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薛姨媽的不快
薛蟠的兩名隨從一直在宅子外面等候,忽見前者渾身濕淋淋地跑出來,還神色慌張的,不由都吃了一驚,急忙迎上前問道:「大爺這是掉井裡了?」
結果二人剛靠近便聞到一股惡臭,都下意識地捂住了鼻子,這不是掉井裡,分明是掉茅坑裡面了,真特麼的臭,還帶著濃烈的腥味。
原來那口石缸中本來養了幾尾鯉魚,由於長時間沒人照料換水,所以便掛掉了,腐爛的屍體沉積在缸底的淤泥里,薛蟠這貨一頭栽進去,自然沉渣泛起,那滋味可想而知。
——嘔!
薛蟠估計是見到兩名隨從的反應,於是下意識地低頭聞了聞,頓時又一陣噁心乾嘔,只是之前差點連黃膽水都吐幹了,腹內空空如也,實在沒什麼東西能吐了,只嗝出了兩口又酸又臭的氣味,還有就是擠出了兩汪眼淚。
「可惡的環老三,我日你大爺的,不過一名奴婢而已,不換就不換,竟如此整我,此仇不報,老子就不是呆霸王,你給老子等著——嘔!」薛蟠悻悻地罵了一句,接著又乾嘔起來。
兩名隨從不由面面相覷,薛蟠罵道:「還愣著作甚?把馬牽過來啊,想冷死老子?哈——嚏!」
兩名隨從連忙把馬牽了過來,薛蟠吐得手軟腳軟的,竟然連爬了幾次都沒能爬上馬背,還摔了一個屁顛,不由氣得罵道:「連畜牲都敢欺負老子了,回頭便宰了吃肉。」
兩名隨從忙托著屁股將薛蟠扶了上馬鞍,一行主僕三人狼狽地往家裡趕去了。
此刻,薛家的內宅里,薛姨媽正與寶釵和寶琴二女閒聊家常。釵琴二女容貌均是國色天香,但氣質卻大有不同,寶釵端莊嫻雅,溫婉大方,而寶琴則更加靈動跳脫,點漆雙瞳撲閃撲閃的,姐妹二人同坐,倒像並蒂盛開的牡丹花和雪蓮花,各擅勝場。
這時,只聽薛姨媽一臉駭然地道:「寶丫頭,你可看了今天的邸報?乞巧節那晚,揚州城中發生了一件駭人聽聞的事,一夥賊人竟然圍攻巡鹽御史衙門,試圖殺死應天巡撫林如海,還有錦衣衛指揮使易洪,幸好被挫敗了,幕後主使者竟然是揚州都轉運鹽使張一棟、知府洪文軒,還有義忠親王府的買辦太監姬進孝。」
薛寶釵點了點頭輕道:「那邸報我也看了。」
薛姨媽拍著胸口道:「著實嚇人啊,據說這三人之中,揚州知府洪文軒被當場擊斃,鹽運使張一棟,還有那義忠親王府的買辦太監姬進孝均畏罪自殺了,還有一個人,好像是義忠親王的曾孫也被打死了,那可是皇族啊,不知哪個如此大膽,竟敢擅自殺死皇族。」
薛寶釵和薛寶琴若有所思地對視一眼,均默不作聲,但腦海中竟不約而同地想到一個人。
薛姨媽又憂心忡忡地道:「如今大半個揚州官場都捲入了此案,就連南京六部也有幾名高官被抓,這次只怕就連義忠親王府也難保了,但願不要牽連到你們舅舅(王子騰)和姨夫(賈政)才好。」
今天是七月十七日,距離七月初七已經過去了十天,金陵雖然距離揚州不遠,但是古代交通不便,消息傳播滯後嚴重,再加上薛姨媽深居後宅,所以直到看了朝廷的邸報才得知這個震動全國的大新聞。
薛寶釵由於經常出門打理生意,倒是更早聽到了一些風聲,而且她當日可是親眼目睹賈環從匪首亢大勇的身上搜出一部帳本的,環兄弟當時還明言有了這部帳本,揚州私鹽窩案可以水落石出了,之後賈環更是使了個金蟬脫殼計,暗中趕回了揚州,不久,便發生了圍攻巡鹽御史衙門的事件。
很明顯,這並非巧合,估計是環兄弟拿著帳本趕回揚州收網了,那些涉案的官員狗急跳牆,動手攻打了巡鹽御史衙門,結果正好自投羅網,反被環兄弟一網打盡了。
雖然在朝廷的邸報中,關於「揚州七七事件」的敘述中沒有提到賈環,但薛寶釵卻知道,此事肯定與賈環有關,甚至有可能整個過程都是賈環在操盤,就好像亢大勇一夥賊人實際上是環兄弟帶兵剿滅的,但朝廷的邸報卻極少提到他。
不過,薛寶釵反倒認為這對賈環來說是件好事,畢竟賈環太年輕了,而且目前還是白身,不宜太過出風頭。正所謂出頭的椽子先爛,更何況此案還非同小可,牽涉重大,甚至關乎皇上和太上皇的權力之爭,若首當其衝,就環兄弟這株還沒成長起來的小幼苗,弄不好傾刻便會被碾成齏粉。
所以,薛寶釵猜測,之所以朝廷的邸報上沒有提及賈環,是有人在暗中保護賈環,而這個人大概率是林如海。
這時,薛寶釵看了一眼表現得憂心忡忡的母親,勸慰道:「正所謂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娘親你擔心這些也沒用,況且咱們也幫不上忙,反倒咱們家時常有事要勞煩舅舅和姨夫,倒不如咱們過好自己的日子,少給人家添麻煩,便算是幫上忙了。」
薛姨媽聞言苦笑道:「寶丫頭說的何嘗不是,只怪你爹死得早,為娘一個婦道人家,大字不識一個,沒把你大哥管教好,若你大哥有環哥兒一半本事,伱也不用像現在這般為這個家勞心碌命的,而且日後九泉之下,為娘也有臉面去見薛家的列祖列宗了,可惜你大哥偏是個不成器的,非但指望不上,反倒要你這個妹妹來操心善後,為娘是不是上輩子作了孽?」
薛姨媽說完竟眼圈泛紅了,薛寶釵後悔道:「罷了,都怪女兒說起這個,反倒勾起娘親的傷感來,依我說,娘親你都丟開了吧,兒孫自有兒孫福,如今你有得吃的便吃,有得穿便穿,好好保重自己才是正經。」
薛寶琴笑著安慰道:「大哥如今是匹沒籠頭的馬,還沒定性呢,日後成家立室自然就穩重了,況且咱們家也不缺銀錢花,倒不要蟠大哥如何出息,能守成便行了。」
薛姨媽苦笑道:「若真那樣倒好,可是就你大哥那名聲,誰家肯將自家女兒往火坑裡推?偏生你大哥若不成家,寶丫頭也不好先出閣,倒白白把妹妹給耽誤了,伯娘心裏面愁啊!」
薛寶釵頓時霞飛雙頰道:「娘親好好的,倒把火燒到女兒頭上了。」
薛姨媽笑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自古便是如此,有什麼好害羞的,寶丫頭你年齡也到了考慮婚姻大事的時候了。」
薛寶琴掩嘴笑道:「伯娘你不必為姐姐操心,就憑姐姐的品貌,還怕尋不著佳婿,指不定姐姐已經心有……哎喲!」
薛寶琴還沒說完,便被羞急的薛寶釵掐了一下胳膊,痛得叫了一聲,一邊笑一邊討饒。
薛姨媽看著頰生桃花的女兒,心裡頗有點犯難,她是過來人,又豈會對自家女兒的心事一無所知。
按理來說,環哥兒無疑是極好,無論是品貌,還是才學,前不久還以身為質,救了自己全家性命,薛姨媽很是感動,但環哥兒到底是庶出,這都無所謂了,畢竟英雄莫問出處,只要人優秀,遲早可以飛黃騰達,光宗耀祖。
可關鍵環哥兒還是自己姐姐的庶子啊,而且他們的母子關係還不和諧,若要親上作親,自當選寶玉這個嫡子才合理,棄嫡而選庶,自己姐姐的面子往哪擱?只怕賈母也不會同意。
「罷了,還是再等等看吧,畢竟寶丫頭才十六芳齡,再等幾年也不算大,若寶玉成親了,寶丫頭再選中環哥兒,到那時也就沒得說了。」薛姨媽只管心裡想著事,眼睛卻一直看著寶釵,倒把後者瞧得更加不好意思了。
這時,一名老婆子慌慌張張地進來稟報導:「不好了,大爺喝醉掉水裡了。」
薛姨媽等人嚇了一跳,急急迎出去,卻見薛蝌扶著渾身濕淋淋的薛蟠走了進來,而且遠遠便聞到一股臭味。
薛姨媽既惱火又心痛,罵道:「混帳東西,一整夜沒回家,準是又跟那些狐朋狗黨飲酒作樂去了,這又是失足掉哪個糞坑裡了,咋不溺死了你,」
薛蟠被賈環整了一頓,正是一肚子火,結果剛進門就被罵,那牛脾氣頓時炸了,掉頭就走。
「孽障,才剛回來,又上哪去?」薛姨媽氣得直跺過。
「我去死在外面,好讓娘親你眼不見為淨,反正我在家裡也是多餘的,還不如死了的好。」薛蟠一邊硬著脖子叫嚷,一邊試圖掙脫薛蝌的手。
「混帳東西,我幾時叫你死在外面了,氣死我也!」薛姨媽氣得臉都白,嘴唇直哆嗦。
薛寶釵也氣得不輕,哭道:「大哥你說的什麼混帳話,把娘親氣成怎麼樣了,你在外頭沒日沒夜地廝混,娘親也沒日沒夜地為你擔心,你倒好,回到家裡不問候她的好,反過來氣她,罷了,我知道你嫌棄我們娘倆,我和娘親明日便上京投靠姨媽去,從此丟開手,你愛乍樣便乍樣,從此也沒人再管你,也就遂了你的願吧!」
薛蟠眼見把娘親和妹妹都氣哭了,頓時氣勢為之一弱,悻悻地道:「我要嫌棄你們,天打雷劈,倒是你們嫌我才是真,也不問我在外面受了欺負,反倒責罵我!」
薛寶釵不由愕了一下,薛姨媽疑惑道:「你這霸王不欺負別人就算了,還有人敢欺負你?」
薛蝌吃驚道:「大哥你這一身是別人弄的?」
薛蟠一路上回來本打算狠狠告賈環一狀的,但這時回想起賈環當時的兇狠,頓時又有點害怕,再加上到底是自己不光彩在先,也就更不好意思開口了,於是一言不發,悶著頭便回屋裡。
薛姨媽氣紅了眼道:「又怪人不問你,現在問你又不說,真真混帳,遲早被你氣死,一了百了!」
薛寶釵拉住娘親勸道:「媽媽不用急,把隨行的小廝叫來一問便知。」
薛姨媽回過神來道:「我都氣昏頭了,快把人叫來,我倒要看看是哪個促狹缺德的,竟把人往糞坑裡推,就算告到應天府衙,也要討還公道。」
薛寶釵卻是娥媚輕皺,以自家哥哥的霸王性子,受了別人欺負還忍氣吞聲,只怕那人的身份不簡單,至少咱們薛家惹不起。
很快,薛蟠的兩名跟班被叫了進來,小心翼翼地跪倒跪頭拜見。
薛姨媽冷著臉喝道:「狗奴才,家裡平日待你們不薄,你們倒好,主子被欺負了,你們不護主且就算了,竟連個信兒都不知回來報,養條狗碰到生人還懂吠幾聲呢,養你們何用?」
兩名小廝苦著臉道:「夫人冤枉啊,大爺是自己失足掉進水缸里的,可沒人欺負大爺。」
「自己失足的?那大爺為何說有人欺負他?」薛姨媽皺眉道。
兩名小廝不由面面相覷,薛寶釵心中起疑,便道:「到底怎麼回事?你們仔細道來,敢有半句隱瞞,便讓管家請家法了。」
兩名小廝便一五一十,將如何遇到賈環的經過說了一遍,最後又道:「大爺從環三爺的家裡出來就那樣了,他自己說是不小心掉到魚缸裡面的,小的們當時也不在場,實不知真假。」
薛姨媽頓時沉默了,面色變幻不定,莫非是環哥兒把蟠兒給打了?
薛寶釵到底是冰雪聰明,隱隱有了些猜測,但又不好說,免得娘親不高興,便道:「既然是大爺自己失足,那真怪不了你們,你們且出去吧。」
兩名小廝如逢大赦,連忙叩頭離開了。
薛姨媽坐了片刻,轉身便回房間去了,薛寶釵暗嘆了口氣,自知娘親已起了疑心。
薛寶琴吐了吐舌頭低聲道:「伯娘好像生氣了。看樣子環哥哥也不知為了何事,竟把大哥給收拾了一頓,關鍵大哥被收拾了還不敢說,倒是稀奇得很。」
薛寶釵默不作聲,只讓人把兩名小廝叫進來,重新仔細問了一遍,倒是大概知道事件起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