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時歲一邊喝著杯子裡顧清晏送的西瓜汁,一邊跟爺爺奶奶打電話。
「喂,奶奶,怎麼了?」
電話里的聲音帶著些語重心長,「樂樂,我和你爺爺跟著你爸來東雲了,你爸爸說要把你再接回來,你收拾收拾東西,明天我們來接你。」
這消息不亞於開船橫渡太平洋去美國的時候,你以為到岸了,結果岸邊的人告訴你這他媽是澳大利亞,聞時歲是真惱了,但跟奶奶說話還是壓著火氣,「你讓他跟我說話。」
「哎,好寶寶。
泰平,你閨女讓你接電話。」
電話被接過,「哎?樂樂。」
聞時歲突然有些頭疼:「……別……你什麼意思?」
聞泰平皺眉:「咋跟你爸說話?我已經幫你退學了……」
砰的一聲,聞時歲捏著床架,鐵製的中空床架微微向內凹陷,她眼睛有些發紅,有委屈和憤怒,聲音近乎哽咽:「我問你什麼意思?!」
聞泰平的聲音帶著些瘋癲,「聞時歲!我就是不讓你待在北海的意思!明白嗎?!我現在手裡有一大筆錢,你跟著我吃不了虧,現在馬上收拾東西!」
聞時歲:「你……」
聞泰平:「你是不是早戀了?」
聞時歲一下失了聲,很快失口否認:「沒有……」
「你什麼事我這個當老子的不知道?我還知道那個人叫顧清晏,聞時歲,你知道我會幹出什麼,局子我不是沒進過,跟我走,不然你那小男朋友別想好過。」
聞時歲驀然冷笑出聲,「安排我?你還做不到。」
沒等那邊傳來暴怒的聲音她便掛斷了電話,但幾乎是在電話被掛斷的下一秒,一個令聞時歲意想不到的電話打進來。
電話持續了長達十分鐘,聞時歲只是嗯嗯好好地回,後來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電話兩頭都沒了聲音,許久的沉默過後,有淚滴到了手機屏幕上,混著螢光,倒映著苦澀。
她開口,卻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好……」
田笙看著她掛了電話,不斷有淚滴落,心裡難受極了,「歲歲……啊,歲歲!」
聞時歲突然吐了,但是她沒吃多少東西,吐出來的最多的是紅色的西瓜汁,像血一樣,田笙嚇得面色蒼白,慌慌張張扶著她,帶她去醫務室。
醫務室
校醫皺眉,「你這是情緒激動和緊張導致的胃腸功能紊亂,需要到醫院做進一步檢查。」
看她臉色白得厲害,額頭上布滿冷汗,校醫皺著眉說:「我先給你開點藥。」
田笙共情能力很強,聞時歲難受她也跟著難受,她吸吸鼻子,眼眶通紅,接過校醫開的藥,「歲歲,我們先喝藥,乖昂。」
聞時歲嗯了一聲,聲音沙啞。
乖乖接過藥混著水喝下,但沒有舒服多少。
她目光呆滯地盯著地面,許久才恢復力氣,把死活要跟著的田笙按下,自己坐公交車去了醫院。
——
夜晚
聞時歲把單子胡亂塞在口袋裡,站在教室外等他們下課。
鈴聲終於打響。
顧清晏早就注意到了她,一打鈴就飛一般衝出來,觀她情緒不高悄悄牽起她的手。
聞時歲聲音難掩沙啞:「顧清晏,走嗎?」
顧清晏聲音低沉,如情人間的呢喃,輕輕應她:「走。」
「逃學也走嗎?」
「只要能跟著你,哪都行。」
聞時歲淚有些包不住了,只是往外走。
顧清晏卻自顧自地應了一聲,「好。」
兩人來到一處隱秘的牆角,顧清晏先爬過去,聞時歲狀態不佳,跳上去後停在上面,怔怔地盯著在下面張開雙臂的顧清晏。
月光下,笑臉盈盈的少年如清風,又如朗月,從稚嫩兒童到張揚少年,住在她心裡何止好多年。
——
不染清吧
兩人坐在吧檯,點了一杯西瓜汁,一杯檸檬茶。
今天現場氣氛有些熱烈,舞台上有人在激情高歌。
聞時歲喝了口西瓜汁,聲音總算不那麼沙啞了,她手肘支撐著吧檯,側身歪頭看著顧清晏,「顧清晏,表白還作數嗎?」
顧清晏手一頓,看著聞時歲,他知道,她心情不好,很不好,但他嘴笨,不知道怎麼安慰她,便一切都順著她來。
她這意思是答應了,但他想聽她直白一點,發泄出來,怒意也好,愛意也好。
「聞時歲。」
「嗯。」
「我爬過珠穆朗瑪峰,它被稱為世界最高峰,全程我花了二十六個小時,期間沒有休息。
但有人更快,難的並不是它多麼高,而是爬的路上遇到的種種阻礙,總有人會停留,你停留一步,別人就快一步,等你登頂的時候便會發現,峰頂上已是旗幟飄揚,因為這個,我插上的那一刻心裡不比爬不上高興多少,但當我下山,道聽途說中才知道半途而廢和死在路上的人也不計其數,而我,是以勝利者的身份走下的。
我可能逐漸混跡在失敗者的人群中,那時候,沒人知道你有沒有登上最高峰,沒有人知道你勝否敗否,沒有人知道你是否失意,但抬頭看見陽光穿透冰冷的空氣照到我身上的那一刻,我知道,我們都在往一個方向走,下一個目標,下一個勝利,或者是家。
我希望無論以後你有沒有拾階而上,有沒有誤入歧途,都要記得我在這,往前走就能找到我的痕跡,回頭便能看見我在,永遠。」
一陣沉默後
顧清晏哪還能不知道怎麼了,猜也能猜個大概,看著聞時歲通紅的眼眶,抬手時有他自己都控制不了的顫抖,「別哭,你想我,我就去找你。」
「你不高興,我不會哄,你憋得慌,打我,好不好。」說著說著便紅了眼,雖說只要想就能相遇,但意外和明天誰也不知哪個先到,他不怕等待到的是虛妄徒勞,就怕聞時歲一個人,他知道她其實總喜歡一個人。
但是家和外面待著終歸不一樣,顧清晏好不容易記起聞時歲,甚至不是他尋來的,是小姑娘自己找來,她來了,又要走,這次是當真要把他的心也剝了去,一併帶走。
可能長大成熟的人會認為這份感情幼稚飄渺,但十七歲的少年卻可因此折了傲骨。
肋骨打斷,利刃穿透都沒讓他紅眼,更別說哭,那時他只有自己,哭是最沒用的,根本沒有人沒有情能讓他哭,可現在他想哭,不只是因為聞時歲,是他突然覺得,我們才十七歲。
聞時歲看著顧清晏,眼裡也漸漸有水霧瀰漫,酒吧里不知道什麼時候放起了《愛丫愛丫》,聲音太大,聞時歲不得不提高聲音,「顧清晏你喜歡我什麼?你的喜歡能持續多久你講得清嗎?你給我的承諾全部都是虛無的,我甚至不知道哪天連你也拋下我。」
少年被這字字句句砸中心頭,不是茫然心虛,是心疼,一個人,前進是無妄海,後退是荊棘谷,自己可有可無又艱難地立在正中。
好似歷經千帆,卻正年少,世界不會因為你尚年幼便停止爭鬥,她年紀輕輕就上了好幾次硝煙似有似無的戰場,只因她能行。
「聞時歲,我們才十六七歲,說未來都是空話,但若是有你的未來,那這些空話都是我的目標,我自大,狂妄,任何事都不放在眼裡,可我知道我算不上最好最優秀的,我身邊人一個個離去,我甚至留不住,瑀瑀獨行在這,只知道往前走,未來什麼樣我都不在乎。
但現在不一樣,你是我的終點,有你我才對未來有了憧憬,你甚至不需要做什麼,你站在那,我看一眼是你就把我們的未來都想好了。」
他說得很輕,「說愛太假,說喜歡太飄渺,聞時歲,未來我們怎麼樣,交給未來去說,只要你別忘了,你等我的同時我也在等你,未來的路我們一起走,我可以保護你,哪怕你已經不需要。」
話音落,顧清晏覺得這輩子的話都說給聞時歲了,甚至感覺邏輯不清,想起什麼就說什麼,自己說的話能給自己嚇著,眼眶通紅,絞盡腦汁也沒想出怎樣才能讓聞時歲相信他,他不怕她不信,只是怕她覺得身後沒有人,孤軍奮戰很帥,但人心非草木。
他又懊惱又傷心,支支吾吾好一會兒,聞時歲突然起身,「等我。」
她走到後台問工作人員:「我可以唱一首嗎?」
工作人員很和善:「當然可以,你要唱什麼歌?」
「平凡之路。」
音樂停下,聞時歲上台,少女迎著燈光,即便身處黑暗,仍舊光芒萬丈。
她聲音高昂,
「…… 我曾經跨過山和大海
也穿過人山人海
我曾經擁有著的一切
轉眼都飄散如煙
我曾經失落失望
失掉所有方向
直到看見平凡
才是唯一的答案」
不染里只剩下像要衝破屋頂的歌聲,帶著無限希望,只是悲傷卻也在這一刻到達了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