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玹何時受過這樣的欺辱，漲紅著臉色喝道：「你放肆！」
高繼行身後，護衛抽出劍虎視眈眈，似乎只要寄雲一聲令下，他們就能將烏玹就地正法。
魯仁知道今晚若不能讓寄雲消氣，只怕高繼行不會放過公子，忙出聲：「在城外亂葬崗西南側，一處新填的孤墳。」
寄雲這才收回弓箭，「滾！下次若讓我遇見你，定不會讓你活著離開。」
烏玹咬著牙，奈何周圍都是高繼行的人，他根本沒有反擊的機會，只得忍著劇痛，在魯仁的護送下出城。
就這樣放烏玹走了？
楊招看向高繼行，這可不是他的作風。
若不是烏玹，他也不會兵敗，不會陷入如今的處境。
高繼行知道他心中想什麼，緩緩道：「即便烏玹當初是懷著復仇的目的買下她，不可否認，若當年沒有他，她還不知流落至何處。這一次算是我還他的人情，下次就是兵戎相見的時候。」
天邊已經大亮，再過不久城門就要開了，已經有不少百姓聚集在城門口等待開城門。
寄雲騎著雪宵，跟在百姓身後。
高繼行一臉緊張，忙追上來，「你且放心，我會派人去亂葬崗將那孩子妥善下葬。你如今不是一個人，身子需要靜養，不可任性。」
寄雲卻是不依，「我的事，我會看著辦，無需你來安排。」
高繼行也不惱，只柔聲道：「你的事便是我的事。」
寄雲卻是不再理會他
城門口守城的將士看到高繼行，哪裡敢怠慢，紛紛過來行禮。
寄雲趕著雪宵，順利避開人流，和高繼行拉開距離。
恰好時辰到了，士兵打開城門，寄雲便疾馳出城。
高繼行擠過人群，忙拍馬追上。
寄雲惱怒，「別跟來。」
高繼行自是不會聽的，「眼下各方對西州虎視眈眈，恨不得將我除之而後快，你一人出去，豈不是給了別人傷你的機會？」
寄雲冷笑：「別人恨的是你，與我何干？」
高繼行被噎得無話可說，卻哪裡敢生氣，誰讓他昨夜差點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兒？
楊招已經很久沒見他這般低聲下氣，敢怒不敢言的模樣，忍著笑道：「夫人若是生氣，對她與腹中胎兒都不好，要不，屬下保護夫人，侯爺先回去養傷？」
高繼行卻哪裡肯依，拍馬追上去，在寄雲身後小聲嘟囔：「你腹中已有我的骨肉，你說與我相不相干？」
寄雲沒有回應他，照著魯仁提供的方位，很快找到新填的孤墳。
看著冰冷的堆土，她心中刺痛，一下馬就忍不住滾下淚來。
可憐她小小年紀，從未過一天舒坦的日子。
四年的姐妹情誼，她是真的將她當成自己的妹妹疼愛。
高繼行看在眼裡，擔心她傷心過度傷了身子，忙吩咐手下去城中買來新的棺材，和葬禮所需的東西。
「你放心，我會將她厚葬。日後你若想她，也可回來祭拜她。」
寄雲心中悲慟，倒沒留意他話里的意思，親手給她換上乾淨的衣裳，又托護衛買來她愛吃的點心放在墓中，這才轉過身去，讓護衛將墓室填上。
做好這一切已過了晌午，高繼行擔心寄雲的身子遭不住，跟在身後柔聲勸道：
「你即便不為自己著想，也該為著肚子裡的孩兒著想，等身子養好了，想做什麼我再陪你，好不好？」
他生怕又惹惱了她，如今說話都只能小心翼翼。
「你又何曾為他想過？」
寄雲一句話就將高繼行噎了回去，她甩下他翻身上馬，朝莊子的方向去。
昨晚是萬幸，若再有一次，看她不跟他拼命。
高繼行哪裡敢讓她離開自己的視線，忙也拍馬追上去。
後頭的楊招捧著肚子，憋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有的人，先前有多威風，此時就有多卑微。
莊子上的護衛看到寄雲來，遲疑了一下還是攔住她。
「對不住雲夫人，眼下西州局勢不穩，侯爺吩咐，任何人都不能進去。」
寄雲也不為難，等了一會兒，高繼行趕過來，「以後，見她便是見我。」
護衛忙躬身行禮，讓開一條道。
嬤嬤見到高繼行來，忙朝里笑道：「姑娘，侯爺來了。」
「阿兄終於來啦！」
屋裡傳來一道歡欣雀躍的稚嫩童音，緊接著便見一道藕荷色身影直奔高繼行而來。
見到她的那一刻，寄雲眼眶一熱，眼淚忍不住滾了下來。
她曾來過這個莊子，曾離她如此近，卻與她錯過。
高繼行抱起姬嬌，走到已經哭成淚人的寄雲面前。
他抬手溫柔拭去她臉頰的淚，柔聲道：「我當年尋你們的時候，在人牙子手中找到她。」
遺憾的是，他當年晚了一步，沒有找到寄雲。
姬嬌一雙烏黑明亮的眼睛盯著寄雲，見她如此傷心，她也跟著難過，稚嫩的嗓音溫柔關切：「漂亮姐姐，別哭。」
寄雲哭著哭著便笑了。
幸好，她平安活著，高繼行將她保護得很好。
她看著眼前和阿娘如出一轍的眉眼，強忍著眼淚伸出手：「小阿嬌，我是姐姐。」
想來這就是血緣之間奇異的感應，姬嬌幾乎不用高繼行提醒，便已經確認眼前的人便是自己的親姐姐。
她從高繼行懷中下來，撲進寄雲懷中，「姐姐。」
姐妹倆相擁痛哭，侍候的丫鬟婆子都知道小主子身份不凡，如今見她與親人相認，紛紛落下淚來。
姐妹倆相認，有說不完的話，房中的燈一直亮到三更天都還沒滅。
高繼行不放心寄雲的身子，在門外提醒：「時候不早，早些歇下，明日天亮再說也不遲。」
裡頭響起姬嬌氣呼呼的聲音，「阿兄，我生氣了！你明明帶姐姐來過莊子，為何不讓我與姐姐相見？」
高繼行認命苦笑，小祖宗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過了不久，裡頭說話聲終於歇了。
高繼行抬頭望一眼悄悄爬上樹梢的彎月，耐心等了一會兒，終於等到裡頭傳來腳步聲。
寄雲開門，見他像個門神一樣杵在廊下，沒好氣地說道：「時候不早，你該去找軍醫看傷。」
他身上的傷隨時都有裂開的危險，軍醫不敢掉以輕心，也跟了來。
「我有話要說。」
高繼行見她臉色憔悴，心中也是不忍，只是有些話若現在不說，他擔心她自己生氣傷身。
阿嬌才剛睡下，外頭的說話聲怕是會吵到她，寄雲想讓她多睡會，這才走出來，將門輕輕關上。
初冬的夜風裹著刺骨的涼意，高繼行生怕寄雲受寒，忙將披風取下披到她身上，「這裡冷，去我房中。」
兩人回到房中，寄雲仍是不願正臉看他，側著臉堵氣道：「有什麼話就說。」
高繼行苦笑，哪裡還敢惹她不快，將她扶去床上，他搬來圓凳坐在她面前，這才柔聲道：「你小時候討厭我，我以為......」
寄雲終是忍不住好奇，轉身朝他看來。
除了那次不愉快，她後來擔心父王責備，便離他遠遠的，再也不想找他玩，沒想到在他眼裡，竟成了她討厭他？
她蹙緊眉頭，嘴唇動了動，沒有解釋。
高繼行頓了下，眼底眸光微閃，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我以為你不肯認我，又怕說出來你若走了，我留不住你。」
「我也曾懷疑過，請了杜神醫來卻也瞧不出什麼，從此便更加確定，你定是厭惡我，不肯認我......」
「還有，你私下裡見烏玹，我......」
他以為她心有所屬，發瘋一般，只想將她留住。
寄雲想起那一次她被烏玹算計，身上沾染了烏玹的香氣，回來被他發狠了罰她，就覺得肝疼。
他當初罰她可不手軟。
她越想越氣，不想再聽，解了披風扔給他便躺下，背過身悶聲道：「我累了，你去找軍醫看傷，不許來打擾我。」
高繼行只得上前幫她蓋好被子，這才出來去找軍醫。
好在他皮糙肉厚，傷口裂得不算太嚴重，軍醫看過覺得還在可以拯救的範圍，替他處理了傷口，便放他回來。
高繼行小心翼翼回到床上，將熟睡中的女子抱在懷裡，這才覺得心中踏實。
只是寄雲如今懷有身孕，也淺眠，他有動靜她便醒了。
「吵醒你了嗎？」
高繼行摟緊了她的腰，心中有些愧疚。
寄雲心中還有氣，本不想理他，可身後是一堵肉牆，源源不斷散發著熱流，讓她如何還睡得著。
既睡不著，高繼行便拉著她說話，「你上次說，喜歡都蘭關外連綿的山巒和遼闊草原，可願隨我去看一看？」
寄雲知道，他和皇帝翻臉，便成為皇帝的眼中釘。
西州兩處與鄰國接壤，若是狗皇帝和他國聯盟，西州將腹背受敵，留在西州對他來說，不是明智的選擇。
她嗓音有點悶：「你當初若將我與嬌兒交出去，或許不需要落到如此地步。」
高繼行緊摟著她，嗓音渾厚溫柔：「我若護不住你，如何對得起我們的孩兒？」
寄雲沒有接話。
他將下巴抵在她頭頂，說話時胸腔震顫，呼出的熱氣灑在她頭頂，莫名的舒服。
「早年阿爹曾在都蘭關外發現一處物產豐饒，水草豐茂的綠洲，留了一些傷兵和軍屬在那兒駐守，本意是當做日後的糧倉。
可惜阿爹和兄長戰死，那一處便成了秘密之地，除了高家軍中的老將，無人知曉。咱們便去那兒安邦立業，遠離各方紛爭，可好？」
「嗯。」
寄雲聽得昏昏欲睡，應了聲後，便抵不住瞌睡蟲，沉沉睡了過去。
外頭已過了三更天，四周寂靜，月色溫柔。
高繼行看著眼前呼吸輕緩，睡夢安穩的女子，唇角微揚，與她十指緊扣，在她額上輕輕落下一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