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影一邊的卻翻了個白眼——又是這個大燒包。
春郎官瞥了眼大福,笑了笑,徑直走進雅間內。
「嘎吱。」
門被合上,良辰氣惱地跺腳,看走出來的南梔,「你怎麼也出來了!那個浪蕩子要是再輕浮主子誰能攔著!」
南梔無奈:「主子讓我們出來的,你別生氣,我這兒有方才買的龍鬚糖,說是這裡的特產……」
良辰立馬拿過,剛要往嘴裡送,手裡的糖卻成了渣渣。
她嚇得連忙去捧,手忙腳亂的,也就忘了對南梔的埋怨。
南梔笑了笑,看了眼合上的門,有些擔憂。
雅間內。
春郎官一口飲了蘇念惜方才喝剩下的半盞茶湯,笑道:「好茶!」
蘇念惜這一路不知被他這般戲弄過多少回,已見怪不怪,懶洋洋地支著側臉,道:「方才的話,你都聽到了?」
「嗯。」春郎官方才其實就在隔壁,往圈椅里一靠,閒散地架起腿,道:「一個已得了功名之人,居然能被輕易剝奪身份,可見這揚州知府的權力幾乎已要一手遮天。」
「這可不是什麼好事。」蘇念惜再度看向窗外,「揚州刺史以我爹身故為由,增加徭役。揚州知府把持政事,獨斷專權。怎麼看,都不像是風平浪靜的意思。」
仰靠在圈椅里的春郎官斜眼瞧見她微皺的眉頭,不爽地用舌尖頂了頂腮幫子,忽而抬手,往桌上丟了個東西。
蘇念惜回神,看過去,拿起一看,是一枚鍍金的瓊花,不解問道:「這是?」
「揚州城最好的青樓,瓊花閣的入場牌子。」春郎官看她眉心的褶皺散去,又靠回去,道:「你的情郎我,今夜在小秦淮河上包了瓊花閣最大的畫舫,請了揚州城裡最好的花魁去唱曲兒,哄你高興。」
蘇念惜抬頭看他,「所以這就是你在渡口處做的那場戲的用意?」
春郎官彎唇,晃了晃手指,道:「登船後,老鼠就現身了,可見有人知曉你必然會在揚州落腳。只是老鼠現了形,鬣狗卻不見蹤影,六娘覺得,他們要做什麼呢?」
蘇念惜想了想,道:「殿下在查揚州當年生絲案的事也不算隱蔽,若是有人提防,倒確實會防備著我的出現。」
看她提及『殿下』時臉上掠過的神色,春郎官不爽地又頂了下腮幫子。
轉過臉,看著屋頂,道:「所以,就用這些人,來引一引真正要你性命的那些鬼。」
蘇念惜隱約明白了他的意思,「可若對方知曉我的身份,未必就會信你是我的情郎。你要如何做?」
『我的情郎』幾個字又叫春郎官眼裡帶了笑來。
他斜睨了蘇念惜一眼,不掩惡意地勾了唇,慢悠悠地說道:「自然有叫人信的法子。」
蘇念惜蹙眉。
下一刻,對面椅子一動,不等她反應過來,人已到了近前,一根手指戳在她的眉心中,用力一點。
蘇念惜痛得往後一仰,抬眼瞪他。
春郎官已若無其事第收回手,道:「晚間,帶著這朵瓊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來畫舫。咱們演一齣好戲,給那群端坐高台的小鬼們瞧一瞧。」
蘇念惜失笑,「又不是什麼跳大神的,行,我知曉了。」
「嗯……」
春郎官點頭,卻又靠了回去,似是累了,閉上了眼。
隔著那虛假的麵皮,蘇念惜看不出他此時的臉色。
這半個月來,他幾乎不曾離過她身三尺以外。即便是夜裡入睡了,也總喜歡扒拉她的窗戶和門頭,被良辰和青影無數次當成臭流氓給打出去。
他總是嬉皮笑臉地也不解釋,可蘇念惜知曉,他其實是在保護她。
她身邊的那些護衛,他一個都不信。
船上僅有那方寸之地,若是意外,無人能挽。
直到抵達揚州城,他以各種手段確認了良辰和青影的中心,才敢放心下船。
蘇念惜心想,這人,瞧著輕佻浪蕩,心思倒是周全。
看他躺在那裡,不一會兒呼吸便平復下來。
房間安靜下來,敞開的窗外,車馬人聲吆喝便紛紛雜雜地落了進來。
蘇念惜轉臉看了眼,起身,將窗戶合上。
然後坐在茶台邊,摸出荷包里那枚菩提子的念珠,慢慢地捻動著那一顆顆血紅的珠子。
熟悉的檀香輕繞,讓她隱隱不安的心,漸漸安穩下來。
圈椅里,閉著眼的春郎官聽著隔絕窗外的細微喧鬧,微不可查地翹了翹唇。
……
入夜。
南梔捧著衣裳走進客棧小院的內室,低聲道:「郡主,該更衣了。」
「嗯。」
蘇念惜手裡拿著一張信紙,手邊還有一疊已拆開的——皆是她在船上這段時日,太子由京中發來。
她看著上頭那行金鉤鐵畫的小字寫著『魚沉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間別離苦』,腦海中浮起東宮偌大清冷的宮殿裡,太子坐在窗下,一筆一划地寫下著兩句『相思苦』時的情形,嘴角不由浮起一抹笑來。
——那時候的裴洛意,會是什麼樣的神情呢?
「郡主?」南梔瞧見蘇念惜看著手裡書信時的神情,亦跟著笑起來,聲音愈發溫柔,「時辰要到了。」
蘇念惜這才收回心神,將信收起,問道:「我給青影的信發出去了嗎?」
「嗯。」
南梔點頭,「落腳之後他就去驛站了,加急送回京城,說是快馬的話約莫五六日就能到京。」
蘇念惜頷首,這才起身,「更衣吧。」看了眼南梔捧著的衣裳,頓了下,道:「換那件孔雀羽紗的裙子來。」
南梔看她,「會不會太招眼了?」
蘇念惜輕笑,對著鏡子看了眼自己的臉,道:「要的就是讓所有人都知曉,這揚州城裡,來了位富貴無邊又美貌無雙的貴人。」
南梔一笑,乾脆應下,轉身去換了那條流光溢彩的裙子。
一個時辰後。
小秦淮河邊,到處是衣著華貴的春客與花枝招展的瘦馬。絲弦歌樂不絕於耳,歡聲笑語充斥河面。
畫舫在夜色里搖曳,到處是紙醉金迷的逍遙快活。
停靠在岸邊最大的一艘畫舫,自兩刻鐘前,便不斷有這揚州城響噹噹的花魁頭牌們陸續進入。
河岸上下不少人都駐足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