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雅蘭趴在蘭芝耳朵邊說:「你知道李紅星吧,跟咱們是同學那個,他被推薦讀中專了,下學期就去縣裡讀師範學校,以後畢業就是老師,吃公家飯了!」
「不是取消考試了,他咋能被推薦?」蘭芝問。
「政策總是在變化,如果咱倆念書,推薦的人估計都輪不上他!」王雅蘭有些酸溜溜的。
她搓著自己滿是老繭的手,在那裡憤憤不平。
「我輟學回家幹活,嫂子的彩禮也沒減少,成天家裡懶著,我成了主要勞力,你說氣人不?!」
「不要生氣,可以少干點,你家都是勞力,根本不缺吃糧,你看看我家,就我種地,爸爸上班,其他人都指望不上!」蘭芝勸她道。
王雅蘭嘆了口氣,轉身回家了!
回到家的蘭芝,拿著肥皂反覆洗自己的手。指甲縫裡的泥,冬天凍裂夏天又長好不再細膩的手背,搓了多少遍還是這個樣子。她的手骨節很大,硬邦邦,不像個女人手。當年她拿槍的時候,似乎手也這樣。
如今這雙手拿了鋤頭,在生產隊裡幹活速度,基本能趕上打頭的。這幾年的鍛鍊,讓她徹底成為了農民。當她聽說李紅星被推薦上了中專,以後就是「吃紅皮」的人。
突然心裡有些難受,可她很快就調整過來。能活著已然不錯,為何要求那麼多。如今自己是家裡主要勞動力,如果出去讀書,家裡這些小孩子不得餓壞嗎?
學生的暑假,是村裡的農閒時節。沒有活的時候,蘭芝在家幫媽媽做鞋子。她擅長剪鞋底子,照著鞋樣,幾乎不用畫線,一剪子下去,轉著圈,鞋底就剪成了。
這天,她正在炕上坐著剪鞋底。從窗子向外看,院裡進來一個人。看著家裡來了客人,她趕快穿鞋下地。
媽媽淑芳從外面把客人領進來,「蘭芝,你同學來找你了!」
蘭芝站在裡屋門檻子裡,看著外屋進來的大男生,個子很高,進門要低頭,否則腦袋要磕到門框。
「蘭芝,你忙啥呢?」聲音渾厚低沉。
「你是李紅星?你咋長這麼高了?」蘭芝認出來是李紅星。
剛上初中那會,李紅星和自己個子差不多,瘦瘦的,頭髮有點長,有一次來自己家,還被奶奶認成是個姑娘。
李紅星撓了撓腦袋,和小時候動作一樣。
「我也沒什麼事,放假了路過你家,想著過來看看!」
他拿出一支新的鋼筆,「蘭芝,這個筆送給你,我下學期就去縣裡上學了,大概半年也不回來一趟,這個筆不是蘸水的,方便你記帳!」
「你自己留著用吧,我記帳用鉛筆就行,不需要這麼金貴!」蘭芝拒絕了他的禮物。
「蘭芝,過來幫奶奶幹個活!」王桂英在裡屋喊她。
正在尷尬不知道說什麼的蘭芝,感覺抓住了救命稻草,趕快去裡屋找奶奶。
這個時候,在外面瘋玩的三個弟弟跑了回來。老二學武和老三學雙又打了起來,鼻青臉腫的,到家了還在吵。
此時,大弟弟學文正在外面練騎車。這個學期他小學畢業,即將上初中。爸爸金勝昔把自己上班的自行車讓給他練習,自己走路上班。15歲的金學文,身高還沒有蘭芝高,騎車夠不著座椅,挎著橫樑來回扭著騎。
「大哥哥,你是來找我姐姐嗎?」老四學全歪著頭問他。
「是呀!」李紅星說。
「可是我怎麼好幾年沒見過你呢,你們是朋友嗎?還是你來氣我姐的,自己被推薦上了好學校,過來炫耀啊!」學全的嘴一向毒辣。
聽著學全的話,李紅星的臉刷的紅了。
「你不會是看上我姐了吧,長這麼丑,還是不要來嚇唬我姐!」老三學雙說。
李紅星被幾個小男孩問得支支吾吾,不知道說啥才好。蘭芝在裡屋也沒出來,他和淑芳告辭回家。臨走,他把鋼筆悄悄放在了灶台上。
學文練好了車回到家,口渴難耐,進門直奔水缸。拿起水舀子,猛灌半水舀子冷水。放下水舀子,他看到灶台上有支新鋼筆。
英雄牌,抽水的,難道是姐姐給自己的驚喜?那我就偷偷收下吧!
竊喜不已的學文,揣著新鋼筆,鬼鬼祟祟的進了屋。左右翻騰一會,把鋼筆塞進自己書包。生怕幾個搗蛋弟弟發現,無論是什麼,在他們手裡都可能稀碎。
奶奶王桂英拉著蘭芝,不讓她出去。蘭芝很不理解,家裡來客人,老太太拉著自己幹啥。
等到李紅星走了,奶奶才鬆開手。
「你長大了,該和什麼人交往要有個分寸,不是小時候同學那麼簡單。人家上了縣城的學校,和我們以後就不是一路人了,不要徒增煩惱!」王桂英對蘭芝說。
「奶奶,你想多了,我倆從小就不對付,他就是來炫耀自己考的好的,刺激我,我心大,沒事!」蘭芝笑笑。
回到家的李紅星有些忐忑,蘭芝不會覺得我是去炫耀的吧?會不會收下我的那個禮物,如果天黑前沒送回來,肯定就是收下了!
他眼巴巴盯著外面,一直天黑,也沒看到蘭芝過來。
真開心,她居然收了自己的禮物。李紅星滿炕打滾,比聽說自己被推薦讀師範校還開心。
和他一樣開心的,不是蘭芝。而是金學文,正盤算著,帶這支英雄鋼筆上初中,不得被人羨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