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凱旋而歸
「這群漢奴沒來進攻番和?」
翌日正午,番和城外。
當折通羅率兵馬護送摩離南下番和後,他所看到的不是番和城牧民因為敵襲而躲入城中,也不是城外粟米、麥田被焚毀的景象,而是一切如常。
「他們去哪了?」
馬背上,折通羅冒出一身冷汗。
從昨天午後南下開始算起,他們向南追擊了一路,可一直沒有發現那群漢奴的蹤跡。
眼看他們都返回番和了,那群漢奴竟然還沒有出現,他們能去哪?
想到這裡,折通羅臉色大變,急忙對身旁的摩離交代:「摩離,你回城休養,我要去嘉麟城看看莽羅將那斯。」
「他那個莽夫有什麼好看的。」摩離還在怨恨莽羅將不帶兵護送自己南下。
「我懷疑那群漢奴去襲擊莽羅將了!」
折通羅說罷,當即對左右小節兒吩咐起來:「大軍向嘉麟開拔!」
「是!」
在折通羅的命令下,兩千姑臧軍向著東邊六十餘裏外的嘉麟城開拔而去。
因為擔心遇襲,折通羅根本不敢讓大軍奔襲,而是節省馬力,以此應對隨時有可能發生的戰事。
正因如此,他直到黃昏才堪堪抵達嘉麟城外圍。
嘉麟城提前得了折通羅的消息,所以當折通羅率軍來到城下的時候,莽羅將的長子莽隆化便讓人將他用吊籃吊了下來。
「你阿爸沒有帶著牧群南下嗎?」
馬背上,折通羅看著跟前二十出頭的莽隆化,心裡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
「沒有,我阿爸出征之後一直沒有消息傳回。」
莽隆化舉著火把,因此可以看得到折通羅的臉色變化。
他心裡同樣升起了不好的預感,而這時一名小節兒策馬來到折羅面前低聲道:「我們的塘騎在北邊發現了不少南逃的騎兵。」
「南逃?」折通羅心裡一咯瞪:「馬上把他們帶過來!」
「是!」小節兒回禮離去,不多時北邊就出現了大隊火光。
一支十分狼狐的隊伍出現在眾人眼前,數量在二百人左右。
見到折通羅身前的莽隆化,一名小節兒連忙哭嚎著上前。
「節兒!東本被山丹的漢奴——被他們」
「我阿爸怎麼了!!」
莽隆化臉色大變,伸出手抓住他的領子。
「我們去追回牧群,東本見他們隻有三百精騎,帶著我們和他們打成一團。」
「沒想到我們身後突然出現上千精騎,大軍被偷襲,軍心渙散。」
「我們掩護東本撤退,可東本墜馬被那群漢奴所殺,我們隻能四散逃命,一路南下一路收攏兵馬。」
「這裡,就是我們所有的潰兵了———·
小節兒說罷低聲啜泣,莽隆化聽後臉色慘白。
折通羅臉色難看,他沒想到自己被西邊的漢奴戲耍了一次又一次。
番和軍加嘉麟軍,兩軍陣沒的甲兵最少六百,輕兵最少一千。
人死了還能再募,可丟失的甲冑想要再製作,就得等很長時間了。
「折通羅,你該給我一個解釋!!」
莽隆化反應過來後,立馬沖向了折通羅,然而他卻被折通羅身旁的兩名小節兒攔住。
見他和他父親一樣莽撞,折通羅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我讓他和我南下他不聽,現在死在了外面卻怪我?」
「是你帶他們出征的!」莽隆化低吼著。
「我根本指揮不動他們,別說他們,我現在讓你開城門你會聽嗎?!」
折通羅也來了火氣,但凡這次摩離和莽羅將聽他的話,他們也不至於被西邊的漢奴戲耍欺辱成這副德行。
可惜莽隆化還在氣頭上,他望著己方的殘部,憤然轉身離去。
折通羅見他如此做派,也臉色難看的回頭下令:「走,去城東十裏外紮營—..—」
話音落下,他又想到了摩離和莽羅將的下場,不禁提醒道:「把塘騎外放三十裏!」
「是—」
小節兒們應下他所說的軍令,很快指揮著兵馬繞過嘉麟城,前往城東外十裏紮營,等待明日返回姑臧城。
隻是這一夜,折通羅卻壓根沒敢睡,生怕自己在睡夢中被突襲。
他煎熬著熬了一夜,翌日天未亮就下令拔營回城。
從嘉麟前往姑臧不過四十餘裏,加上他們昨夜東進十裏,因此便隻剩下了三十餘裏。
雖然路程很短,一旦遇襲便會得到嘉麟、姑臧兩個方向的援軍,可折通羅依舊不敢怠慢。
他率領大軍疾馳歸城,顧不得馬力消耗,在不到兩個時辰內返回了姑臧城。
「都讓開!讓開!」
「別擋道!」
相比較出征時的意氣風發,此時的姑臧軍宛若驚弓之鳥。
所有兵卒都在搶著進城,折通羅更是在進城之後,立馬撲向了節度使衙。
在他尋來時,尚摩陵還在樓著他的胡姬睡覺,雙腿更是枕著兩名十二三歲的女婢做腳墊。
當他被護院兵卒叫醒時,他臉色並不好看,因此走到內堂後,對摺通羅的態度更是惡劣。
「你這麼急匆匆的把我叫醒,最好是有什麼事!」
「番和軍與嘉麟軍幾乎全軍覆沒,北邊十三個部落的牧群及人口都被西邊的漢奴掠走了!」
如尚摩陵所願,折通羅陰沉著臉說出事情經過,尚摩陵聽後腦子瞬間清醒了先是北邊六個部落被掠,而後番和軍、嘉麟軍兩部兵馬二千餘人幾乎全軍覆沒,莽羅將被陣斬沙場,涼州又被掠走七個部落。
神明啊,他尚摩陵執掌涼州以來,還沒遭受過如此屈辱。
哪怕與回鵑、嗑末人征戰十餘年,他也沒有在對方手上吃過這麼大的虧。
如今西邊的漢奴趁勢而起,率領一千多精騎就把涼州鬧得天翻地覆。
「他們走了沒有?」
尚摩陵沉聲詢問,折通羅搖搖頭:「不知道。」
「不知道?」尚摩陵拔高聲音,折通羅連忙解釋道:
「我手上隻有五百精騎,而那群漢奴並未遭受重創,我若去探查消息,隻會給他們順著塘騎找到我的機會。」
「反正北邊的牧群被一掃而空,他們不過一千多人,算上牧奴也不過三四千人,這麼多牧群,光是驅趕返回西邊就要消耗他們不少時間,根本沒有可能繼續掠奪。」
他的解釋讓尚摩陵難以說服自己,但尚摩陵也知道,折通羅說的確實有幾分道理。
「他們敢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秋收必然就是他們二次入寇的時候。」
「涼州的草場主要在北邊,我們如果不去北邊放牧,怎麼彌補現在的損失?
?
「如果不收拾他們,摩離和莽隆化都會輕視我!」
尚摩陵說著,沉聲繼續道:「我要召開五城大會,不能繼續坐以待斃,必須發動西征!」
「不行!」折通羅打斷了尚摩陵的話,語氣沉重道:
「我們在涼州,是他們打我們,而涼州五座城池都易守難攻,我們的糧食又足夠多,他們想來打我們也不容易。」
「如果我們去打他們,那我們有的條件就是他們有的條件。」
「如果戰事不利,屆時我們把糧食耗空,他們就能掉轉頭來打我們了!」
「我們應該發揮自己的長處,讓他們來打我們,然後我們將他們的進攻挫敗後,轉頭髮起西征。」
折通羅的建議讓尚摩陵的怒氣消退了不少,可他還是說道:
「那北邊的草場怎麼辦,我們總不能不去放牧吧?」
「當然要去!」折通羅拔高聲音道:
「他們劫掠了一次,下次劫掠的時間肯定如乞利本您所說的一樣,在秋收前後。」
「既然如此,那我們提前撤回北邊的部落,讓他們沒有可以掠奪的牧群不就好了嗎?」
「別忘了河西那群漢奴的口號是打通河隴,即便沒有牧群掠奪,他們還是會積蓄實力謀求東進。」
「我們就在涼州一邊存糧,一邊儲備足夠多的守城石料、木料,等著他們來攻城。」
「隻要在守城中擊敗他們,到時候我們就能出城痛打落水狗,一路殺到沙州去!」
折通羅說完,尚摩陵的火氣已經徹底被澆滅了。
「城外必須布置好足夠堅固的羊角牆、塹壕,以備隨時守城。」
「另外城內要騰出地方來儲備足夠的木料,以免姑臧被圍後,沒有薪柴生火》
他吩附著折通羅,折通羅聞言也明白尚摩陵是同意了自己的建議,因此他恭敬行禮,隨後退下了。
接下來的幾日,劉繼隆魔下山丹精騎的名號算是在涼州打響了。
與此同時,農谷力也帶著被斬去首級的莽羅將戶體返回嘉麟城。
他們一行十七人,不是百戶官就是十戶官。
原本以為即便沒有嘉賞,也不會有什麼懲罰。
但事實證明,他們低估了莽隆化的殘暴。
他們一行十七人被莽隆化綁在校場木樁上七日,直到莽隆化將莽羅將下葬後,他們才被解放開來。
原本他們以為事情到此就結束了,可結果是他們十七人都被降了一級。
百戶長成了十戶長,十戶長成了普通的兵卒。
一時間,他們過去十幾年的努力都成了徒勞。
他們沒有仇恨劉繼隆,反而將仇恨的目標放到了莽隆化身上。
隻是這些與劉繼隆無關,此時的他已經驅趕著比上次規模還要大的牧群向山丹返回。
「鳴鳴鳴一—」
呼麥聲在龍首山峽谷內響起,而隊伍中的三辰旗也吸引了烽火台上山丹軍兵卒的注意。
號角聲在峽谷內迴響,不過兩刻鐘時間,峽谷另一方向便疾馳十餘騎而來。
「果毅!」
張昶激動的聲音從遠處響起,並隨著馬蹄聲逐漸靠近。
「先讓牧群過去。」
劉繼隆見張昶靠近,連忙對其吩咐一聲。
聞言,張昶立馬分出輕騎作為隊伍排頭,與斛斯光他們合作帶領牧群穿過龍首山峽谷。
「果毅,怎麼俘獲了這麼多人和甲冑。」
望著馬背上馱著的甲冑,還有那低頭喪氣,雙手被繩子束縛的番兵,張昶感到異的同時,也看向了峽谷另一端。
這牧群源源不斷,根本看不到頭。
「哈哈!張昶你這廝這次沒去,不知道我們打了什麼勝仗!」
「對,你猜我們這次殺了多少番賊!」
鄭處、陳靖崇一唱一和,瞬間把張昶的好奇心勾了起來。
「怎麼回事,涼州番賊出兵了了?」
張昶拋磚引玉,陳靖崇也笑著將他們這次東略的過程交代了出來。
聽到涼州三城派出四千餘兵馬,隨後被自家果毅聲東擊西、逐個擊破的過程,張昶氣得罵罵咧咧。
「上次我去,就宰了些番賊的輕兵和牧戶,這次你們竟然能遇到番賊的番兵,老天爺真是不公!」
聞言,酒居延勉強擠出笑容:「你沒去也好,這次陣沒的弟兄有些多———」
「多少?」張昶也收起了憤怒,眉宇緊皺,臉上寫滿擔憂。
「陣沒了八十九個弟兄—」
酒居延說出這串血淋淋的數字,張昶頓時沉默了,不再抱怨自己沒有隨軍東略。
他看向劉繼隆的背影,儘管劉繼隆面色如常,可他卻知道,自家果毅心裡恐怕並不好受。
酒居延、陳靖崇順著他的目光瞧向了劉繼隆,順帶著把這次東略的撫恤政策給交代了出來。
聽後,張昶隻是沉默點頭,沒多說什麼。
凱旋的氣氛就這樣被打破,一時間眾人心頭都有些壓抑。
這份壓抑在那些受傷包紮的兵卒從他們面前經過時達到了頂峰,因為他們的懷中都抱著簡易的木質骨灰盒。
五月中旬的天氣已然有些悶熱,因此陣沒將士的遺體都被火化帶回。
「這賊殺的世道」
沉默許久,張昶忍不住罵了一聲。
「走吧!」
氣氛因酒居延而壓抑,自然也由酒居延結束。
在他的號召下,眾人跟著隊伍向龍首山石堡前進。
因為天色尚早,所以隊伍並未停留龍首山石堡,而是直接向山丹城開拔而去。
張昶將他們送到了峽口,用目光送他們離去。
浩浩蕩蕩的牧群在兩千餘名牧奴的驅趕下,得體的朝著山丹城走去。
今日他們的任務並不艱巨,因此在未時(15點)前就抵達了山丹城北門外。
劉繼隆提前派出了塘騎,所以李儀中、崔恕已經率領二十餘名直白和識字較多的百餘名兵卒在城門搭起棚子,等待他們。
「果毅—」
尚鐸羅策馬與劉繼隆作揖:「節度使此前便交代過,分給鄯州的牧群還是換成糧食。」
「好,你先帶鄯州的弟兄回軍營休息吧。」劉繼隆頜首,同時看向身後低著頭的酒居延。
「酒居延,你帶著軍中識字較多的弟兄留下為百姓登籍造冊。」
「此外,被俘的番兵也要登籍造冊,安排去鐵礦、煤礦挖礦。」
「末將領命!」得到了任務,酒居延稍稍振作了起來。
很快,在劉繼隆的安排下,兩千餘被解放的牧奴,正式成為了有戶籍的山丹百姓。
除此之外,被俘的一千八百餘番兵、牧戶也被登籍造冊,成為山丹的礦工。
望著二百多識字較多的兵卒幫忙登籍造冊,劉繼隆心裡十分感慨。
儘管他們面對許多姓名,還不能很好的寫出來,可他們學習漢字也不過十個月罷了。
對於河西的軍民來說,他們學習大唐的官話、漢字,難度並不比其它外國人要低。
說到底,河西已經數十年未曾有過漢音,一切都需要慢慢來。
至少在劉繼隆眼前,山丹軍民使用漢字、漢話的頻率越來越高,哪怕說寫的十分整腳,但萬事從頭難。
隻要熬過了開頭,往後就會越來越順。
這般想著,時間也漸漸從未時來到了戌時(19點)。
夏季的河西,要到亥時(21點)才能徹底天黑,因此他們還有足夠的時間。
不過在兩百多名識字將土的幫助下,戶籍文冊很快就被崔恕送到了劉繼隆的手上。
「被解救百姓七百七十二戶,二千四百五十一口,被俘番兵一千八百四十一人。」
「俘獲完整甲冑二百五十六套,殘破甲冑三百五十套,皮甲———」
劉繼隆默念著文冊上的內容,末了合上文冊,看向崔恕:「這批牧群,明日能清點好嗎?」
「明日恐怕不行,最快也得後日,畢竟這次的數量比上次多。」
崔恕解釋著,劉繼隆也沒有催工,而是頜首道:「清點好後造冊,與戶籍文冊、捷報一同備份送往張掖。」
「另外再清點三萬羊群,連同鐵料、甲胃一同送往張掖。」
「我會手書一份,向張刺史要錢糧來撫恤戰死的袍澤。」
說著,他將自己定下的撫恤錢額告訴了崔恕,崔恕聽後不免面露苦色。
「果毅,這次連帶鄯州軍一起陣沒了一百八十二名弟兄。」
「按照每人五十貫的額外撫恤,這得支出九千餘貫,恐怕張掖也沒有那麼多。」
他這般說著,可劉繼隆卻深吸一口氣道:
「正常撫恤的規矩你是清楚的,自河西安定以來,陣沒將士便僅有十石米與五十畝府田。」
「這點糧食和耕地,最多能讓這些烈屬在最開始幾年衣食無憂,但越往後就越差,最後隻能變賣土地來養家中孩童。」
「我說過我要保他們家人衣食無憂,若是連這句話都做不到,還有幾個弟兄願意東略殺敵?」
劉繼隆的質問,讓崔恕沉默起來。
末了他對劉繼隆作揖行禮:「卑職受教了,明日卑職就會安排撫恤。」
「山丹參軍的弟兄不少,若是能以耕牛、羊群來更替撫恤錢,那應該能從張掖湊到足夠撫恤其它州縣烈屬的銅錢。」
「早些休息吧。」劉繼隆安撫一句,便走向城外馬,上馬往城內走去了。
不多時,哭豪聲在城內響起,不知又有幾戶人家痛失家中棟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