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匙遞到唇邊,我不知道蕭牧野有沒有看清我睫毛顫動下,掩在眸底的算計。
見周拓不是目的,我一直要見的人就是趙知近。
那天夜裡匆忙,我只來得及喊一句留著趙知近的命。
因為我知道蕭牧野一定不會放過他。
但在當時,我沒有更合適的藉口,只能倉促地讓蕭牧野認為我是想要親手報仇。
但我依舊沒有鬆開牙關,只是虛弱地問:「亦芷呢?」
「吃一口換一個問題。」
蕭牧野的聲音依舊很沉,像壓抑著什麼。
想了想,我推了他一把,坐起來靠在床頭,接過那碗冒著熱氣的羹湯,強塞了幾口進嘴裡。
其實根本吃不下,甚至太久沒接觸到食物,喉嚨湧起陣陣反胃。
但我只能強咽下去,因為我清楚見趙知近需要精力。
心底盤算e著事,所以沒發現蕭牧野的臉色越來越沉。
在又一次差點乾嘔出來時,碗突然被搶了過去。
蕭牧野重重地擱置在小几上,蹙著眉頭,像是多了一個拿捏我的把柄:「別吃了,明日叫大夫替你看看,配些藥膳,陸亦芷現如今人好好在宮裡,但你不好好吃飯,她也就別想好好吃。」
「好好的?」我冷笑:「把幽禁說的冠冕堂皇,她如今踏得出宮門一步嗎?」
可能是我的嘲諷惹怒了他,蕭牧野又奇怪地壓制著:「燕北桓虎視眈眈,陸亦芷還有用,況且——」
況且?
他繼續說下去:「況且我用陸衍最終的處置權同她交換,她答應了,會用肚子裡孩子的名義,暫時留在雲蒼。」
是啊,亦芷恨陸衍。
從和親那一刻,李星樾死的時候開始,她應該就恨陸衍和蕭牧野。
現在.....只怕更恨。
她一直想做些什麼,也一直想逃開燕北桓的鉗制,所以即便是同為她和親劊子手的蕭牧野,也願意暫時屈服。
但是她會怎麼對待陸衍?
我已經考慮不到這些了。
「蕭牧野,你當初因為對我莫須有的懷疑,將亦芷逼得去和親,讓她跟李星樾天人永別,我們都欠她一條命,所以無論如何,你不能讓她死了,行嗎?」
這是我隔了很久,很認真在跟蕭牧野商量一件事。
他垂著眸,我看不清神色。
其實要說出這種類似求的話,對我來說不容易。
而且牽扯出來的都是亂七八糟的過往,哪一樁都令人難受。
因為李星樾確確實實死了。
沉默了良久,蕭牧野沒有再探究,不知道是為了哄我還是別的什麼,他點了頭,說好。
「要睡一會嗎?」他摸了摸我鬢邊:「趙知近你不想見也可以,反正他一定要死。」
他眼底閃過真真實實的殺意。
可能在他看來,趙知近的手段影響沈家,是我跟他關係破裂的最主要矛盾。
罪魁禍首是趙知近的野心。
「趙高和侯雯也跟著埋伏在我身邊多年,連我都信了他們和趙知近不親近,信趙知近真的不涉黨政,是個忠臣。」
我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是啊,趙知近太能藏。
他用一層假象掩蓋了另一層假象,層層疊疊,不知道到底利用了幾個。
如果不是破釜沉舟的勇氣,和使命必達的決心,怎麼會搭上親生兒子和趙家的聲譽,也要做盡這一切?
我掀開被子下床:「要吧,要見的,我要問他為什麼一定要置父親母親於死地。」
趕在蕭牧野殺了他之前。
但雙腿無力,我還是踉蹌著跪在地上。
蕭牧野眼疾手快來扶,被我一把推開,自己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
我再一次提醒他:「即便趙知近是罪魁禍首,但是蕭牧野,我們之間走到今天,沒有趙知近也會有別人,你的自以為是害死我的孩子。」
說完我沒再看蕭牧野的臉色。
外頭的雪下小了,地上蓋了一層裹著螢光的白
去年京都的雪我沒見到,再往前一年,京都一片風平浪靜。
我在忙上忙下的核對各個商鋪的帳,蕭牧野去了西北,但答應了除夕前會回來。
我在忙碌的空隙里偶爾會寫信,夾在京都往來西北的戰報里,算作家書。
那時候父母健在,孟冬寧還未出現。
我以為我會永遠守著這麼平靜的日子過下去。
直到現在,兩年光景而已,物是人非。
身上多了件溫暖的狐裘,頭頂也罩來一柄油傘。
蕭牧野將我攏進一方天幕里。
關趙知近的果然不是什麼好地方,冬天陰冷無比,燭火都顯得黯淡無光。
他裹著薄被坐在草床上,幾天不見,形容枯槁,銀白的頭髮耷拉在臉上,一動不動時,像已經坐化的僧人。
但他跟慈悲為懷的僧人沒什麼關係。
或許是聽見腳步聲,他動了動,戴在手腳上的鐵鏈鈴鈴琅琅地響起來,一聲哼笑:「終於來了。」
我記得剛回京都,楹花樓里第一次見的時候,趙知近慈祥和藹,是我唯一能放下戒心的故人。
但他從那個時候開始,就是帶著算計在接近我。
「千方百計養出來一個趙庭安,以為陸衍會因此讓你趙家光耀門楣,但你知道趙庭安現在在哪嗎?」
蕭牧野的語氣冰冷無情。
趙知近的鐵鏈又動了動,隨即他轉過頭來,仍然倨傲不服輸:「成王敗寇,要怎麼處置隨意。」
他一副看破紅塵不怕死的模樣。
獄卒打開牢門,趙知近仰起頭,借著寒窗外的光,他坐著也如睥睨蕭牧野:「大道永存,至於你,又能得意多久?」
「本王得意的時候你已經死了,」蕭牧野不屑道:「你的屍骨會去祭沈家高堂。」
父母親倒未必想看見趙知近,白白髒了輪迴路。
我低垂著眉,到了這時候已經生不出聲嘶力竭的討伐,只問他:「你沒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
「你指望我跟你道歉?」趙知近哼笑:「不過我倒沒想到你真的還活著,但你活著還是死了,干係不大。」
蕭牧野看起來想直接殺了他,我伸手一攔:「還是有干係的。」
牢獄裡四處都是冷風,我忍不住喉嚨發癢,咳了好多聲。
推開蕭牧野想要替我拍背的手,我覺得好笑,因為趙知近雖然落於現在這個地步,但對比起來,更遊刃有餘的人似乎是他。
「我想問問我爹娘生前的事,」我側目看向蕭牧野:「你可以先出去嗎?」
捏緊了衣袖,我怕蕭牧野會起疑。
他果然蹙眉看了我一會,表情在說不認同。
「我畢竟不知道他們究竟從哪一步落入陷阱的,蕭牧野,但我覺得你不配在這裡,」提起父母我會不可抑制地眼眶通紅,「如果不是你疑心我,他們應該還有一線生機的。」
「哈哈哈哈哈哈看來成安王也沒能抱得美人歸,是啊,沒有當初你拖延時間,老沈確實可能有救。」
蕭牧野的臉色出奇的難看,殺意漫天,一觸即發。
但幾瞬之後他又莫名忍了下來,甩手出去。
我慢慢鬆開握緊的手。
趙知近如同看戲,好整以暇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皺紋在他臉上遍布,但眼底依舊精明。
「你想知道你父母被殺的細節,可以啊,倒杯酒,老夫跟你聊聊他們找死的細節。」
我已經不為這種話覺得世態炎涼,趙知近這個人鑽營一生,他死到臨頭這麼自若,不過是因為七寸沒被打中而已。
我將大氅裹緊了一些,忍過喉嚨的一陣癢意,才緩緩道:「你不過是想說,父親撞破你的秘密,發現趙庭安的身世之謎,怕他告密,所以聯手土匪虐殺了我爹娘。」
趙知近還在笑著:「對,知道這個秘密的人都該死,你或許不知道,但只要沈銘有一點告訴你的可能,那你也就該死。」
「太自信了趙老,」我俯下身,腳踩住他手上的鏈子,看他的手腕被磨出血,我才覺得有一絲快意,但肉體的疼痛不足於取悅我:「你以為我會信趙庭安就是你最終的棋子嗎?」
他眼底情緒翻湧,忍著疼,厲聲問我:「你說什麼?!」
「你耳垂上有顆老年斑一樣的痣,任誰都覺得像痣,但我想通所有關竅之後,才反應那不是痣,是耳洞,上一個戴著耳飾的男人是誰來著?是陳遂,偏偏我查到陳遂不是雲蒼人。」
我欣賞著趙知近逐漸發青不安的臉色,繼續說著下一句:「趙高耳朵上沒有,說明他算外族,但侯雯有耳洞,偏偏侯雯的身世也奇奇怪怪,更奇怪的是,二十四年前被滅國的東韃,百姓君主,男人女人,從一生下來就要按族規穿耳洞。」
趙知近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了。
烏黑髮紫的嘴唇劇烈顫抖著。
我欣賞他這副模樣,覺得暢快又覺得痛苦,但我是笑著的:「男人,女人,趙老要保全的,誰知道是不是趙庭安呢?」
呦呦鹿鳴:
有人猜到嗎(探頭)
為了寫到想寫的,修了一大段(癱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