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文山派去臨城探聽薛老太傅消息的人在次日傍晚回來了。
「老爺,薛老太傅的獨子在半年前離家出走,昨日才找回來,卻已經是溺水而亡,現在正在辦喪呢。」
為了等消息,謝文山從昨日就跟上峰告了假在家等著,現在終於等到自己想聽的,他甚至興奮地站起來,連聲道:「好好好,死得好啊。」
又去看李氏:「如何,你還疑心麼?」
李氏哼了聲,習慣性地捂住半邊臉,臉上的腫脹雖然已經消下去了,但她總覺得還有癢痛的感覺:「瞧你那高興勁,這下還要給她添嫁妝。年下本來就開支大,運生那兒還缺他一萬兩銀子,眼看就要春闈,這開銷我都不敢算。
可只這一日夜的光景,就在你那女兒身上使了不少銀錢,再要給她置辦嫁妝,運生怎麼辦,怕是咱們府上都要等著喝西北風了!」
「不是還有江白梅嗎,」謝文山道,「趁著這會兒府里缺銀錢使,讓她拿錢出來。還有琉璃她嫁過去就是個妾,沒聽說誰家妾還要帶嫁妝的,你撿幾件看得過去的,讓她覺得咱們沒虧待她就行了。」
李氏點點頭,忽又想起什麼,看著謝文山道:「薛老太傅可不是周潤才,能隨便給個名頭灌一碗湯藥抬進府就成了,你既然要借謝琉璃跟老太傅攀上關係,少不得要大張旗鼓地送她出門,到時這通州的人可該怎麼看咱們,你不怕丟了臉面嗎?」
「丟臉?」謝文山雙手背到身後,自負道,「我怕他們知道後只會捶胸頓足,艷羨不已!薛老太傅沒什麼,關鍵是他與太子殿下的關係,殿下對這位恩師可是念舊情的很,太傅的妾,他可是要稱一聲小師母的,到時,別說區區同知,便是京城的一二品大員,我謝文山也坐得!」
李氏被謝文山說得也是心頭火熱,跟著幻想自己被那些個京城貴婦簇擁在中間,弟媳見到她也收起了不可一世的嘴臉,要卑微地給她捶腿捏肩……
「老爺,夫人不好了!」
管家的突如其來的一聲,打破了夫妻倆的意淫。
回過神,謝文山不悅道:「什麼事大驚小怪的!」
管家跪在地上道:「周潤才說大爺欠了他十萬兩銀子不還,把大爺告到知府大老爺那去了,現在衙門的差役就在門外等著拿人呢!」
「什麼?!」
李氏和謝文山同時震驚了。
李氏叫道:「昨日運生不是把銀票還回去了嗎!」
謝文山道:「大爺呢?」
管家道:「大爺這會兒應該在江姨娘房裡。」
「這個孽障,事情辦完了不回去讀書竟還賴在女人身上!」謝文山罵了一句,對管家道,「你還愣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快去把那個孽障找來!」
「是,是,奴才這就去。」
管家下去沒一會兒,謝運生就過來了。
他顯然也知道了自己被周潤才告到知府衙門的事,一進門就叫道:「爹,是那周潤才在訛咱們呢!」
他昨日回來後本是要將這件事告訴謝文山的,只是那會兒謝文山和李氏在謝琉璃那裡,他又被江白梅纏住,只顧回房廝混,一時忘了,沒想到那周潤才竟還真敢誣告他!
謝運生怒氣沖沖地把昨日見周潤才的事情全說了。
謝文山和李氏也是聽得怒火中燒,謝文山拍桌道:「好個潑才,敢欺負到老爺我頭上!走!我倒要看看是他能耐,是還老爺我能耐!」
謝運生見自家老爹這麼硬氣,自己的胸膛也挺得更高,跟在謝文山身後一起去了知府衙門。
只是到了之後,差役並沒有讓謝文山進去,彎腰賠笑解釋道:「老爺見諒,這周潤才走的是公狀,只告了大爺一個,老爺不好在堂上。」
這叫避嫌。
謝文山再不濟也知道規矩,對謝運生囑咐道:「你進去只管向大老爺陳情,別的不用管,我就不信咱家還能叫這種下九流的東西給欺負了去!」
謝運生點點頭,撩開袍子一臉硬氣地走了進去。
衙門大堂,周潤才碩大的身軀跪在地上,聽見腳步聲,費力地扭頭看了謝運生一眼:「謝大爺,你終於來了。」
周潤才長得胖,看起來憨憨的,說話聲音再委屈一點,就跟真跟被人欺負了一樣。
謝運生長這麼大向來都是他占別人便宜,這還是第一次被人訛,而且還是這麼個蠢豬一樣的東西。
他真是恨不得當場捅了周潤才,忍得肝疼才沒罵出來,朝坐在桌案後的知府拱手道:「晚生謝運生見過知府老爺。」
知府孟成濟點了點頭道:「謝運生,周潤才狀告你欠他十萬兩不還可是真的?」
謝運生立刻叫道:「誣告!老爺,周潤才這是誣告!那十萬兩我昨日就已經還給他了,當時還有許多人在場,大家可都看著呢!」
孟成濟道:「你可記得這些人是誰,能過來給你作證嗎?」
「這……」謝運生噎住了,當時他是被周潤才迎進府說話的,周圍都是周潤才的家僕,偏偏他身邊的興兒旺兒因為得罪了薛老太傅,被謝文山下令拖下去綁起來等著送給老太傅發落。
他是一個人去的。
周潤才的家僕自然都是聽周潤才的話,哪裡會替他說句公道話。
這下竟是沒個人證了!
「昨晚我是獨自去周潤才府上的,還錢的時候身邊都是周潤才的家僕,並不曾注意他們長什麼樣子……」謝運生強自解釋道。
周潤才道:「大爺不記得沒關係,小人可以讓我府上的所有奴僕都過來為大爺作證,只要大爺真的還錢了,絕對沒人能冤了大爺去!」
「你他媽的放屁!」謝運生終於忍不住罵道,「那都是你的家僕,還不是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他氣得胸膛鼓漲,又衝堂上的孟成濟急道:「老爺,您不能只聽信他一面之詞啊,若照他這樣,那我也可以說我從來沒收過他十萬兩,我也能讓我府上的家僕來為我作證!」
「你當本知府是傻子嗎!」孟成濟不悅地拿起桌案上的紙張遞給旁邊的書吏,「這難道不是你簽的字據?」
書吏將那紙張拿到謝運生身邊,只見上面白紙黑字寫著他欲將府中天仙模樣的孤女賣與周潤才為妾,已收周潤才定金十萬兩。
下面還有他按下的指印。
謝運生心中咯噔一下,糟了,他竟是把這事給忘了!
「謝運生,這可是你簽字按手印的字據?」孟成濟問道。
「不,不……」謝運生想否認,可自己一進來就已經說把十萬兩還給了周潤才,這不就是等於承認了這張字據嗎!
他心神大亂之下,只得扭過臉往外面看,想跟謝文山求助。
謝文山在外面聽得一清二楚,此刻臉色也黑沉沉的。
他是真沒想到他這個兒子能蠢成這樣!
竟寫下這種東西叫人拿住了把柄!
不過,那周潤才果然是個潑才,竟然能將運生逼到這種境地!
謝文山眼似含毒地看了周潤才一眼,走到衙門後堂召來一個書吏道:「你去前面跟大老爺說,我有要事要跟大老爺回稟。」
謝文山是通州的三把手,書吏也不敢不聽,悄悄溜進去在孟成濟耳邊耳語了兩句。
孟成濟知道謝文山定是要給他兒子說情的。
心裡不禁一陣的不耐煩。
這個謝文山會鑽營,平日裡使銀子也多,他看著順眼用著也還算順手,同知之位空缺下來,倒是也想把他提拔到身邊。
奈何他這兒子是真不省心,竟惹上了周潤才!
這人要是個普通商人還好說,偏偏他每年不知道往京城撒多少銀子,連宮裡也有他的人。
跟他槓上,能有什麼好果子吃。
謝運生父子也不過就是在京城有個五品的武官小舅子。
也不掂量掂量後果,竟還有臉到他這裡求情。
孟成濟沒有搭理書吏,直接當堂判謝運生限期歸還周潤才十萬兩。
謝文山在後堂聽見,差點沒被氣背過去!
好個孟成濟,竟然這麼偏袒周潤才。
不就是打量著周潤才背後有人嗎!
這潑才背後有人,難道他背後就無人嗎!
他背後之人可是太子殿下!
謝文山命書吏搬來一個圈椅,就黑沉著臉坐在後堂的穿堂口等著。
不多時,已經做好判決的孟成濟從前堂下來,冷不防看到坐在穿堂口正中央的謝文山,被嚇了一大跳:「你,你坐在這裡做什麼!」
謝文山並沒有起身,依舊黑沉著臉,冷道:「下官想問問孟大人為什麼要偏袒周潤才!」
孟成濟愣住了,左右看看,又看回謝文山:「你這是在跟我說話?」
不怪孟成濟吃驚。
之前,謝文山在他面前連說話聲音都不敢放大,他站著謝文山不敢坐,他坐著謝文山就在一旁奉茶。
諂媚得連宮裡的那些個太監都比不上。
現在竟然敢這麼跟他說話!
孟成濟卻不知道,謝文山自以為薛老太傅即將納謝琉璃為妾,那就等於跟太子扯上了關係,他的一顆心空前的脹大,別說孟成濟一個知府。
就是京官他現在也不會放在眼裡。
「孟大人,我知道你是忌憚那周潤才後面有人,可下官身後也不是空無一物!」
謝文山自覺有了太子做靠山,又親眼看著自己家被一個下九流的商人欺辱,心中憤怒與自負擠壓在一起,竟將他催昏了頭腦,做出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舉動。
孟成濟都要被氣笑了:「那你快說說,你背後的人是誰?」
「下官方才讓書吏去跟孟大人傳話,便是要告訴孟大人此事,下官之女謝琉璃不日將嫁與薛老太傅為妾。」謝文山緩緩站起身,冷哼道,「孟大人,你想夥同周潤才欺辱在下,怕是不能夠了!」
說完他撞開孟成濟大步而去,囂張到不可一世,孟成濟被氣得臉色鐵青,直想立時上書罷了這個殺才。
可又想起謝文山的話。
他說他的女兒要嫁給薛老太傅?
薛老太傅雖是已經退下來,但太子殿下念舊情,年前十月份的時候還特意過來看望過他。
可見老太傅在太子殿下心裡還是有一定地位的。
這事原本不為外人所知,畢竟太子的行蹤是要保密的。
還是謝文山這個殺才不知走了什麼狗屎運,機緣巧合得到消息,報給他知道。
他這才重視起薛老太傅,親自過去拜訪。
沒想到如今謝文山這個殺才竟自己攀上了薛老太傅!
但是薛老太傅跟夫人伉儷情深,年輕的時候都不曾納過妾,到現在這把年紀了,竟然要納謝文山那個殺才的女兒?
孟成濟不想相信。
可他跟謝文山共事多年,這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再清楚不過,如果不是背後當真有了靠山,就是借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這麼跟他說話!
難道是真的?
孟成濟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最後決定親自去拜訪薛老太傅探問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