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刀把子放出狠話，宣稱要將在場大三合高手全部都殺死。
他囂張跋扈。
也趾高氣揚。
簡直不可一世。
何止目空一切。
但這就是他，他根本不是那個老老實實的木道人，他的本性，從來是當年的那個董天寶。
那個大吼著我命由我不由天的狂人。
「我命由我不由天，哈，豈止於我命而已？」老刀把子仰天長吟一聲，忽然橫掃四周眾人，目光凶戾，似乎一把直刺心臟的刀子，「你們的命，也由我！不能由天！」
好狂妄的說話。
好霸道的氣勢。
「你們最好一個都不要逃走，本座被張三丰壓制了這麼多年，也總算要釋放自己了。」
老刀把子感慨道，「這種感覺，真的很爽。張三丰做過什麼甲子盪魔，哈哈，你們未嘗不也是魔頭，本座正要重演盪魔！」
他沒有等任何人的回答，就已經出手了。
念頭一動，一種無法形容的力量，倏然包裹整座華山。華山群峰，陡然瀰漫一股濃厚的血腥氣味，仿佛變成了傳說中的修羅戰場。任何一枝花，任何一束草，都充滿了魔性。
鹿塵體內的真氣，倏然也暴亂了起來，形成難以控制的狀態。
休說是他，諸葛正我、邀月憐星、西門吹雪，也都有類似感覺。幾個人臉色動容，在這種驚變之中，竭力自控。
鹿塵立馬盡力控制木道人的劍氣，以舒展在江小魚、燕南天體內，同時又不要傷害了他們的體魄。
這是極為困難的事情，若非他從木屬九陰真經中領會到了五行生剋的要義，擁有遠超過任何小先天人物的掌控力，怕也不能做到。
所以，他是不能夠參戰的。
在場任何人看在眼中，也知道這點。所以無論是匆忙趕來的諸葛正我，為昔年的事情而來的邀月憐星，還是被陸小鳳邀請過來的西門吹雪，都同時護住了鹿塵。
他們看出來，老刀把子最在意的目標，仍是鹿塵。或者說，是燕南天。
老刀把子絕不允許燕南天的重新復甦。
要在這樣的戰局之中，保住一個孱弱的鹿塵，實在是十分勉強。從這角度來說，鹿塵相當於成了他們的拖累。
但反過來說，鹿塵也可以產生出對老刀把子的牽製作用。
任何事物都有兩面性，鹿塵到底是拖累或是牽制，全看應戰者如何利用。
無論是諸葛正我、邀月憐星、西門吹雪，還是遠處的溫晚、東方不敗、朱無視，也都是身經百戰的強者。
他們的境界，統統都在郭靖這種精氣神皆滿的大三合之上，現在聯合起來，也不是沒有戰勝老刀把子的把握。
老刀把子是二空大三合，他們是一滅大三合，他也不過比他們更高一個境界而已。
此前鹿塵曾經將陸地神仙比作神佛，而老刀把子這類人物，比作帝皇。這番謀畫天晶劍、虎魄刀的計算，正是神權和皇權的爭鬥。不過若說老刀把子是一尊帝皇，那麼在場的眾人也都是諸侯王了。
神祇消失之後，天下大亂的前兆，就是他們這群大三合高手的互相廝殺！
鹿塵被他們護住，沒有參戰，但卻能感覺到戰場。
或者說，恰恰是沒有看到，他更能覺察到老刀把子的念頭一起，登時鋪天蓋地而來，降臨的怎樣一種偉大的力量，和驚人的改變。
那就是，木道人……或者說老刀把子在一個瞬間，喚醒了華山上上下下，所有存在著的生物的魔性。
休說是那些花花草草，就是大三合高手，照樣受到老刀把子的影響。
忽然間，鹿塵明白了老刀把子要如何登上真武大帝的尊位。
這傢伙要「盪魔」。
他認為世上所有生物，都有魔性。哪怕是一根草，也是汲取了其他存在的營養，才能生長起來的。這其實是一種罪孽，一種負擔。甚至，包括老刀把子自己在內。
他的理論，對自己也十分公平。
鹿塵能感覺到，老刀把子自己的氣息，也浮躁混亂了起來。就像是一鍋熱油，又被添了一把火，燒得正旺。這種熱油似的灼燒，使得老刀把子也沒有立即出手。
他身上燃燒著魔性，在這種魔性之中，又透露出一種無比鋒利、破金斷玉的殺氣。殺氣一到，似乎火焰碰到了水，那些魔性赫然被斷絕了，死滅了，焚盡了。
在他身上留下的，反而只有一種純淨的氣息。那種氣息，像是春後洗滌的日色，清麗流光。
原來如此……鹿塵心中一動，忽然明白了老刀把子的功法理論。這傢伙的觀念里，世上萬物皆是魔頭，人生來就要沉淪、受苦、遭劫，這也是人在世間的本性。
只有一件事情能夠掃蕩這種魔性。
怎麼辦？唯有殺！
老刀把子就是要用殺來止住魔性的蔓延，然後成就這一尊真武大帝盪魔祖師的威名。
也就是說，他認為人生世間，人皆受苦，唯一脫離苦海的辦法，就是要殺來殺去，不是你殺我，就是我殺你，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就應當殺到只剩下最後一個人為止。
這就好像，每個人出生就帶著一團火，時時刻刻承受著燃盡的威脅，唯有殺了別人，才能使得火勢微弱。每個人一出生，就是世上的孤島，絕無任何互相理解的可能。
這當然是老刀把子自己理解的「盪魔」二字，若要問世上任何道士，只怕都對這樣一個理論，大搖其頭。但正因為建立在虛構之上，卻生出了現實中的威能，才顯現出他武功境界之高，威猛無儔。
世上很多武功，本來也都是一些支離破碎、未經驗證的理論。慕容家的斗轉星移，未嘗不是如此。
但武功不是搞科學、搞理論，不需要那麼嚴謹合理。恰恰相反，武學越是癲狂、昏聵、混亂，越能顯現出一種純粹唯心的力量。
武功本來就是沒有道理的東西。
所以，鹿塵背對著這一切，沒有看見老刀把子，卻看到了老刀把子的武功。他像是身處一個孤立的世界，在周圍幾位大三合高手倒下之前，沒有任何人能傷到他。
所以他更能感覺到那股威勢。
那柄劍。
那柄黑劍。
黑劍上似乎有光痕流轉，要演化太極。不過，正常的太極是黑色與白色的雙魚，這柄黑劍之上卻只有黑色與紅色的糾纏輪轉。
這是魔性與殺氣構成的黑紅太極圖。
老刀把子要從根本上歪曲道家的所有宗旨，等於是邪神篡位，墮仙升華。
鹿塵領會到這一點時，身旁的眾人也領會到了。諸葛正我武功境界最高，醒悟得最快。
他直接踏步，出手，振槍。
槍尖位置，綻放出一朵怒放的紅花。
諸葛正我一出手，立刻使出了自己的「驚艷一槍」。
他的動作很簡單，直接，但是一出手簡直是天翻地覆。
這一槍尚未真正刺出，僅是電光火石之間的一送，整個華山方圓數十里內的空氣已被抽取得點滴不剩，同時朝著諸葛正我的長槍槍尖匯聚過去，這變化之快，甚至令人反應不過來。
可以想見，方圓數十里的空氣，一下被抽乾的可怕景象。
從遠處看，整座華山都被籠罩在一種突如其來、無比龐大的氣流呼嘯之中。光是那些氣流呼嘯過處，所產生的風狂氣亂，都等同於一場席捲天地的風暴。
果然，緊隨其後，華山內外的大量氣流，已如狂涌浪潮般湧入過來，形成肉眼可見的透明狀氣體洪流，起伏呼嘯沖刷不止，甚至產生尖銳得像是刀劃拉玻璃的聲響。
諸葛正我一出手，直接引發了天災！
一場牽動方圓數十里氣候的龍捲風。
鹿塵身在龍捲風的風眼，尚能不受影響，卻也根本無法理解諸葛正我的招式變化。對他而言，這簡直是一種置換了天地時空，從內陸華山之上，來到了沿海地區，遭受海上龍捲狂風的襲擊。
他不知道，華山還是華山，只是諸葛正我一出手，直接使得華山變了模樣。
龍捲風狂亂滔天，那瞬間達到的真空極端環境，可令任何先天以下的人身處其中，都要因體內外的巨大壓力差距而被壓迫致死。
這一切還不是真正的攻勢。
這只不過是諸葛正我攻勢之前，帶來的一種間接變化而已。
真正的攻勢，已納入諸葛正我長槍之上。長槍旁邊，正怒放一朵紅花，被諸葛正我以無比精純的「空自在」真氣所壓縮，壓縮，再壓縮的高密度強壓力氣流，已被諸葛正我凝固在槍尖。
在觸碰到老刀把子的一瞬間，這凝聚了方圓數十里氣流的一槍，就將炸裂開來。
這樣的一槍，夠不夠驚艷？
老刀把子讚嘆一聲，「好，諸葛小花，你要以己心代天心，化真命玄！不錯，這一槍實在不錯——可惜仍有魔性限制！」
在這遠邁聲音傳播速度的交戰尺度中，他們仍在交流。
這種交流，已不是常人的說話，而是以意念交談。這邊一個念頭響動，那邊立刻收到反應，中間根本沒有聲音流傳的過程。或者說，他們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自我的彰顯，私心的詮釋。
只有這種純粹赤誠的念頭推動的招式，才能夠達到力量上的純正。身心神全部合一，摧枯拉朽、無堅不摧。
這個過程，虛假不得，就算內心想要欺騙，也會立即被對方發現。
以「真誠」至「玄妙」，然後一心而動，喜怒哀樂，皆為天地感應。
諸葛正我的這一槍，根本沒有想過如何發力，如何席捲數十里的氣流，而是他心中一動，整個世界在迎合他。
老刀把子的兩根手指微微一彈。
這實在是個再簡單不過的動作，但卻又美妙得不可思議，看到了這個動作，就會心裡祥和，幸福，快樂。
如果再結合周圍的圖景看待，會發現周圍的事物都讓人覺得厭惡。
就連邀月憐星這樣的絕世美人，也好像變得很醜惡、醜陋，令人看了一眼，就覺得想要嘔吐。傾倒眾生的兩人，光看外表的吸引力，居然不如一個老頭的兩根手指。
她們的五官其實沒有變化，氣質當然也還是超然物外。
她們只是成了魔，成魔之後，便難以用美麗去形容。
只能醜惡。
時至今日，整座華山之上的某種規則已經轉變了，任何事物都被老刀把子賦予了「魔性」，包括老刀把子自己。
同時，他也懂得驅魔的方法。
現如今，他的兩根手指，是華山上唯一沒有魔性的東西。他用自己的殺氣，除魔、驅魔、盪魔，淨化了自己的兩根手指。這兩根手指，是無罪的，也是沒有任何束縛的。
美麗無比，玄妙萬方，世上一切美好的形容詞，都可以用在這兩根手指上。
就連驚艷一槍，都沒有這兩根手指來得驚艷。
諸葛正我的驚艷一槍，簡直成了平庸一槍。
槍勢一阻，像是一條飛騰的長龍，驟然被掐住了脖頸，所有的攻勢皆消散於無形之中。
諸葛皺眉。
他失利了。
幸好，邀月憐星的攻勢跟著來了。
兩個已不再具有任何魅力的絕代女子出手。
她們各自一指點來，送出指勁。
這次可並非什麼移花接玉之類的玩意兒，那種力量只是面向江湖上大眾的考量，而非真真正正上得了台面的絕世神功。邀月憐星在如此局面，面對如此高手，只有一種選擇。
她們只用最單純的「明玉功」！
兩道指勁化作光痕送了出來，直刺老刀把子。
但如果細細去看，會發現兩道指勁過處，世界凝固了。像是一處一處的褶皺，被抹得平順齊整，再沒有絲毫的混亂。
世界本來在不斷的變化，既有時空本身的變化，也有諸葛正我的變化，當然還有老刀把子引動的變化。
可是邀月憐星的聯合出手，立刻使得所有的變化凝固了。
像是整個世界，倏然在這一瞬間，變成了一幅畫，或是雕塑，永恆的銘刻在這一刻。
最猛烈的攻擊，驟然變成了最靜止的。
老刀把子嘆了一聲，身形也跟著凝固不動，他連眼珠子都動不了一點。
明玉功能夠控制世上的一切「力」，而一切事物變化的根源，也就在於「力」。
邀月憐星的出手，直接切斷了力與力的聯繫。把華山之上的所有事物，全部放在不同的時空之中，取消掉它們互相之間的聯繫。獨立，孤寂，也就代表著不可能再運動。
幸好這一招沒有波及鹿塵，邀月憐星特意避開鹿塵身邊的時空，讓他能夠有一處獨立的小空間，去治療江小魚和燕南天。
鹿塵也有幸成為除了邀月憐星之外，唯一可觀察到這一切的人，他的腦中閃過了一個詞彙。
熱寂。
「熵」是體系混亂程度的度量，任何一個孤立的系統內部，熵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增加，由有序向無序。當孤立系統內的熵達到最大值時，所有有效能量已經全數化作處處平均的狀態，再也無法有一絲一毫的波動變化。
這種狀態稱為熱寂。
這樣的宇宙中再也沒有任何可以維持運動或是生命的能量存在。
邀月憐星正是合力，短暫的製造出一個熱寂的場面，在這個時刻，華山上下的所有事物，都沒有互相流動能量的可能，它們根本無法互相干涉。
在這一刻，整個華山不動了，諸葛正我不動，老刀把子不動，西門吹雪不動。
明玉功使得天地一片寂滅。
這樣的神功，難怪會把人變得扭曲，只因為邀月憐星的時空觀念，根本和常人不同。
她們從武功的側面，領會到了宇宙終極、萬物終滅的某個側面！(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