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女人,那我走
宣夏保持著舉手機的姿勢,眼尾餘光卻瞥向池塘方向。
可惜一隻泡泡對於偌大一方池塘而言,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些。
但如果要是再多冒出幾隻,那就不一樣了。
一聲「咕嚕」,兩聲「咕嚕」,三聲「咕嚕」……
前面的池塘忽然像煮開的沸水,又像是一池起了化學反應的試劑似的,開始爭相冒出水泡。
連著天空也一起產生變化。
原本天邊斜陽投射的是淺淡的橘色調,可隨著池水翻騰,天上那輪斜陽也像被煮開了一樣,真正變成了「殘陽如血」。
咕嚕聲喧囂不止,像下一秒就爆發著炸出來。
宣夏的第一反應就是後退,遠離那片池塘。
一連退了十來步,直到腳後跟抵上了一個硬物。
宣夏垂眼一看,發現抵住她退路的是一座傾倒的石像。
那是一座人物雕像,但雕刻的並不十分精細,有點像是漢代的雕刻手法。
雕像寬度直達她膝彎處,一雙眼睛跟條線似的,呈笑眼狀,可宣夏越看越覺得,那雙眼睛似乎也在回視著她。
宣夏腦中突然竄出了筆記里的一個名詞——煞景。
所謂煞景,按宣夏自己的理解,應該就是一種幻境。
不過這種幻境是靠著怨邪煞等等一系列,留存在人世間的情緒之氣形成的,而且百分百伴著危險。
就拿她自己來說,如果她真如夢裡預示的那樣死了,她肯定會怨氣衝天,萬般不甘願,那她的怨氣肯定也能製造出一個煞景。
而她就會成為煞景內的邪煞,凡是進入她煞景的人,全都別想活著出去,來一個她吞噬一個,來一雙她啃一雙!
而這些被她吞噬掉的,自然也會生出各種不同怨煞邪之氣,又能助長她的煞景。
可問題是,她不想成為被吃的那個,更不想成為助長別人煞景的補品。
宣夏一時間想了許多,想的最多的,還是那個預示著她未來的夢。
她更是想,她都已經偷窺天機了,那她不但要活下去,更要長命百歲,生活燦爛。
現在要是有什麼東西跳出來對她說「拿你狗命來」,宣夏自認能比那什麼東西還不是東西。
此漲彼消的,有了這份覺悟後,害怕這種情緒反而降低到微不足道了。
心神一定,宣夏倏然發現,剛才作妖的池塘已經不再翻騰冒水泡,恢復成了一開始波瀾不興的模樣。
仿佛剛才的都是幻覺。
不過說到幻覺,宣夏感到後脖頸似乎有一股涼風襲過。
就像是有人故意對著你後頸吹氣,不同的是,這口氣涼的叫人汗毛直豎。
宣夏攥了拳。
大約是宣夏沒有任何作為,過了幾秒,又一股涼風襲來。
這一回,不僅僅是往她後頸吹風,陰涼的冷風還灌進了她耳朵,令她耳朵一癢,心裡跟著泛起毛躁。
宣夏心說這是在挑戰我的底線麼?
腦中同時想起了一段口訣,「知常曰明,道在四方,道照四方,無所不應」。
那是她太爺爺筆記里最常出現的一段話,至少她看的幾篇里都有。
按她太爺爺筆記里的解釋,這是段驅散迷幻的口訣,也能使人氣清神明,而且經過前人修改,這段口訣已經不需要手訣配合就能生效。
此時場景詭詭怪怪,宣夏哪還管得了那麼多,直接跟著低喃了一遍。
沒想到,這口訣好像真的有用。
後脖頸的陰涼消散無蹤,也不再有風吹來,就連天上那片血紅色的斜陽也變正常了幾分。
但過了幾秒,平靜的池塘又起了漣漪。
隨著漣漪泛起,空曠的場景里忽然有人在用咿咿呀呀的戲腔說話。
「神明最無情……」
「數你也薄情……」
「盼你來,卻又來教我什麼斷舍離……」
一句句,全繞在宣夏耳邊,像開了360°立體環繞聲。
戲腔最後伴著「嘩啦」一聲,水面破開,一道身影從水裡躍然而出。
宣夏心裡已經預料到可能要有什麼從池塘里出來,但真當躍出個人來,還是不免被嚇了一跳。
幸好她忍住了,沒叫出聲,除了眉毛高高挑了下,表情還算淡定。
從身形和服飾可以判斷,出水的是個女人。穿著一身素白的古裝長裙,頭髮散著。
因為低垂著頭的緣故,看不清五官。
那女人先以一個詭異的姿勢出水後,又像吊著威亞似的一段段直直上升,直到離開池塘水面有一個成人高度的距離才停住。
然後那披頭散髮的女人猛地一下抬頭,漆黑的眼直直射向宣夏。
宣夏猛地深吸一口氣,這人沒有眼白的!
腦中卻在不合時宜的想:真扯淡,她身上怎麼可能一片浮萍都沒沾。
就在這麼不合時宜的開著小差的時候,那女人開口了。
「不是他。是他喚你來見我?他為什麼不來?」聲音如泣如訴的,好在不是調子拉的老長的戲腔。
宣夏不想問,也不想知道「他是誰」,順勢就說:「那我走。」
要不是身後有那樽倒地的石像攔著路,她真的會走。
女人:「……」
過了一秒。
女人水袖一抖,在半空中劃出一道袖浪,剛才中斷的戲腔又來了。
「你教我敬神明,神明卻無情,要你我生別離……」
「我只見那高台,坐神明,卻不見你……」
「……」
咿咿呀呀的腔調或高或低,好在是讓宣夏聽明白了怎麼一回事。
概括來講,就是這女人和一個男人好過,後來那男人侍奉神明去了,就和她分了手,但她放不下,日日等著男人回來,或許還去找過,但她等不到,也見不到,怨念便跟著日生夜長,不恨男人恨神明。
事情聽明白了,但宣夏不明白,為什麼她會出現在這裡。
她和這個女人,或者男人有關嗎?還是單純倒霉被抓了壯丁。
要在這三個選項里選,她不免又想到她太爺爺。
出家當道士符不符合這女人的故事情境?
但再一想,覺得不對。據說她太爺爺是在太奶奶去世後才正式為道,那就不可能有什麼生別離,也不可能有什麼等男人的歸期。
想通這一層後,宣夏鬆了口氣。
再看那女人,宣夏心想著該做點什麼。要不,翻翻她帶出來的那幾本筆記本,看看有沒有相似的情況,以及可以用的口訣。就像剛才那句。
想到剛才那句的效果,宣夏下意識地又念一遍:「知常曰明,道在四方,道照四方,無所不應。」
就在這同一時間,另有一道聲音跟著她的念詞一起響起。
話音重疊:「昭昭其有,冥冥其無,凶穢消散。」
有似暖春的清風拂來。
宣夏順著風循聲看過去,就見本來擋住她路的石像沒了,來時路重現。
路的那端還多了個坐輪椅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