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事者的拳頭遲疑了一瞬,沒有落到海族守衛的臉上。
議論紛紛的人群注意力被轉移,齊刷刷看向年荼和陸湛,不約而同地給他們讓開一條通路。
許多人這是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人形的年荼,不免驚嘆於她的好相貌。
但這並不是眼下的重點。
「都別吵了!」
「阿湛是大巫,說不定能治好!」
「快讓他幫忙看看!!」
人們都覺得中毒的小猴子有救了,沉寂壓抑的氣氛活絡變得起來。海族眾人更是如同看見了救星。
一片混亂之中,年荼目光如炬,精準鎖定鬧事者,打量他的神色,沒有從他的眼底看到絲毫欣喜,反而捕捉到一縷慌張。
「我來給他檢查一下」,陸湛撂下竹筐,走向滿地打滾的小猴子。
他的父親上前半步,欲言又止,找不出拒絕的理由,只能勉強按捺下來,不太自在地站在一旁。
小猴子還在捂著肚子喊痛。
陸湛耐心地為他檢查一番,抬眸和年荼交換了一個眼神。
果然不出所料,這隻小猴子健康得很,沒有生病,也沒有中毒。
他的演技倒是好,將腹痛演得活靈活現,比他的父親更不見破綻。如此天賦,若是生到合適的年代,必定是個家喻戶曉的好演員。
這樣渾然天成的演技,連年荼都要忍不住讚嘆。
而這些生活在原始社會的人們思維相對簡單,沒那麼多彎彎繞繞,更是從沒見過這種演技派,自然會被這父子倆耍得團團轉,對他們深信不疑。
但在年荼眼裡,這只不過是一出拙劣又簡陋的碰瓷污衊戲碼罷了,一戳就會露餡。
鬧事者和年荼對上眼神,鬢角流下一滴緊張的冷汗。
他雙拳緊攥,咽了咽口水,隱隱有種不妙的感覺。
這個小雌性的眼神看起來太冷靜、太聰明了,和那些蠢貨都不一樣。
沒關係……
就算被看出沒中毒又如何?
他早就吩咐過兒子,無論如何都要一口咬定肚子痛,只要演得足夠逼真,查不出問題,他就可以推說是因為這個巫的水平不行……
鬧事者的眼珠轉來轉去,正暗暗謀劃著名,年荼忽然開口,打斷了他的思路。
「中毒這麼嚴重,得趕緊催吐才行。」
「阿藍」,陸湛十分默契地配合她,叫來人群中探頭探腦看熱鬧的徒弟,吩咐,「你跑一趟,去把催吐藥取來。」
「催、催吐?!」,鬧事者慌了神,被打亂了陣腳,「為什麼要催吐??」
嘔吐的經歷誰都有過,那顯然不是什麼舒服的感覺。
這不是故意折磨他兒子嗎?!
「中了毒,必須要把毒物全排出來」,陸湛語氣淡淡。
人群中傳來幾道附和的聲音。
「是啊!我之前吃錯了野果,就是吐出來的!」
「吐出來就沒事了!」
「聽巫的,人家肯定是為你兒子好!」
你一言我一語,鬧事者的聲音被淹沒,越來越弱,最終閉上嘴,漲紅著臉說不出話。
看熱鬧的人圍得太多太密,哪怕他現在想帶著兒子走,也根本擠不出去。
他們已經騎虎難下,無路可退。
阿藍跑腿的速度飛快,沒叫大家等太久,也沒給父子倆遁逃離開的機會。
無需師父吩咐,他自己就曉得動手。一口催吐藥灌下去,小猴子苦得吱哇亂叫,猛灌了幾口水。
不等苦味全部漱乾淨,原本沒什麼不適的腸胃猶如翻江倒海,他捂著胸口,狼狽的吐了一地,「哇——!」
「!!!」
人群趕緊後退,撤開一段距離,以免濺到身上。
阿藍不嫌髒,面不改色守在一旁,耐心地等他吐得差不多,又給他端水漱口,灌了大量的水進去,再次餵藥。
這是處理食物中毒的常見流程,而非故意針對。
反覆幾次,小猴子吐了又吐,實在受不了折磨,大聲哭嚎,「我不演了!我不演了!!」
「我再也不演了!!!」
他渾身沾著髒污,毛髮一縷一縷,拔腿沖向父親,蹭了他一身濕濘,一邊尖叫譴責。
「你說我只要演肚子痛就有甜果子吃!沒告訴我要吃苦藥,還要不停地吐!」
此言一出,一片譁然。
圍觀群眾瞬間炸了鍋。
……什麼意思?
他說他是演的??
既然肚子疼是假的,那中毒想必也不是真的……
一想到自己被耍了一遭,人們的怒火熊熊燃燒起來。
海族部落的族長和守衛們怒火燒得更旺盛許多。
方才被折騰得頭腦發昏,他們險些要懷疑真的是自己不對,差點就栽在了這對父子手上!
方才那一番打砸,攤位上原本好好的、白花花的鹽粒,現下已經和沙土混雜在了一起,不分彼此。
看著這滿地狼藉,他們活活撕了這對父子的心都有了。
「我、我們也是被逼的……」
鬧事者像是被戳破漏氣的皮球,全無方才的囂張氣焰,顧不得髒,一手死死捂住兒子的嘴,一邊小聲辯解,「是我們部落的族長,他、他逼我們來鬧事,不然就威脅說要打死我們!」
猴族部落也賣鹽,是一些成色不太好、有怪味的大粒鹽,族長貪婪地為其定了一個高昂的價格。
每次的大交易集市,人們都優先搶購海族部落賣的鹽,堪稱物美價廉,沒搶到或是沒搶夠的部落,才會退而求其次,去選擇那些又貴又差的次品。
「今年、你們帶來的鹽太多了……還有很多鹹魚……」,鬧事的人低垂著腦袋。
往年的鹽再貴也不愁賣,今年卻不一樣。要是在海族部落買夠了鹽,就沒人買他們的鹽了。猴族部落自然不願意到嘴的肥肉就這樣落空。
三言兩語間,真相已然大白。
受害者搖身一變,成為了撒謊搞事的騙子。
憤怒的人群和海族部落一起,押著這對父子倆,沖向猴族部落的地盤,去找那些壞傢伙算帳。
「走!咱們也去砸了他們的攤子!」
一行人氣勢洶洶遠去。海族部落的族長留在原地,目送他們離開。
四周終於安靜下來。他長舒一口氣,平定心情,低頭向年荼陸湛和阿藍行禮,鄭重道謝,「多虧了你們幫忙,不然還不知會怎麼樣呢……」
若是真被那些傢伙得逞,不止攤位上的所有貨物都不保,說不定還要賠一大堆骨幣出去。
眼下,攤位上的鹽已經毀了大半,雖然收集起來過濾一下、煮一煮還能重新利用起來,可以湊合著吃,但畢竟和之前乾乾淨淨的海鹽不一樣了。
族長嘆了口氣,抱起一大捧鹹魚,一堆曬乾的海菜,往三人懷裡塞,「這些東西,你們收下吧!別嫌棄!」
他已經拿不出其他漂亮的謝禮,只能將就。
盛情難卻,年荼收下這一堆禮物,不好意思地又給小海獺多餵了兩勺蜂蜜。
「哎呀!這太貴重了!」,族長抬眸瞥見,忙不迭阻止,「你自己留著吃吧!她都這麼圓乎乎的了,別給她!」
嘴上雖然說著嫌棄的話,他望著小海獺的眼眸中卻流露出掩飾不住的慈愛。
這孩子,一大早就吵鬧著要去找年荼玩,還非要叼個鹹魚過去送人,他本來煩得不行,沒想到反而沾了光,解決掉一場大危機。
族長暗暗打定主意,今後再也不阻止女兒找年荼玩了。
不僅改掉了賴床的壞習慣,還抱這麼厲害的一條大腿,這分明是天大的好事啊!!
小海獺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喜上眉梢。
若非陸湛冷冰冰的逐客令太嚇人,她幾乎想留在狼族部落過夜,和年荼擠著睡一個被窩。
每天大清早,她都如約而至,雷打不動地來到狼族部落,和年荼嘰嘰喳喳分享新鮮事。
「我們部落的鹽重新煮出來啦!比以前難吃了,有點硌牙,爸爸說要降價賣!」
「猴族部落的鹽也降價了,比我們的價格還低呢!但是大家還是不愛買他們的,只買我們的!!」
「爸爸給我買了兩個甜果子,特別甜!分你一個!」
……
她來得實在太勤,小狸和雁雁都很不高興。
原本她們兩個爭寵就很困難,如今又多了一個傢伙來分享年荼的關注,仗著自己長得可愛、渾身毛絨絨、肉嘟嘟,就賴在年荼身上不肯走,實在可惡!
兩名雌性不甘示弱地也變成獸形,爭前恐後黏在年荼身邊,勢要把後來的傢伙比下去。
三隻毛絨絨一台戲,你方唱罷我登場,熱鬧得有些過頭。
幸好,大交易集市只持續了十多天,就宣告結束了。
這些天,年荼每天忙著哄孩子,擼毛絨絨,手上幾乎沒閒過,但也沒忘了做正事,不僅免費得了棉花,還用兩個陶罐換了一筐黃豆、兩筐玉米,都是狼族部落沒有的好東西,可謂收穫頗豐。
年荼蹲在竹筐邊,清點戰利品。
耳畔忽然傳來熟悉的呼喚。
「年年!年年!!」
臨近分別,陸陸續續已經有一些部落出發,海族部落也要先走一步,小海獺難得以人形出現,眼眶紅紅的,依依不捨地擁抱年荼。
她把臉貼在年荼肩頭,吸了吸鼻子,說起正事,「對了,爸爸叫我提醒你們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