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知近的鐵鏈重重響了一下,他目眥欲裂地瞪向我,看起來像是要將我拆吃入腹:「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很沒有說服力啊趙老,你現在的表情可不像。」
緩了一下,趙知近漸漸收斂了表情,他坐回地上,開始笑。
笑的誇張,肩膀一聳一聳,在這淒清的冷夜裡格外滲人。
我無動於衷地垂眸看著他。
終於似乎笑夠了,他充滿殺意地看向我:「你詐我?」
「我詐你?」我不屑道:「不至於,但你最好認清楚你現在的處境,你應該明白,我現在要殺了誰,蕭牧野根本不會阻止。」
「你敢!」
趙知近徹底被我激怒,他低吼著:「沒有人會信你的話,你別想控制我!」
「是嗎,二十多年籌謀,一著不慎滿盤皆輸,你敢賭嗎?」
遊刃有餘勝券在握的人變成了我,從他忍不住雙瞳擴大開始,局勢就朝我這邊偏。
即便我同樣忐忑和不安。
趙知近突然想衝過來掐我的脖子,用力很猛,鐵鏈一陣碰撞的叮咣聲,將他的皮肉磨出血。
但卻碰不到我。
我只需要輕輕後退一步,就能躲開他的動作。
「畢竟已經老了,做這樣的意氣之爭有什麼意思?」我篤定道:「你不敢賭。」
他不敢賭。
不敢將一輩子的鑽營算計付之一炬,所以恨不得殺了我。
「不可能,你、不可能——」
「我沒時間跟你反覆強調,這個名字說出來你就更死不瞑目了,但我現在恰巧有想做的事,你有陳遂,有侯雯,想必後面不止這些吧,東韃滅族之後,聽聞有一個皇子一個公主下落不明。「
趙知近徹底癱軟在地上。
他無可辯駁。
「我不在意活下來的是誰,但是你既然能隱忍多年,算計到雲蒼皇嗣血脈上,說明留足了後手。」
當年爹娘死前,不知道有沒有經歷過趙知近用我來威脅他們的恐慌。
但我猜一定是有的,因為拿捏人的軟肋是最好用的手段。
現在我以牙還牙,同樣抓著趙知近的軟肋。
他在雲蒼半輩子,幾乎是東韃用了四五十年布置的一枚的細作,用來傳遞和運作東韃在雲蒼的各種細節。
後來東韃滅國,那兩個流落在外的孩子就成了整個東韃的希望。
但是當時的陸衍年輕氣盛,他不覺得兩個黃毛小孩能對整個東韃造成什麼影響。
以至於在二十五年後的今天,平息了漫長歲月的東韃還能借著後代的血脈捲土重來。
並且東韃的餘孽用了如此多的心血,鑄就了現在局面,等著那個人推翻現有的一切。
所以不是趙庭安,趙知近處心積慮,最終也就只是個障眼法而已。
因此他會說出成王敗寇,要殺就殺這樣的話。
將陸凝也拉下位置,蕭牧野更不會讓趙庭安坐上去,陸衍只怕也活不了多久。
而四周眾國對雲蒼早就虎視眈眈,試問誰會放過這一方遼闊國土?
東韃要復國,自然是要背靠大山,誰是那座大山?
這不是顯而易見嗎?
「我猜你們復國也不易,不然不會一環一環,投機取巧,借著這個的勢打那個力,是因為你們不足於跟任何人抗衡,對嗎?」
話說到這,趙知近不可能再不信,我猜到了他重重迷霧後要保的人究竟是誰。
「你是、怎麼猜出來的,還有多少人知道這事?」
我懶得跟他廢話:「你不用管我怎麼知道的,你要保全那位,就只能聽我的。」
「我如今被困在這裡出不去,不知道哪天就死了,聽你的有什麼用?」
「舊主的餘威如此之大?事到如今,你還在為東韃做打算。」
趙知近啐了一口:「雲蒼君主昏聵,滅我族人,取我家人性命,使我東韃血流無數,這個債,我做鬼也要討回來!」
「但你現在沒得選,」我仍舊威脅,「最後的血脈留著,就有希望,死了可就什麼都沒有了,號令東韃餘孽的密語是什麼?」
趙知近轉過頭,不甘憤怒的神情很能取悅我。
我覺得暢快:「少露出這樣的神情看我,一念佛一念魔,我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做得出來。」
「你——半點不念舊情……!」
「趙老說這話覺不覺得可笑,舊情?我爹將你奉為知己,你當面捅一刀,令我沈家家破人亡的時候,怎麼沒有想過舊情?舊情是有的,但前提是,你必須死了,將東韃的號令權給我,那我念著那位的舊情,將來會顧及你們東韃的血脈,畢竟得罪我的只有你。」
我死死捏緊手心,指甲刺進肉里。
這是我很久沒有做過的事,自從陸凝也不讓,每次我都控制著不自虐。
但現在不行,因為我說了違心話。
猜想得到證實,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因為很多既定的思維都會被打破,認定的無辜的人也變得不無辜。
我並沒有那麼篤定,篤定將來的結局會皆大歡喜。
但要唬住心理防線已經崩塌的趙知近不難。
——一刻鐘後,我打開牢門,繼而重重關上。
砰的一聲巨響,蕭牧野很快出現。
我身上濺了血,毛氅上星星點點,我覺得臉上溫熱,應該也附著了血。
但我抬不起力氣去擦。
蕭牧野很快往牢里看了一眼,似乎也頗為驚訝。
司珏試了試趙知近的頸脈,而後搖了搖頭。
趙知近躺在地上,喉間割破,灼灼的血染了一地,他死不瞑目。
「就為了親手殺了他?」蕭牧野朝我走近,想要牽我的手:「你什麼時候會殺人了?」
我躲開觸碰,其實渾身都在發抖,很冷,感覺四面八方的風都刮在我身上。
我笑了一下,可能不是太好看:「我會的東西不止殺人,成安王了解的少了。」
趙知近死了,我努力在京都尋覓的真相被我一手割開,做所有事情的初衷本來就是這個。
可我……我怎麼還是不快活?
我怎麼覺得身上的鎖鏈並沒有解開,我還被困在這裡,逃不開也跑不掉。
「我要見哥哥。」
唯一強烈的念頭支撐著我,我推開蕭牧野,跑向牢獄別的方向。
這座昭獄這麼大,陸凝也肯定也在這裡。
我要見他,我想看他一眼。
「王妃!」
「妙妙!」
蕭牧野立刻反應過來,撲上前攔我。
但我的理智已經沒有多少,推他捶他,喃喃著只有一句話:「我要見哥哥。」
這個世界上如果還有一個人的初衷始終不變,接納沈妙緹的所有,那個人只會是陸凝也。
呆在他身邊的沈妙緹才是沈妙緹。
被蕭牧野制住手,我就換成牙齒咬上去,不管不顧,咬著自己或者他都不管,我一刻也忍不了。
最後蕭牧野或許也累了,他的手上到處是我的牙印,我自己的手腕也多了一道血淋淋的豁口。
他才粗聲屈服:「好,你冷靜一點妙妙,你冷靜我就帶你去見他。」
我慢慢鬆開牙關,並不知道此時在蕭牧野眼中的我像一隻窮途末路的小獸。
「我帶你去見他。」他跟投降一樣重複了一句。
呦呦鹿鳴:
我覺得東韃最後的血脈是誰已經很清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