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髒鬼!」
遵化,灤河畔旁邊,一座座小營盤聯綿在此,組成了一片大營壘。
從北方的入營口開始,一個個蓬頭垢面,灰頭灰臉的難民排著長長的隊伍,開始進入營中。
凍的瑟瑟發抖,兩手抱在胸前,敖登和妻子站在一起,眼神不安的看著眼前的建築群。
「男的這邊,女的那邊,夫妻兩人過來領牌子。」
在營地門前,有執事官拿著個銅皮大喇叭喊話。
敖登知道,漢人的規矩不能違背,不然餓肚子都是小事,被重新丟回關外,那可就真的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只有死路一條了。
帶著自己的妻子上前領了木牌,敖登兩人領了木牌。
十月初開始,無當兩營士卒就擱關外造孽,四處禍害牲畜。
十月中,那場突如其來的大雪中,敖登的父母、兄長、孩子全軍覆沒,餓死的餓死,凍死的凍死,就他們兩口子命大,聽說了漢人招募蒙古難民後,幸運的一路跑到了冷口,然後就被送到了這裡來。
攥緊手中的木牌,敖登從剛才的執事官口中知道,這就是他們夫妻兩人的憑證,等會兒就能藉此回合。
跟著前面的人一路進入大營,剛掀開眼前的棉布帘子,敖登就別撲面而來的熱氣沖了一個機靈。
然後,他就看到了直擊靈魂的一幕。
眼前的建築,是一座澡堂。
一排排喇叭狀的出水口中,正在往出流動著滾燙的熱水,而在池子中,是一個個和他一般的難民。
待泡上一刻鐘後,就有一個個膀大腰圓的壯漢,讓這些人排好隊伍,由他們拿豬毛硬刷,宛若褪豬毛一般,給這一個個渾身污垢,打再多的胰子都洗不乾淨的傢伙刷洗起來。
其慘叫聲之犀利,場面之悽慘,看的敖登雙腿直打顫。
待到全身都被洗刷上一遍後,那人便被身邊的壯漢拎起,隨手一拋,噗通一聲就丟進了熱水池子裡。
此外,還有一個個就穿著件大紅褲衩,挺胸腆肚,手持棍棒,巡視其中,他們看這些走進來難民的眼神,宛若看豬羊一般。
搓洗完畢,不出澡堂,在池子的邊上,就有一個個手持柳葉剃刀的剃頭匠,熟練的以飛快的速度給來人將腦袋刮成一個禿瓢。
沒辦法,這些個韃靼人的衛生問題實在太嚴重。
即便韃靼人的主流發行是禿頂,再從頭顱四周留下辮子,或者雙鬢留兩綹長發,但也是油乎乎的一片,再加上身上那已經醃製入味的衣物,其最終去處只有一個焚燒的結果。
等從澡堂里出來,敖登已經換上了一身乾淨的麻布衣物,外面還套了一件棉襖。
這些東西,是他往日裡想都不敢想的存在。
當被送入了後面的一座小營後,敖登看到同樣被洗刷乾淨的妻子,四目相對後,兩個禿瓢就忍不住抱了一起。
而於此同時,一車車的破爛皮衣和黏在一起的頭髮,也盡數被送入了鍋爐房中,燒出來的黑煙直衝雲霄。
「收攏了多少人了?」
一身厚重的棉服在身,看著又是一營蒙古人被帶走,朱由校看向身邊的太監問道。
「回皇爺,已經收攏了有小七萬人。」
聞言,王興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是嗎?這些人若是好好利用起來,明年大寧就開始建設了。」
看了眼那直衝雲霄的黑煙,朱由校笑著說了一句。
「此皆陛下妙計,這蒙古人才會此般降服於我大明神威之下。」
跟在朱由校的身邊,兵部尚書黃克瓚開口奉承道。
「這些人,很多都是身強力壯,弓馬嫻熟之輩,將之編練一處,成祖皇帝三千營之威,可重現世間。」
「別看這些人現在乖覺,那都是我們能讓他們活下去。」
聽到黃克瓚的話,朱由校一甩手中馬鞭,牽動馬頭,向著遵化方向而去。
看到皇帝的樣子,今天跟出來的張世澤連忙揮手,示意身邊的騎兵跟上去。
「這些人只有長久的馴服之後,才能為我大明所用。」
走在前往遵化的路上,朱由校給黃克瓚,還有內務府的太監們說著對這些蒙古人的安排。
「有家人的,收入軍中,作騎兵填補。」
「沒家人的,就先安排到築路隊中去,先磨磨性子。」
「那些個桀驁不馴的,直接送到礦上挖礦去。」
「皇爺放心,奴婢知道怎麼做。」
聽到皇帝讓送俘虜去挖礦,王興連忙點頭應下。
石景山、西山,還有永平(唐山)那邊又從私人手中收繳上來的鐵礦,都需要大量的人力填入其中,這些蒙古人的到來,能為明年大明的建設添磚加瓦。
看著王興,朱由校點了點頭。
現在內務府的辦事能力,他還是相信的。
「後勤物資方面,兵部要注意,不要因為缺少物資供應釀成動亂。」
轉頭看向黃克瓚,朱由校又開口叮囑道。
「若是缺錢少糧,就及時的來尋朕。」
「陛下放心,無論是大軍供應,還是蒙古流民,兵部都能供應的上。」
看著皇帝,黃克瓚開口保證道。
「嗯。」
點了點頭,朱由校抬頭看向北方。
在大寧境內,由戚金作為前線指揮,已經與趙率教率軍一同挺進了富峪衛,在向青城,也就是大寧方向推進,剿滅朵顏人,預計很快就能推進到大寧舊城附近。
而在西側,滿桂則在率領後續進援各軍,阻擊可能來援助朵顏人的喀喇沁人。
「台吉,打不進去啊。」
哈喇河套的西北方向,韃靼人的軍隊之中,一個千戶跪在貝勒布的面前,腦袋狠狠的磕在地上。
明人的火器太犀利了,他手下的人都死傷一半兒了,但卻連第一道防線都沒能跨過去。
「告訴下面的人,這個時候不要惜命!再打不過去,我們就將要失去這片賴以生存的土地!」
一鞭子抽在這千戶的身上,被氣的臉色通紅的貝勒布怒沖沖的呵斥道。
他就不該聽了林丹汗的鬼話,覺得大明要對他們喀喇沁動手,一時興起來打這個草谷。
現在好了,明軍兩路出擊,一面防守,一東一中一西,東面有戚金和趙率教的京營主力進攻,中間有滿桂的薊鎮主力攪局,西面還有宣府的楊肇基據說也要出兵東進,本來打算北上支援林丹汗的他們,直接就讓堵在了大寧。
也是吃了自己內部混亂的紅利,大明這邊實在是弄不明白喀喇沁三十六部的主力在哪兒,否則這會兒滿桂和戚金就該兩軍合圍,以圖全殲了。
「這特娘的不對勁啊。」
富峪衛舊城的遺址上,戚金的大營駐紮在此。看著各方斥候匯報上來的軍情,戚金使勁的撓著自己的腦袋。
「戚將軍,你說會不會是喀喇沁人的主力在西北的馬盂山方向?」
身前放著的是從一群晉商家中抄出來,經過加工後得到的輿圖,趙率教忍不住開口問道。
「不可能吧。」
聞言,戚金有些不敢相信。
「我們前方就是青城,也就是新城衛,往東北就是大寧衛城。」
「這個時候,喀喇沁人就應該死死守住大寧,才有機會和我大明一較高下。」
「否則,等我軍拿下大寧衛城,後續諸軍就能源源不斷支援上來,以大寧衛城為基點,東可收復營州衛,與廣寧連成一線,西可進入開平衛,與宣府連成一線。」
伸手在地圖上比劃了兩下,戚金分析道。
「這個時候,喀喇沁人的主力放在西北的馬盂山,他們是想做什麼?駐地都不要了就跑嗎?」
「新城衛方向斥候來報,喀喇沁人的抵抗力度很低,根本就沒多少人防守,要不要派人試探一二?」
伸手撫了撫自己的長須,趙率教看向戚金提議道。
「攻下新城衛,中軍進駐後,前軍即可直抵大寧,派斥候探明大寧方向,若是喀喇沁主力在大寧,我們就全軍壓上,若主力不在,我們就揮師西進,支援滿桂。」
伸手在地圖上劃出了兩條行軍方向,趙率教提議道。
「就按你說的做。」
看著地圖,沉思許久之後,戚金點頭到。
「我有預感,喀喇沁人恐怕是要跑。」
手指在開平衛的方向點了點,戚金開口道。
「你領騎兵進駐新城留在開城衛,我親自前往大寧探查,若是喀喇沁主力不在,你要迅速領兵西進。」
「是!」
聽到戚金的安排,趙率教一拱手,就下去點齊兵馬。
然而,趙率教和戚金兩人的動作,還是慢了一步。
兩日時間,方才率軍攻入新城衛舊城之中,戚金還沒派先鋒前往大寧,就收到了翻山越嶺而來的滿桂軍報。
喀喇沁的主力,在以遜河河畔衝擊了一番滿桂的大營被擊退後,向著北方,一股腦的全跑了!
「這是來打仗的,還是來武裝遊行的。」
走在大寧衛城的舊址上,看著一片亂糟糟,破敗的連點兒城樣都沒有的城中,戚金滿腦門的黑線。
他們那裡是出來打仗的,這根本就是出來扶貧的。
大軍所過之處,到處都是衣衫襤褸,前來投降的韃靼部落民。
「戚將軍,已經探聽清楚了。」
騎著馬一路小跑,來到戚金的身邊,趙率教將一封軍報遞到給了對方。
「不管是喀喇沁的頭人,還是朵顏衛的頭人,聽說我們北上之後,喀喇沁人往西北,朵顏衛人往東面,一股腦的全都跑了。」
「他們跑了,給我們留下這麼大的一個爛攤子,想做什麼,連自己的部落民都不要了嗎?!」
聽到趙率教的話,戚金雙眼瞪大,怒罵出聲來。
「派人將這些人都送回去,儘是些干吃糧不做事兒的。」
是的,爛攤子。
大寧衛舊城的城門,他們率軍來攻之時,根本就沒人守,當時他們還以為這蒙古人玩空城計。
結果等到派人拿下城門,往城中派人打探了一下後才知道,多虧了無當衛造孽,四處都是往這裡逃難的韃靼人,他們一來,那些個能騎馬的壯丁,全都被徵集起來,帶著能帶走的糧草,一溜煙兒的跟著頭人跑了,現在城中就剩下了三四萬的老弱婦孺。
這現在他攻下大寧衛需要頭疼的不是要怎麼守城,而是怎麼安頓這些個蒙古部落民。
「塔布囊,我們該怎麼辦?」
就當戚金主力進入大寧衛城中時,東方的營州城中,朵顏部落的一群人頭人,正圍著他們的老大,喀喇沁部的塔布囊——蘇布地。
「別叫老子塔布囊,叫老子杜棱,什麼狗屁的塔布囊!」
聽到幾個小頭人的話,蘇布地出聲呵斥道。
什麼塔布囊,什麼黃金家族的女婿。
明軍的大軍北上,攻下插汗河套後,派了一千多人試探,讓明人一口吃下後,喀喇沁就差就地散夥分行李了。
喀喇沁人往西,朵顏人往東,各走各的。
也是明軍現在的火器太過於犀利,在皇帝的大力支持下,大炮轟,大炮轟完火銃轟,火銃轟完騎兵沖。
在這種不節省火藥的攻勢下,喀喇沁人根本就抵擋不住。
韃靼人的軍紀很差,或者說根本就沒有軍紀。
這種軍隊,打順風仗還行,但面對大明的各種火器,這種要用人命去填的仗時,直接就被打出了心理陰影。
「杜楞,我們,我們該怎麼辦?」
從地上站起來,前些天沖明軍陣線的一個千戶從地上站起來,看著蘇布地問道。
抬槍的遠程轟擊的巨大威力,讓這千戶至今尤覺得驚魂未定。
「北上去敖漢,尋內喀爾喀為我們向大明求和把。」
抽了抽自己的鼻子,蘇布地委屈巴巴的看著堂上的眾人道。
「去歲明人讓我們北遷,將他們大寧衛的土地都讓出來。」
「結果我們聽信了喀喇沁人的話沒有動,現在讓明人打了出來,讓殺了那麼多的牲畜,死了那麼多的人。」
「現在要是再不走,恐怕明人就不會讓我們走了。」
經過了深思熟慮之後,蘇布地打算跑,北上去投靠內喀爾喀人,希望內喀爾喀能從中做和,讓他們活下去。
「我們還有敖漢那塊地,總有一天還能回來的。」
經過了深思熟慮之後,蘇布地打算跑。。。不對,是戰略北上。
明軍的火力太強悍了,蘇布地也擔心,他讓手下的那些個人強沖明軍陣線,那些個韃靼漢子是會將手中的彎刀砍向明軍還是砍向他這個杜楞。
要知道,人明軍那邊雖然派人出來作孽,不知道坑害了多少人的同時,還派人四處招募蒙古流民,說是只要聽話就給吃的。
這現在再不跑,恐怕明人買通的內奸就該刺殺他這個杜楞了!
「走吧走吧,這地方就讓給他們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