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叡的戰略性撤退,成功的阻止了劉備一求決戰的戰略目的。
都說年輕人衝動易怒,曹叡卻恰恰相反。
哪怕朝野內外有不少唱衰偽魏的聲音,曹叡依舊沒有受其影響。
憑藉兗州的地形地勢,以及後勤壓力的大幅度減小,曹叡在兗州布了二十餘萬的兵馬。
還是防守狀態的二十餘萬!
哪怕劉備有十萬大軍,也難以突破二十萬偽魏將士鎮守的兗州。
曹叡令曹真守陳留、曹休守定陶、滿寵守亢父、司馬懿守泰山,曹叡又親自坐鎮鄄城。
二十餘萬大軍將兗州守得密不透風!
同時。
曹叡又令徐州刺史強遷徐州士民入兗州,將人力物力集中到了兗州。
兗州土地肥沃、氣候適宜,本就是適宜人居的地方。
又是天下要地,堪比「高祖之漢中,光武之河內」。
放棄豫州和徐州、退保兗州,曹叡這次「壯士斷腕」的決定,將漢魏雙方由軍爭再次拉回了國力之爭。
面對如此果決且狠辣的曹叡,即便是劉備也忍不住驚嘆「曹孟德生了個好長孫」。
無奈之下。
劉備只能採納法正的提議,在潁川和陳郡屯田,以待良機。
同時又令魏延等將招降豫州各縣。
然而。
劉備雖然得到了豫州,地廣人稀的矛盾也變得尖銳。
曹叡遷走了大量的人口,以至於豫州大部份地方都是荒無人煙。
這對劉備是極為不利的。
劉備雖然向長安傳了話,號召大漢諸縣遷徙人口入豫州,然而效果並不明顯。
人少地多。
都在當地待得好好的,誰又願意遷徙?
大漢目前在冊的人口三百餘萬,然而地域卻有涼州、雍州、益州、荊州和揚州。
三百餘萬人口分散到五個州,只要政策妥當,基本不會有流民。
只有人不夠,沒有地不夠。
章武八年秋。
諸葛喬在接管了徐州後,快馬來到潁川見劉備,獻上了早準備好的應對之策。
國營工坊、察舉和科舉並行、廢私奴三策。
董恢在揚州試點科舉後,自寒門庶子中選拔了大量優秀的人才。
然而這反對的聲音,亦是明顯。
若強行在荊益雍涼推行科舉,以目前的局勢,大漢還承受不起這樣的反噬。
故而。
諸葛喬在跟徐庶和董恢仔細商議後,採取了察舉和科舉並行的選材方式。
既保證舊世家豪族的利益,又給了寒門庶子入仕的機會。
劉備認可了這樣的選材方式。
反倒是國營工坊和廢私奴,讓劉備猶豫不決。
國營工坊的目的是為了替國家賺錢,這本意是好的。
然而工坊需要大量的工人,這些工人若是直接從士民百姓中徵募,很難形成集體化大生產優勢。
故而。
諸葛喬將徵募來源地放在了世家豪族家中的奴隸身上。
換而言之。
諸葛喬這是要動世家豪族的根!
世家豪族之所以讓皇帝忌憚,就是因為這些人私藏了大量的人口。
這些人口又在一定程度上忠於世家豪族主。
昔日王莽只是禁止私奴交易,都被世家豪族視為仇敵。
今日諸葛喬比王莽更狠,要直接廢掉私奴,這等於是將世家豪族的手給砍了!
「伯松,你可知這政策一旦公布,各州郡縣皆可能因此而動亂。」
「王莽前車之鑑在前,你難道要步其後塵嗎?」
劉備沒有直接否掉諸葛喬的提議,而是向諸葛喬提醒了這樣做的後果。
諸葛喬目光灼灼:「現在不廢私奴,以後更難廢私奴。」
「先從豫州和徐州入手,願意支持的,乃是大漢的功臣。」
「有不願支持的,全都抄沒其家產,將其流放偽魏。」
「將這些士族豪強的私奴,全部改為民籍。」
「再多找些儒生,宣揚廢私奴乃仁義之舉。」
「從道德層面,譴責私奴乃惡習,有違天道,亦悖人倫。」
「雖然我們做的是廢私奴的事,但在宣傳層面上一定要以『仁義』為主,有私奴就是不仁義。」
「伯父一生行事,本就以仁義為主,只要堅持『廢私奴乃是在行仁義』,再施行一些宣傳手段,輿論自然會偏向伯父。」
法正質疑道:「伯松,你想掌控輿論的想法雖然好,可地方的士族豪強也不是傻子。」
「屆時謠言四起,三人成虎,如何能掌控輿論?」
諸葛喬篤信而笑:「我既然敢提,就自然有掌控輿論的方式。」
「馬鈞在荊城有了新突破,再次改良了蔡侯紙,暫稱其為馬鈞紙。」
「馬鈞紙比起以往的紙張,更為柔韌吸墨。」
「馬鈞又將過往在布帛上印染花紋的凸紋板和鏤空板改良,使其可以在馬鈞紙上雕版拓印。」
「兩術合一,可以批量在馬鈞紙上拓印出字詞句詩詞歌賦文章等。」
「簡而言之,只要提前準備,我能在一夜之間將一篇文章撒滿整座城池。」
「亦可印刷大量的書籍免費贈給想讀書卻買不起書的人。」
「一處小小的土牆,又如何能擋得住洪水過境?」
「等廢掉了豫州和徐州的私奴,再教這些私奴認識簡單的文字,理解廢私奴的道理。」
「私奴中不乏有曾經的讀書人,他們比常人更能理解『廢私奴跟仁義』的關聯。」
「只要培養幾個月,這些人就可以派往其他的地方,宣傳新的觀念。」
「就如同昔日,張角只是一篇《太平經》,就能引得百萬黃巾為了《太平經》描繪的黃天之世揭竿而起。」
「我們要做的,就是效仿張角,宣揚我們認定的仁義!」
「不願信的,可以去北方投偽魏,我們不攔著!」
頓了頓。
諸葛喬又道:「偽魏的屯田奴可不少!」
「將一群不仁不義之輩趕往北方,再讓一群想要擺脫奴籍的青壯來南方,何樂而不為呢?」
諸葛喬洋洋灑灑。
要用符合這個時代的方式來推進「廢私奴」的進程。
王莽的前車之鑑,諸葛喬是很清楚的。
這其中最關鍵的在於:王莽的政令出不了皇宮。
以至於世家豪族可以煽動私奴,讓王莽遭到社會各個階層的反對。
民眾愚昧,亦受煽動。
這亦是幾千年農民運動都失敗的核心原因。
諸葛喬目前改變不了民族的愚昧,想要開啟民智是得靠時間來積累的。
然而。
煽動民眾,不是只有世家豪族能用。
諸葛喬,同樣能用!
更重要的是。
諸葛喬還能用得比世家豪族更好!
因為,諸葛喬不僅要宣傳「新仁義的標準」,還有劉備這個仁義了一輩子的名聲背書,以及最關鍵的生產力工具!
先從豫州和徐州入手,反對的壓力會更小。
至於對益州荊州的影響力,諸葛喬亦有考慮。
頑固守舊的肯定會反對,可跟著諸葛喬嘗到了甜頭的「新豪族」就得掂量掂量了。
反對沒問題。
可跟錢糧過不去就有大問題。
最直接的就是糜芳這樣的「新豪族」。
諸葛喬敗了,對他們是有害無利。
諸葛喬贏了,嘗到「工坊」甜頭的「新豪族」們,就會有更好的前景。
除此外,還有軍方的態度、長安劉禪的態度、朝野公卿的態度、以及諸葛喬對大漢未來的局勢影響等等。
如今的大漢格局,真正能動諸葛喬的幾乎為零。
這亦是諸葛喬想要推動改革的契機。
早了,晚了,都容易玩脫。
在反覆權衡後,劉備決定採納諸葛喬的提議。
都快入土的人了。
若能真的解決世家豪族尾大不掉的難題,哪怕死後遭到非議,劉備也願意去承擔。
諸葛喬行事很謹慎。
找來了大量儒生,對「廢私奴是仁義之舉,養私奴是悖倫惡行」引經據典。
喜歡尋章摘句的儒生雖然沒什麼處理事務能力的本事,可對引經據典卻是一個比一個強。
諸葛喬只需要提出一個觀點,然後再用給這群儒生揚名為報酬,就能引得大量儒生趨之若鶩。
還有什麼比「官方印刷宣傳」更容易揚名的方式?
更何況。
諸葛喬不是讓這些儒生去污名自身,而是讓這些儒生去「為仁義而辯」。
諸葛喬招來的這些儒生,大部分又都是出自寒門,比不上世家豪族的奴僕成百上千。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大家都是讀書人,憑什麼你就能奴僕成百上千,而我就只能青燈為伴?
在諸葛喬的「道德」和「武力」雙重打擊下,豫州和徐州殘存的世家豪族,淪為了「新政」的第一批犧牲品。
兩州境內,世家豪族降的降、逃的逃,大部分都被抄沒了家產,私奴全都變為了民籍。
到了年底。
諸葛喬在豫州和徐州,解放了十萬戶五十餘萬私奴,全都編入了民籍。
這五十餘萬人,或是分了田地,或是入了工坊。
如此瘋狂的舉動,連鄄城的曹叡都心驚不已。
「瘋了。」
「諸葛喬一定是瘋了!」
「他竟然敢廢私奴!」
「就不怕諸州反漢嗎?」
雖然嘴上這麼說,但曹叡心中其實挺羨慕的。
若有可能,曹叡也想將偽魏的世家豪族一鍋端了,讓天下萬民都聽他曹叡的。
皇帝和世家共治天下?
沒哪個皇帝會希望世家凌駕於皇權之上。
然而。
曹叡也只能想想。
曹家的皇權怎麼來的,曹叡心知肚明。
若敢動世家的根,世家不介意換個聽話的皇帝。
因為曹家守規矩,又推行了九品中正制,將利益都分好了,這才維持了偽魏的穩定。
若無世家幫襯,就偽魏那三天兩頭的百姓起義,早就將偽魏給掀翻了。
「或許,這是個機會。」
曹叡仔細揣摩,想通過這事撈點好處。
在鄄城待了快一年了,曹叡片刻不敢鬆懈。
原因無他。
劉備的十萬大軍還在豫州!
看似雙方沒大的戰事,實際上小規模衝突一直沒有間斷。
沉吟一日。
曹叡向荊益雍涼揚境內發布了招賢令。
同時又派遣細作暗中煽動荊益雍涼揚境內的世家豪族,反對諸葛喬對世家豪族的迫害。
然而。
曹叡的伎倆並未起多大效果。
半年的時間,諸葛喬已經藉助印刷術和馬鈞紙掌控了大漢的輿論。
荊益雍涼揚境內,鋪天蓋地的都是對劉備「仁義」的宣傳。
譬如「劉備如何貫徹仁義一生」「私奴翻身把歌唱」「大儒鄭玄之孫鄭小同有話說」「國營工坊逢年過節發肉鹽」「荊州黃家全力支持廢私奴的仁義之舉。」等等。
三分真,七分假,用詞平民化,通俗易懂。
雖然荊益雍涼揚境內的世家豪族,大部分都是反對廢除私奴的,然而輿論在諸葛喬手中。
又有幾個世家豪族能去驗證真偽?
即便驗證了,又有誰會信?
更有甚者。
剛參加州府的宴會返回家中,一群私奴就對著主家高呼「仁義」,主家也只能看著一堆被燒毀的賣身契、戴著「仁義」高帽子有苦說不出。
本著打不過就加入的心態,一個個世家豪族開始了身份的轉變。
莊園經濟主當不成,當民營工坊主總可以了吧?
只要錢糧在,恢復了民籍的私奴不照樣得繼續受驅使?
牛馬始終是牛馬,哪怕不是奴隸了還是得當牛馬。
對此。
諸葛喬並為再干涉。
只要這些世家豪族支持廢除私奴,那麼這些私奴就有了民籍。
至於民權,那得先解決溫飽之後才能推進。
諸葛喬同樣需要這群轉變了身份的世家豪族,來養這些剛剛轉變為民籍的人。
漢魏在政策上的不同,也讓彼此的差異變得明顯。
大漢生產力的提高和政策的傾斜,萌生了一批新「權貴」,在諸葛喬的有意引導下,這些新「權貴」有強烈的獵國心態。
在新「權貴」的眼中,跟大漢境內的舊「權貴」的爭鋒容易兩敗俱傷。
可若是跟偽魏的舊「權貴」爭鋒,性質就不同了。
君王爭天下。
諸侯爭疆土。
大夫爭權利。
士人爭地位。
百姓爭衣食。
這群新「權貴」,同樣有要爭的利益,那便是人,亦或者說是市場。
反觀偽魏。
九品中正制對階級的劃分越來越嚴重。
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
內部的派系矛盾,愈演愈烈。
至於底層百姓,死了誰都不重要。(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