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蓮聽得心驚肉跳。
郡主當初一步步安排下去,她站在身旁是親身聽聞,卻都不曾想過這一環套一環的重重算計,是如此的絲絲入扣,讓人根本毫無察覺,輕而易舉地就落進她的棋盤裡,成了她的棋子,受她擺布操控。
她感嘆道:「郡主如今愈發沉穩厲害了。周大娘子根本就沒有察覺到您的謀算。」
蘇念惜笑了笑,「她如今被那富貴迷了眼,哪裡能看到別的。」
人心欲壑罷了。
夏蓮點頭,道:「還是想要的太多了。」
「是呀,想要的太多了。」所以,一步錯,步步錯。再回頭時,已無退路。
蘇念惜想著自己如今走的這條路,心下輕笑——她又何嘗還有回頭路呢?
回到蘭香園,看見收拾東西的碧桃,說道:「這一回去江南,夏蓮和碧桃你倆就不必跟著了。」
碧桃倒是不意外,早已猜到郡主會留她在家守園子。
夏蓮卻有些急了,「郡主,您的身邊缺不了人伺候,奴婢得跟著您。」
「別急,夏蓮。」
蘇念惜示意兩人坐下,先看向碧桃:「我這院子只有碧桃看著,我才放心,這個你是知曉的。而且你心性單純,去江南這一路不知多少兇險,帶著你太過冒險,你明白嗎?」
碧桃點了點頭,認真道:「奴婢聽郡主的!奴婢會好好地守住蘭香園。」
「嗯。」蘇念惜又看向夏蓮,「你是我身邊的大丫鬟,常隨我出門,許多人都認識你。我去往江南之事不好讓外人知曉,便需要有個可靠且能服眾之人在這段時日,替我出面應對外人。」
頓了下,又道:「且我走後,還有許多事需要人安排處理,這些都只有你能辦到。」
夏蓮神色一凜,卻還是擔心,「可奴婢若不在,郡主您要帶何人去江南?」
「我帶良辰和南梔。」蘇念惜心裡早做好了打算,「這二人都有武功,且經歷過苦難,在外應對比你我都更加得心應手。還有太子派著一路護衛的玄影衛,不會有事。」
夏蓮這才稍稍鬆了口氣,又問道:「郡主準備以何身份出京?奴婢……」
沒說完,南梔站在門口,恭聲道:「郡主。」
「嗯。」蘇念惜點點頭,起身,「我這就借身份去。」
整個京城,能到哪兒借一個能在官府行得通還不被外人發現的身份?那就自然只有……鬼市了。
這一回蘇念惜並非夜裡過來,鬼市那人影如梭的街道冷清了許多。
領她進入的依舊是上一回那白事的鋪子的老常,到了鬼市後便再次離開。
蘇念惜正琢磨著是不是還去瑤池碰碰運氣,迎面就跑來一人,那矮小身材配著一臉諂媚討好,老遠地就招呼的人,不是瑤池那個守門的龜奴貴福,又是誰?
「貴人安好!小的給貴人請安!貴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貴福還從沒見過哪位客人能在鬼市這麼來去自如,甚至這人還沒到,春郎官居然就命他過來迎接了!咳,雖然他接錯了入口。
他打著千兒湊到蘇念惜身前,「貴人,郎官讓小的來接您,您看您是坐人轎呢?還是搭養車呢?」
人轎?羊車?
蘇念惜順著看過去,就見貴福後頭幾個面容柔美的郎君手臂搭著手臂,做成了個轎輦形狀,瞪著她坐上去。
旁邊還有一個魁梧英俊的男人,光著半身,圍著一截羊皮,後頭拉著一輛小車。正目光灼灼地看著他。
「……」
蘇念惜很確定——春郎官這廝,指定知曉了千秋宴上太子讓她搭乘屬於儲君的轎輦一事。這是故意在取笑她呢!
怎麼這麼惡趣味啊?
嘴角抽了抽,「我走去。」
「啊?那這……」貴福左右看了看,「那小的送貴人過去,春郎官今兒個在春信樓等著您呢!」
本以為會如同先前所言,這所謂的『春信樓』不過又一個春郎官隨意所在的地方。
不想,順著鬼市的百花大街一直往深處走,卻見了一座竹林環繞,清風簌簌,十分雅致的雅致小院。
而這一處,居然有陽光落下。
蘇念惜再一次感嘆了此處建造之人的巧奪天工。
良辰被貴福笑呵呵地攔在了小院外。
蘇念惜如今跟這位春郎官算是有生死交易,倒也沒有之前那般防備,留下良辰,逕自推開小竹門,就見柳葉兒站在院中。
那張與裴煜賜一模一樣的臉,怎麼看都讓蘇念惜怎麼膈應。
柳葉兒倒是沒在意她的異樣,瞧見她,便轉過身,繼續朝裡頭。
蘇念惜只好跟上。
順著一條鵝暖石鋪成的羊腸小道一直走入一片竹林之中,林子兩邊有清脆的鳥鳴,淡淡的竹葉香縈繞鼻息,隱隱約約的戲腔傳來。
柳葉兒在一處彎口停下來,讓開一步。
蘇念惜看了他一眼,走了過去。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蘇念惜並非第一次聽人唱戲,如先前算計津南伯夫人時見過的小牡丹,那般唱腔已是鳳毛麟角,可這竹林深處的嗓音卻圓潤清亮的嗓音在林間迴蕩,猶如天籟。
蘇念惜順著聲音走進去,就見一片青幽之中,一襲紅衣如火,盛開在蘼荼之中。
她眯了眯眼。
林中的紅衣之人廣袖一甩,再次唱道:「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大紅水袖落下,周遭竹葉裊裊如煙雲。
他側過身來,露出一張雌雄莫辯傾國傾城的臉。
「啪啪啪!」
清晰的掌聲響起。
春郎官抬眼,便瞧見站在小徑上含笑撫掌的蘇念惜,頓時展顏一笑,朝她飛撲而來。
「郡主,你來啦~~」
像一朵盛開的曼珠,掠過彼岸,朝她奔赴而來。
蘇念惜笑著抬手,「站住,不許碰我……」
「!」
下一刻,被他抱進了懷裡。
他像個思念情人許久的痴男兒,將腦袋埋在蘇念惜的脖頸里,張口說出的話,卻是戲謔又惡劣的。
「您的未婚夫又不在這兒,怕什麼,郡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