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孔玉的見面,如同平常一樣。找了個小酒館,兄弟倆嘮了些家常。
唯一不同的,孔玉從頭至尾,都沒有正視孔小安。雖然言語動作上,還顯得很自然,但飄忽閃躲的目光,卻能看出所有的自然都是裝出來的。
相較孔玉,孔小安的目光時常凝在孔玉身上,他想多看弟弟幾眼。
「李先生給我發了些資料。有關破軍星的。今後的時日,他便是你的宿敵。切記,千萬不要跟他有任何正面交鋒。自古貪狼和破軍正面交鋒,總是輸多贏少。」孔小安終於將話題拉回到正題:「我可能……時間不多了……」
「哥!你聽我說。」孔玉忽然抓住了孔小安的手,目光也終於與孔小安的對視:「雖然我心裡很害怕,但我仍然覺得不公平……憑什麼你們可以私自決定我的命運,瞞了我那麼久?你和孔玲瓏肯定早就知道貪狼的事了,卻從來都不告訴我……你們覺得我小,所以讓著我,所以讓我活下去麼?我雖然很怕死,但我也不想接受這種施捨!會讓我覺得無地自容!」
「大哥該做的事,已經做完了。剩下的一切,都交給你背負……你也該成長起來了……」孔小安不知道怎麼去安慰他,但他總覺得,孔玉和以前不太一樣了,不是前幾天那個還哭的鼻涕眼淚一把一把的弟弟了。
「對,你是大義,你高尚!你不怕死,所以你願意自己犧牲成全我!可你想過我麼?活下來的人是個什麼心情?哥!你想讓我怎麼去心安理得的接受這種結果?!哥!你告訴我!」孔玉越說越激動,直至最後,他忽然拿出一瓶酒,苦笑道:「哥,我必須求一個心安。我也必須求一個公平。這是一瓶毒酒,我和你賭硬幣,把命都交給上天。如果我輸給你了,這酒,我喝。如果我贏了,哥,酒也不用你喝,我會好受些。各有百分之五十的機率。」
「別傻了。你這是……」孔小安沒料到兄弟見面的最後一次,竟然是以賭命的方式來進行:「我都說了,這是我的命。我會犧牲自己,成全大義,而你則要用心當好貪狼星,你何必……」
「我只求個心安理得。你得讓我心安理得。」孔玉一字一頓的說著,將酒打開,說著,從兜里摸出一枚硬幣,扔給孔小安:「硬幣我準備的,你檢查,沒問題的,讓你扔。免得說我偷奸耍滑。」
孔小安看著那枚硬幣,又看了看那瓶酒,最後看著孔玉認真的眼神,忽然他很想笑,又很想哭——這並不是他想看到的結局。
良久,孔小安嘆了口氣,抓起硬幣,拋到天上。隨後未用手接,而是任那枚硬幣落下的瞬間,用一枚茶杯將硬幣扣上。
「字!」孔玉盯著茶杯毫不猶豫的喊了出來。
孔小安微笑著看著孔玉,最終眨了下眼,也不掀茶杯,只是站起身來,摸了摸孔玉的腦袋:「好像有點大人樣子了。小玉。」
「哥你要花對不對,你掀開看看啊!」孔玉著急的盯著那個扣著的茶杯。
「不用那麼著急。」孔玉轉身,站了一會,說道:「你這瓶毒酒留著吧。自己兄弟的毒酒,我實在喝不下去,給我最後一天時間。明天,我會喝一杯的。」
說完,孔小安頭也不回的走了,只剩下孔玉望著兄長的背影,眼中有淚,嘴角卻流露出狡詐的微笑。過了好一會,他才緩緩掀開那枚茶杯。
硬幣,分明是一個花。
「哥,我輸了,這杯酒很毒,能把人的心變得更加歹毒……你不要怪我……我只是……」孔玉拿起酒瓶,咕嘟咕嘟的灌了好幾口:「從今天起,你認識的那個孔玉死了。但哥,你永遠都活著……嗚……」
墨家巨子叫墨名,是全國知名安保企業的龍頭老大,產業涉獵所有安保防護系統的設計研發,以及保鏢輸送、電子網絡安全等多項領域。他的大壽明面上是以大壽為名的一場商業大佬間的商會,實則卻是百家爭鳴開啟的號角,是各家各派互相交換主心湯,以達成合作的一場百家宴。
巨子壽宴設立在九龍區的機關大廈。這座機關大廈低調樸實,在高樓林立的都市中並不顯眼,是墨家在港分部。大廈共二十一層,除了經營商場和寫字樓的出租業務外,更是墨家安保產品公司的研發部門。
商會選在這樣一棟隱秘低調的建築里召開,就絕非一場單純的商會。
百家江湖自古便有百家誓的存在,誓中有約,百家中人不得將江湖信息透露給外界人士。
這次參與商會的人中,有各家各派的翹楚,更有各界非江湖人士。百家之言止于思想,而不得涉及江湖紛爭。故此,這場以祝壽為名的商會,墨名明面上的身份就只能是商海中的巨頭大佬,而非墨家第七十七代巨子。
此次商會的形式為酒宴,主題是「把酒論商機」。地下二層的會議大廳早已布置妥當,卻非圓桌酒席,而是仿照先秦時期的宴席——主家坐正東,背有鎏金「壽」字,向下南北兩排齊膝長桌,賓客盤腿或危坐於此。
臨近中午,賓客也都紛紛來到。作為東道主,墨名和「弟子兼員工」們在門前迎客。握手寒暄之際,心下也暗自留意。
入席聚會和看戲差不多,越是好戲,越要壓軸,不管是商界還是江湖,也都有這個說法。故此,資歷越高的,來得就要越晚,這樣方顯尊貴,方顯身份。
楊乾坤和葉雨凡早早的就來到墨家駐香港的機關大廈,傳聞這個大廈本身就容納了墨家近年多種高科技術術。
葉雨凡再次易容成了蘇小染的樣子,二人來為墨名祝壽的同時,也代表了道家的立場。但他倆來的時候,楊無雙有交代,讓楊乾坤收斂一點。他的所作所為有違道家形象,早已被逐出道家,但如今又不得不代表道家參加祝壽,所以千萬不要為道家抹黑,其次,讓二人不要捲入各家的聯合之中,既不要拉幫結派,也不許得罪人。
所以,二人商量的最終結果,是扮一對墜入愛河的情侶。
「假戲真做,可別漏了馬腳。」葉雨凡在他耳邊提醒道:「一會叫我的時候,叫親愛的也行,叫達令也行,但是不能把我真名講漏嘴了。」
「放心吧,親愛的。」楊乾坤牽著葉雨凡的手,在她耳邊悄聲耳語:「你看這墨家巨子挺厲害的嘛,過個六十大壽,還整得好似戰國時期,賓客們還得正襟危坐,他自己做東,倒是挺像秦始皇的。」
「喲,你不是最崇拜秦始皇麼?怎麼?這會又有點鄙視的意思了?」葉雨凡輕輕的把頭靠在楊乾坤肩膀上,裝作小女人的樣子,卻留意著四周的動向。
「唉,你又不是不知道,死了還被人釘在棺材板上……可憐巴巴的兩千多年,生前再輝煌有什麼用啊。」楊乾坤說著,看著一位熟悉的中年男人走過來,坐到了他旁邊,他趕忙跟那人招手:「神棍師傅,神棍師傅!你還記得我麼?」
「記得,你是那個骨骼驚奇的長壽少爺。我還給你稱骨論命過。」中年男子正是李卦爻,他是以中華命理學會秘書長的身份參加這次巨子壽宴的,但他的另一個身份,則是十家九流中的陰陽家。也就是這位先生曾經誇下海口,說楊乾坤可以活三百歲。
「嘿嘿,那您給我看看,我跟她有沒有夫妻相?」說著,楊乾坤拉起蘇小染的手,讓李卦爻給看手相。
「小主生得落落大方,八面玲瓏,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都瞭然於心,是個操心命。少爺生得灑脫英俊,無拘無束,凡事想得開、放得下,活得瀟灑自由。你二者相配,那是天作之合。」李卦爻說著,推了推眼鏡,這個中年人謙卑和藹,說話又討人喜歡,楊乾坤裝作高興,心中想的卻是讓他算一算孔玲瓏的命數的,於是忘了自己的使命,湊到他身邊便開始嘮個不停。
會場氣氛很濃厚,墨家巨子在主席台上講些不痛不癢的話。楊乾坤也聽不進去,和李卦爻聊得正開心,李卦爻忽然停住話題,目光投向了對面一名記者。
楊乾坤順著李卦爻的目光看過去,對面坐著的,是位三十歲的青年,頸中掛著相機,行為舉止十分靦腆。
「神棍師傅……你不看他,我還沒留意,你一看他,我才有種奇怪的感覺!這個人……為什麼我看著他,就覺得特別特別的傷悲……」楊乾坤盯著孔小安,雖然跟他素未謀面,但不知為何,眼神跟他一接觸,便似過了電般,從心口泛出一股酸痛:「他看起來很平靜,但我看見他,就想到一個人……」
「哦?你看到他,想到了誰?」李卦爻饒有興趣的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