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請。」
帶著眾人進入大帳,孫傳庭一揮手,就讓人帶著眾多頭人落座。
「孫知府請。」
看到孫傳庭的樣子,在場的眾多頭人連忙謙讓。
他們雖不懂利益,但卻識眼色。
這是在人家的地盤上,還是要謙讓一下的。
待到眾人序坐下,每個蒙古頭人的眼前,都是從廣寧帶來的廚子做出,用了各種調料做出的一頓勉強入口的菜餚。
不過,對於他們,這已經是一頓非常奢侈的宴席了。
這是物理意義上的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
畢竟,這是一群平日裡部落中時常因為鹽巴而發生鬥毆的頭人,你指望他們的日子能過的多好?
乞丐中的霸主,也還是乞丐。
這幫頭人平時里的日子,可能連北京城中的小兵都不如。
傳庭坐在上首,他的右手邊坐著的是抄花以及諸多蒙古頭人。
而左手邊則是武德司的武定侯世子郭培民、軍法司的永康侯世子徐錫登,選鋒軍都頭周遇吉等人。
「萬曆四十三年,抄花盟主與林丹汗劫奪遼東,擄掠百姓,與我大明兵戎相見。萬曆四十五年,諸位頭人歸還我大明百姓,先帝仁慈,方才答應與內喀爾喀在鐵嶺開放互市。」
放下手中的酒杯,孫傳庭轉頭看向一眾蒙古頭人道。
「萬曆四十六年,薩爾滸之戰我大明戰敗,兵力損失頗多,建奴勢大,遼東諸城難以守護,原遼東經略楊鎬以重金厚待諸位,請諸位幫助大明。」
「後金進犯開原、鐵嶺,內喀爾喀諸部聯軍來援,雖然鐵嶺之戰時,宰賽台吉被老奴伏擊,大敗而歸,但卻是雖敗猶榮。」
看著低下了頭的宰賽,孫傳庭暗笑一聲,繼續道。
「我大明也知道內喀爾喀諸部生計艱難,所以熊經略才會同意以較為低廉的價格售賣給了諸位一批糧草。」
「有了諸位出兵牽制建奴,熊經略方才有時間整頓遼東軍隊,本官也有時間帶兵來到廣寧。」
「這讓我大明看到了內喀爾喀諸部渴求和平,渴求互市之心。」
說到這裡,孫傳庭又舉起酒杯,對眾頭人道。
「這第一杯,敬我大明與內喀爾喀諸部這來之不易的和平。」
「敬和平。」
聽到了孫傳庭的話,抄花連忙帶頭,舉起了酒杯。
待到帳中眾人都喝了杯中之酒後,就又有士卒給他們倒酒。
「建州女真,不過山間一群野人,若無我大明互市,其族不過蒙昧野人。老酋努爾哈赤,他懦弱不堪,本為遼東李家一奴僕。李成梁李將軍在時,殺其祖,其不敢言語一聲,奴其身,其不敢稍作遲疑。」
「待李成梁故去三年,努爾哈赤方才敢以七大恨告天,造反謀逆。」
「薩爾滸之戰,我大明輸了,輸的很是徹底,五萬大軍全軍覆沒,杜松、馬林、劉挺諸位將軍戰死沙場。」
「但是不到三年,我大明就緩了過來。」
霸氣的看向在場的諸多蒙古頭人,孫傳庭聲音肅穆的道。
「如今,我大明在遼東十萬精兵雲集,努爾哈赤被熊經略四次挫敗,兩白旗被我軍全殲,其長孫杜度更是被我軍將士陣斬。」
「昔年,大明剿滅王杲之時,努爾哈赤的父祖雖死於戰陣之中,但我大明在事後對其做出了補償,予其敕書三十道,馬三十匹,封龍虎將軍,復給都督敕書,開互市,活其命,但他居然置我大明之善意於不顧。」
「對於這種不識天命之徒,我大明與之不死不休。」
說著,孫傳庭舉起了手中的酒杯道。
「這第二杯酒,敬天命!」
「敬、敬天命。」
聽到了孫傳庭的話,抄花忙不迭的帶著一眾蒙古頭人舉起手中的酒杯。
孫傳庭雖然是個文人,但老祖宗武將的底子太好了,他身形偉碩,經歷了一段時間的軍旅生活後,身上更是養成了一股氣質。
隨著孫傳庭的一番話,更是說的殺氣四溢。
而且,孫傳庭的話里的內容,是真的嚇到在場的諸多台吉了。
大明的血條和恢復能力太強了。
五萬大軍和其中的無數物資說丟就丟,丟完三年時間就恢復了過來。
抄花和明軍相互之間掐了幾十年的老人了,對於明軍的戰鬥力很是了解。
以前遼東的明軍戰鬥力再是不行,也不是他們能夠大規模擊敗的。
而現在跑到草原上的這支明軍,從精氣神到裝備器械,都比以前的遼軍要好。
並且,這支軍隊還隱隱散發著一種對抄花宛若夢魘的氣質——戚家軍的氣質。
抄花永遠忘不了,當年董狐狸讓戚繼光殺的有多慘。
「此番我出兵,也是聽說了林丹汗要率軍入寇內喀爾喀,所以前來相助。」
待到士卒又給倒上了一杯酒水,孫傳庭又舉起酒杯,出聲說到。
「對於忠於我大明的番屬,我大明一向是慷慨而仁慈。如朝鮮者,昔年倭國入侵,我大明兩次出兵三十萬相助,耗費國資不下百萬。」
「對於接受了我大明好意,但卻不識天數,意圖謀反之人,如都掌滿者,必定絕其種,亡其族,犁庭掃穴。」
都掌蠻,又稱僰人。
洪武六年,朱元璋說西南夷來歸者,即用原官授之,這也是歷代的做法,畢竟山溝溝里的土人實在是不好剿滅。
然而,西南的蠻夷很明顯不識好歹,很快,以都掌蠻為首的西南蠻夷就攻州破縣,然後就讓朱元璋平了。
等到永樂年間,經過幾十年的恢復後,這群人又攻破了高、珙兩縣,然後讓朱棣派人給摁了。
到了景泰元年,經歷了朱叫門的一番糟塌後,大明威嚴大喪,都掌蠻又跳出來搞事兒了。
他們殺死朝廷公差,揚言:若是大明朝廷再派公差前來,定會報復,將所有進山的公差綁在樹上吊死,以威懾朝廷。
無奈之下,大明只好再次派兵進山清繳。
等到成化年間,憲宗實在是受不了這幫子反反覆覆的蠻夷了,而恰好此時,大明出了一個人才黃明善,他出了五條計策。
第一,拉攏其他和都掌蠻有矛盾的少民帶路。
第二,搶糧,十月份都掌蠻種植的水稻成熟,組織大軍進山,來一波搶收隴上,餓死丫的。
第三,分路進剿,犁庭掃穴。
第四,使用生化武器毒氣彈:毒球所薰,口眼出血,行煙所向,咫尺莫辨。
第五,激勵士卒,攻打都掌蠻所獲財物,士卒自行保留,無需上繳。
五條政策一出,憲宗一次剿的都掌蠻近百年沒敢出來上躥下跳。
隆慶六年末,回過氣兒來的都掌蠻終於又一次出來謀叛。
此時張居正當國,在他的支持下,統兵的四川總兵劉顯率軍十四萬,將都掌蠻給清繳了個乾乾淨淨。
殺光了,自然就沒人再造反了。
從這天起來,都掌蠻,也就成為了四川歷史中一處微不足道的註腳,徒留下一些斑駁的岩畫,記錄著都掌蠻對於世界的獨特感受。
以及,他們掛在懸崖峭壁之上的一個個懸棺,為後來的盜墓小說作家提供素材。
大明,是有滅了別人全族的先例的。
「我大明當今天子心善,念在爾等恭順,令本官與諸位和諧相處,庇護內喀爾喀諸部。」
「本官希望諸位台吉不要辜負了我大明天子的一番好意,若有是誰敢再行劫掠,無需天子詔書,本官就動手滅了他。」
說著,孫傳庭拿起酒杯,向南方遙遙一敬後,對眾多頭人道。
「這三杯酒,敬我大明天子。」
「敬天子。」
聽到這話,一群頭人連忙又一次端起酒杯,跟著抄花一起出聲道。
「以此三杯酒水為誓,本官許諾,若內喀爾喀再無反叛,廣寧互市,永遠為內喀爾喀開放。」
「若是諸位頭人到廣寧來,本官必以禮相待。」
「謝孫知府。」
聽到了孫傳庭的話,已經飲完杯中酒水的抄花,帶著一眾頭人在大帳的中央跪下道。
「內喀爾喀諸部忠於大明,永世不變。」
「諸位快快請起來。」
走下座位,孫傳庭將領頭的抄花扶起來,出聲道。
「諸位台吉放心,朝廷給內喀爾喀五部的台吉,都有龍虎將軍的封賞,朝服與賞賜還要過段時日。」
「謝大明天子隆恩。」
聽到這話,抄花再次帶著諸多頭人跪下擺到。
大明的封賜,不是隨便給的。
對於內喀爾喀諸部的台吉們來說,龍虎將軍,這已經是難以想像的封賞了。
要知道當年造成了庚戍之變的庚戌之變的俺答汗,和大明打了二十餘年,一直到隆萬封貢,雙方都打的承受不住才給了個順義王的封賜。
而蒙古左翼打了幾十年,林丹汗也才弄到廣寧互市,其他什麼封賜都沒。
「諸位請起,來,用膳。」
看到一群蒙古頭人都很識相,沒跳出來說給的太少的,孫傳庭滿意的點了點頭,將抄花扶起來後,對眾人道。
「謝孫知府。」
在場的一群蒙古頭人早就不有些忍不住嘴裡的口水了,謝過後,就迫不及待的開始了用餐。
這一頓,賓主盡歡。
臨走之時,孫傳庭又給內喀爾喀五部的各個頭人送上了一份禮物。
每部二十口鐵鍋、三百斤鹽、二十匹布,以及鏟子、鐵杴、剪刀、菜刀、針線等工具。
鐵鍋,從北宋開始,就是外貿市場上的一個拳頭產品。
這可不是說笑。
從釜到鍋,炊具這東西可是深刻的影響了人類的文明進程。
從生物學角度講,天方教不吃豬肉是有道理的,因為他們沒能力處理掉豬肉中可能存在的寄生蟲——絛蟲。
主要寄生在牛羊身上的絛蟲是無鉤的牛帶絛蟲,而寄生在豬身上的則是有鉤的豬帶絛蟲。
豬帶絛蟲的頭節除了有四個吸盤外,頂端還具頂突,其上有25~50個小鉤,排成內外兩圈,會鉤在宿主的腸道上。
吸盤和鉤子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東西,想想就知道,後者強拉硬拽的話,會引起腸道出血,很容易就致死。
而燒烤,很難完全的殺死肉中的寄生蟲,所以,燒烤牛羊肉吃著不容易中招,但豬肉真的不推薦烤著吃。
為此,鐵鍋這東西在草原上,那可真是關係到吃飯的剛需。
在草原上,家裡有口鍋的,那都是大戶人家,很多人在分家時,都會將鍋砸開,兩邊各拿半個,勉強兩邊都能過活。
明軍的大營門口,看著離去的眾多蒙古頭人,孫傳庭和郭培民、徐錫登以及周遇吉四個人聚在一起。
「將軍,內喀爾喀五部接受冊封,接下來廣寧就能安穩一段時間了。」
跟在孫傳庭的身後,郭培民有些疑惑的問道。
「想來陛下也能高興一二了。」
「高興?陛下恐怕很難高興的起來啊,若是他們的話能相信,我們就不用領著軍隊到草原上來了。」
聽到郭培民天真的話,孫傳庭笑著搖了搖頭。
「將軍說的對。」
聞言,周遇吉當即應到。
「這些蒙古人不會因為你對他們好而降服,只有真正的將他們打怕了,才會好好的坐下來和我們談。」
「對於如何對待蒙古諸部,陛下曾經與我說過很長一段關於如何將野狼馴服成狗的辦法,接下來我們就要在廣寧試著進行。」
「派往科爾沁的使臣如何了準備好了嗎?」
帶著三個人走在回營的路上,孫傳庭向周遇吉問道。
「已經好了。」
聞言,周遇吉點了點頭道。
「方才我已經與抄花台吉說過此事了,他會派遣使者與我們的使者同去。」
「那就好。」
聞言,孫傳庭點了點頭,道。
「從我的角度講,我是不想現在就和蒙古諸部起衝突的,就看科爾沁識不識相了。」
說著,孫傳庭突然話頭一轉問道。
「我讓你們聯絡的那些個蒙古窮苦人,你們聯絡的如何了?」
「已經召集了七八十戶,都是我們在草原進兵路上遇到的,拖家帶口那種。」
聽到這話,負責此事的郭培民當即回答到。
「他們對於成為明人很是踴躍,這些日子繪製輿圖的夜不收在他們的帶領下,已經差不多將這周圍的草場摸清楚了。」
「那就好。」
聽到郭培民的話,孫傳庭滿意的點了點頭。
他來草原上,可不是真領著兩萬人來遛馬,給蒙古人送溫暖的。
按照皇帝的規劃,想要真正的征服草原,一定要對於地理有一個清晰的認識。
「接下來,就要考慮在什麼地方鑄城了。」
伸手拍了拍郭培民的肩膀,孫傳庭說道。
「你們與軍中的弟兄們多商議商議,一定要選擇一個我們能迅速到達的地方。」
「是。」
「再派使者去見察哈爾大汗,要求他立刻撤兵,不得欺凌內喀爾喀與科爾沁諸部。」(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