不滿足的了,只等人到了三十而立之年,方覺小子叛逆,時常氣的他撫胸頓足,受妻輕笑。
彼時,看向青夏將要臨盆的肚子,想到那小子討嫌的勁兒,直祈禱:這一胎,保佑他再得個像唯姐那樣的女兒。
這一胎如他所願,果然是個嬌俏俏的姑娘,只是誰也不想,這姑娘長大了,比那混世魔王還要厲害。
只是比起兒子討嫌的模樣,小女兒便是當著他面胡來,他都要先哄三分,生怕惹那和青夏幾乎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女與他犟脾氣。
後來孩子們都長大了,他們夫妻也慢慢老了,不像尋常人家管教兒女那樣,曾經他們寄予厚望的大女兒,如今也可讓她管事,不讓她像尋常規格女子一樣困頓後院。
到了適婚的年紀,京中有不少拜帖紛紛送來,宋溓夫婦卻說,長女不外嫁,要招婿來家。
這一消息倒是叫好多望族望而退步。
只那日,唯姐兒替父暗訪一老嫗家,踏著夕陽往家去時,身後跟來馬蹄聲,她轉過身去,看著牽馬而來的少年,沖她揚起大大的笑臉。
「聽說忠勇侯府招婿,妹妹看我怎麼樣?」
同日而來的,是京中宣城王府林王妃讓長子帶來的一封信。
信自然是給青夏看的,信上寫著:昔日想托你看顧的孩兒已長大,能文會武,不知可否讓他留在瓊州,耍把子力氣,好為你們夫婦二人打掃庭院?
青夏看的哭笑不得,目光落在庭院中粉紅少年少女身上,暗嘆時光流逝啊。
夜間,夫妻二人在院中納涼,回憶過去,青夏笑說:「果然,這天底下就沒有白拿人家東西的道理。」
宋溓為她打扇,目光柔柔落在她勾起的唇角,聽得她說:「當初拿她一紙空白路引,如今,賠了個女兒進去。」
話音落下,夫妻二人相視一笑,那年時光,早就淹沒在滾滾長河裡,在提起時,可嘆可笑。
……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