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除夕夜他們都早早吃晚飯,今年亦是如此。
六點還沒到的天空已經有了暗沉的跡象,剛出門四面八方的刺骨寒風就從傅情的脖子處灌進身體裡,她冷得直打哆嗦,步伐很緩,走幾步遠後才加快步伐。
傅情站在靳斯琛出租屋的門口敲了好一會兒門裡面的人都沒有反應,她只好打開手機給他打語音電話。
電話鈴聲響起,而另一個手機此刻就隔著一扇門的距離在響,她愣愣抬頭,門也在這時候被打開。
裡面沒開燈,整個出租屋都是昏暗的,走廊的聲控燈早就暗下去了,只剩兩個亮著的手機,所以傅情看不太清他的臉。
傅情低頭掛斷電話想用屏幕照一下他的臉,他卻先一步扶著門退開一步。
「進來吧。」沙啞至極又無力還有些變了聲的嗓音,傅情聽出來他這是感冒了。
本來想送了飯就走,但她這會兒又鬼使神差的抬步踏了進去,身體比腦子更快做出反應。
身後的門被輕輕關上,房間裡是徹底的黑暗。
「我能開燈麼?」她試探著問。
他沒有回答,但傅情清晰的聽到後腦勺「啪」的一聲脆響,是開燈的聲音。
她下意識想要抬手擋著眼睛,但想法剛出一隻寬大的手掌就虛虛的擋在她眼前,隔絕了好幾秒的燈光。
她聞到他手上淡淡的菸草味,也感受到他手上微微的燙意。
那顆少女心就這樣莫名又不爭氣的加快了。
靳斯琛睜開眼睛的瞬間眉頭才松一點,也把虛擋在少女眼前的手放下,垂在身側的手緊了緊,手指磨了磨掌心。
剛剛少女的睫毛在微微顫動,掃得他的手掌很癢很癢。
他往前走兩步,察覺到傅情不動才想起什麼似的回頭說一句:「不用換鞋。」
傅情這才點頭跟上,被他帶進客廳的沙發旁,他坐下,見她還站著,又道:「隨便坐。」
他的每一句話都有些無力。
傅情又點頭,把四層的保溫盒輕輕放在面前玻璃質的桌上,發出很小的碰撞聲。
靳斯琛尋聲望去:「這什麼?」
「你不是說一個人過年嗎?我就順便讓我媽裝了點飯菜給你帶過來。反正我正好知道你家地址,這次應該會有你喜歡吃的菜。」
傅情和他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坐下,雙手撐著兩邊沙發沿,這才真正扭過頭去打量他的臉,發現靳斯琛也在看她,但她現在沒心情分析他此刻是什麼樣的神情。
因為面前人的臉色微紅,呼吸也略微困難,看起來不太舒服的樣子,眼眸半低垂著,好像下一刻就能倒下。
他也一手撐著她這邊的沙發,青筋若隱若現,一大一小的手也不過相隔兩寸距離,一時間連一絲細微的聲音也沒有。
整個出租屋一時間靜得呼吸聲都能明顯聽見。
「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你生病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們同時出的聲,聲音都不大,問的問題卻是天差地別。
傅情被他這句話問得怔住,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也不能立即就想到原因。
其實她也不太清楚,她和靳斯琛總共也沒見過幾次,認識三個月不到,只是在微信上聊天比較多,也算不上頻繁。
但是為什麼聽說他一個人過年的時候想也不多想就立馬送跨年飯過來呢?
「你在可憐我。」
見她遲遲不回答,靳斯琛垂眸盯著她的手背,忽然輕微扯唇,替她回答似的語氣。
「不是,我沒有。」傅情立馬搖頭否認。
她雖然不能立馬想到原因回答他,但還是分得清這些行為是不是在可憐他的。
「那你說啊,為什麼?」靳斯琛抬起眼皮再次盯向她,眼睛有點紅了。
看見這一幕的傅情心情有些複雜,覺得此刻的他特脆弱,好像一碰就能碎掉。
她不知道為什麼靳斯琛偏執著於這個答案,想著過後或許能問問白鳶,就是不知道白鳶知不知道。
她想起今天下午知道他一個人的時候心裡泛起的感覺,
「是心疼。」
是了,是心疼的。
看起來也才十幾歲的少年過年一個人窩在出租屋裡,不知道是有家不想回還是沒有家回,又恰好在這熱鬧喜慶的一天生病了,怎麼能不心疼。
窗外突然響起煙花綻放的聲音,是今晚聽到的第一束煙花聲。
隨著煙花一聲聲響起,人聲也越來越多,越來越大聲,這個出租房裡的寂靜就這麼被窗外的各種吵鬧聲音給破了。
靳斯琛的眼睛動了一下,好像有什麼情緒要從裡面溢出來,他低下頭閉了閉眼。
幾秒後才睜眼低聲說了句:「謝謝」。
這些舉動足以讓傅情證實他和他家人肯定關係特別不好,所以她想她還是不要問白鳶了。
隨意在後面揭別人的傷疤不好。
互相沉默幾秒後後,傅情想著該怎麼開口安慰一下時,他又開口:「有點發燒。」
愣了下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回答她剛剛問是不是生病了的問題。
難怪剛剛她會覺得他的手那麼燙。
靳斯琛雙手搭在膝蓋上,弓著身用手掌摸了把臉和有些酸澀的眼睛,突然頓了頓。
想起這隻手掌剛剛遮了下身邊人的眼睛,又緩緩從臉上移開,癢意仿佛還停留在上面。
餘光瞥見已經起身要邁腿的傅情,下意識伸手抓了下她的手腕。
傅情腳步頓住,回頭看他。
拉住人的靳斯琛也頓了頓,鬆手。
他問得有點艱難:「要回去了嗎?」
仿佛那些給予他溫暖的瞬間真的就只是一瞬間,不願為他多停留一瞬,但他還是想挽留一下。
因為這個世界上給予他溫暖的人實在是太少了,人少,溫暖也少。
而他現在正在發燒,暫時褪下了平常偽裝在外表的冷淡,多了點罕見的依賴,有些貪婪的想要面前這個人給予他更多溫暖。
「我去給你買退燒藥啊。」
傅情哪能看出他這些微小的情緒,她現在心裡正忙著愧疚剛剛在家裡騙她爸媽說「朋友發燒了」這些話。
誰知道隨便騙她爸媽的倒成了真的,雖然知道靳斯琛發燒肯定跟自己沒有什麼關係,但是心裡還是有點心虛。
「家裡備有。」
靳斯琛緊著的心鬆了松。
他抬起無力的手指了指自己的房間門:「左手邊床頭櫃裡。」
傅情進去拿藥的時候靳斯琛給秦時禮發了條消息。
、:不用給我送飯了。
而房間裡的傅情也半跪在床頭櫃前發消息,跟她媽說要照顧她朋友,會晚一點回去。
傅情重新坐回沙發上,把藥放桌上,沖他晃了晃手裡的一包退燒貼。
袋子晃動時發出窸窣碎響,她問:「這個你貼嗎?應該能降一點熱。」
他已經是仰靠在沙發上了,視線有點失焦,眼皮半垂著。
聽見她問,幾秒後凸起的喉結才輕微的動了動,很低很低的一聲嗯。
傅情覺得這時候的他少了點平常身上淡淡的疏離,反而多了些十幾歲的少年偶爾會流露出的脆弱和……一絲依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