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道人沒有想到，鹿塵居然獲得了吸星大法的「鑰匙」。
在面臨木道人的第二招，鹿塵的選擇是凝神靜氣。在剎那之間，他周身上下，無數肉眼看不分明的空洞打開了，那是次元和次元的夾縫中，任我行當日所用的內力寶庫，藏著任我行多年來的收藏。
貯藏八萬年內力的「北冥寶庫」。
這份內力之龐大，休說木道人不及，就是張三丰王重陽來了，也望塵莫及。當然，若真交手起來，內力只是實力的一部分，早已不那麼重要。
不過，這到底成了鹿塵面臨致死險境時，惟一能夠抓住的稻草。
眨眼之間，鹿塵將內功轉換，運成吸星大法。其實吸星大法，本就出自道家典籍北冥神功，鹿塵這幾日苦思冥想，終於以最為正宗的全真道龍虎玄元功運轉開竅，別無滯礙，應了自然之理。
到最後，任我行無法使用的力量，卻給鹿塵使用了。
嚴格來說，這不是使用，只是利用。那八萬年內力，成了他囊中之物，卻無法如臂使指。
打個比方，這份內力等若是一座大山，想要搬動大山砸人，自己也得有驚天動地的神力不可。所謂力拔山兮氣蓋世，便是如此。
但面對強敵，鹿塵卻可躲在大山之後，保全自身。
這就叫借勢借力。
這一招沖刷過處，便是鹿塵面前洞開的無數次元，成了一處又一處吸收、破滅、交融的渺小戰場。在那些戰場中，鹿塵的意志加入其中，幫助吸星大法寶庫內的內力，與木道人的劍氣對抗。
木道人的劍意已經超脫境地，進入鬼神莫測的領域。他不只是縱橫捭闔，摧枯拉朽，而是更大更廣博的展現出來。
這些劍氣，從天地往中央相結合，不是九天之上的雷霆，就是九幽之下的靈魄。他的劍法，在演化出一種陰陽相合，天冥消磨，練就一切的意境。正應了那句話：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
這種「造化」的劍意，一旦降臨，整座華山成了一座煉丹爐，被劍氣所化的文武火煎熬，其中的精華靈粹，全為木道人所掌握。
但是鹿塵一展現出任我行的北冥寶庫，等於是用逍遙遊來對抗木道人的造化意境。
北冥有魚，那是自由自在的象徵，根本不容什麼天地所局限。
一旦天地阻礙它，它就變化為大鵬鳥，衝上九霄！
所以那些劍氣，便被攝入鹿塵的北冥寶庫之中，與任我行留下的磅礴真氣所對抗。
這樣一來，卻也使得任我行留下的內力，動搖根本，一分一毫的消磨。
八萬年內力，轉瞬間只剩下了十分之一。
不過，鹿塵並不感到絲毫可惜。
一來，那些內力，本就難以為他所使用，吸星大法能夠打開北冥寶庫，但是吸納的過程之中，卻雜含種種精粹中的不純物。
是以，造成任我行的境界有損，遭到東方不敗打擊，即跌落下來。
到頭來，這位曾經的魔道魁首，終於被武瞾和東方不敗接連算計，以至於被鹿塵、張無忌、江小魚三個小輩所擊敗。
鹿塵自然不願意成為下一個任我行，所以這份內力他只能利用，而不願意化用。
這是其一。
第二點，就算可以使用，現在情勢緊急，他還是要有壯士斷腕的決心。
休說是別人的真氣內力，就算是自己的一些根基，鹿塵也是能去就去，能拋就拋，抵過一招是一招。
若無這份覺悟，還在那裡瞻前顧後，缺乏勇氣，他怎麼敢面對木道人？他怎麼敢自詡無敵？
第三點，雖然北冥寶庫之中浩瀚無比的內力被消磨了有九成，但剩下的一成，卻等若是經歷了木道人劍氣的洗鍊，褪去了種種不純雜質，純淨無比。
如此一來，這八千年的內力，反而更容易為鹿塵所掌握，發揮出強悍威力，助長鹿塵的修為，比那八萬年內力還要好用。
當然，前提是鹿塵能夠活下來。
第四點，那份北冥寶庫，是吸星大法打開的次元。在這段時間，鹿塵不斷研究，漸漸觸類旁通，舉一反三。
終於有所感應，領會到了逍遙派武功的神髓精義。
逍遙派武功，要點就在「逍遙」二字。逍遙的意思，本來就是一種不受拘束、自由自在的狀態。而表現在武功上，便是要打開不同的次元，進入到不同的時空。
在這一瞬間，鹿塵甚至通過九空無界，追溯到逍遙派武功在另一個宇宙之中的側面、假名、面相。
那個宇宙中的逍遙派武功，又叫做「鵬洛客」，或者說「旅法師」。一旦點燃火花，便能夠自由自在，穿梭在一切時空。
而逍遙派武功，便是建立在這種「逍遙遊」意境下的種種應用。
譬如，凌波微步，就是不斷穿梭時空，看起來在眼前次元，實際上卻摸不著、看不見，無法進行多維度的時空打擊，根本無法傷到其人。
而北冥神功則是溝通一個不斷吸納內力的次元，卻不必如任我行、丁春秋、朱無視一般，到處尋人吸收功力，而是一旦打開次元，便可以尋找到沒有生靈的時空，予取予求，來自天地，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還有一種煉體功法，更是讓自己的肉身處於不同時間流速之下，連時光都無法消磨，更不提凡間的種種打擊。
這種武功，正練是天長地久長春不老功，能夠不老不死不滅，就算肉身被消滅，只要旁人念頭中有一絲一毫相關的記憶，即可以死灰復燃，根本不能夠消滅，遠勝過什麼金剛不壞、純陽聖體。
而逆練之後，則成為八荒六合唯我獨尊功，更可以觸碰其他時空的「自我」，使得諸多他我，受一個自我所聯繫，就算自己死了，也能拉來另一個自我，達到另一層面的不死不滅，並且在戰鬥能力上更為可怖。
這些武功，一旦練成，都成了大三合級數的人物。鹿塵現如今方才理解，為什麼逍遙派人數極少，卻被公認為天下道家三大祖脈之一。
從此看來，逍遙子的境界，恐怕還在王重陽、張三丰之上。
也是借著這份意思，鹿塵發現真正寶貴的，從來不是北冥寶庫中的內力，而是這個被任我行打開，而現在為自己所掌握的「內力次元」本身。
「現在，給我裝進來罷！」
鹿塵長身而起，雙手一合，掌心之中，拉出一道無法以黑、白、紅、藍、綠、黃等色彩形容的奇異光痕。
這個動作，宛若打開一個口袋。
而鹿塵抬起這個「口袋」，面向一條洶湧的大海。
但令人驚奇的是，這個口袋無論裝下多少水，都可以裝得下。至於裝下之後，到了那個內力次元，這些力量反而是無法抒發，只能夠在那裡醞釀、停頓、蜷縮。
畢竟，這樣的次元其中的許許多多規則，本來也與現世不一樣。
而鹿塵卻可以再次打開「北冥寶庫」的出口，將那些力量原封不動，抒發出來。那些個劍意如何進入其中，便如何出來。
換言之，木道人剛才轟擊而來的劍意，已經被鹿塵借其中九成內力捕獲，成為他的一招之力。
這一招的劍意、力量、精氣神，都為鹿塵掌握。他想要拿出來，隨時都可以再次拿出來。普通大三合的人物，也根本接不下這樣的一招，嚴格來說，他已經有了面對大三合的手段。
木道人立即發現了這點，饒是他也是天縱之才，見到如此巧妙的應用，也不由擊節讚嘆。
「好啊，你竟然領會到了『逍遙遊』的精髓，進而開始自創一種基於『逍遙派』的武學。任我行活了這麼多年，沒想過如你一般利用，他和你相比，簡直是一頭豬狗！」
光芒散去。
華山還是華山，鹿塵還是鹿塵，木道人當然還是木道人。
世界似乎從未發生過什麼驚天動地的變化，唯有木道人和鹿塵知道，他們經歷過令人心驚膽戰的兩招交鋒。其中一招，鹿塵靠著機緣度過，另一招，則靠著底牌度過。
「這一招的名字，叫做『無用之用』。」
鹿塵臉色蒼白，卻完好無損的站在木道人面前，向木道人解釋道，「任我行得了吸星大法，照著那辦法打開次元空間，次元空間空空如也，他便只顧著不住往裡面添加內力，並利用那些內力。」
「他太著急著『使用』，反而讓自己成為了這些內力的附屬，以至於人無法控制內力。但在我看來，這個儲藏內力的空間本身，才是這門武功真正最有用的地方。人的智慧，是可以活用這些死物的。」
「好一個無用之用，逍遙子那些個徒弟，哪個比得上你？道家有你這樣的人物，本座也是與有榮焉。」
木道人不由感慨一句，「這麼看來，你的底牌，似乎越逼越多，你的機緣，也仿佛天眷。我真好奇，我的下一招，是否還是殺不死你。又或者，你終於要黔驢技窮、江郎才盡了？」
鹿塵苦笑道，「沒錯，我已經別無手段了。」
木道人淡淡道，「這麼看來你就要死了，不過至少你收下我剛才那一招，可以回過頭來對我使用。其實我有時候自己也很好奇，我的劍法如果來對付我自己，該是一種怎樣的感受。接下來，換你出劍吧。」
他說這種話，真是破天荒了。連他自己說完這話時，也忍不住有些失笑，覺得這好像不是自己該說出來的話。
長久以來，木道人一直是陰謀家的形象，也讓鹿塵首次感覺到計謀上被人算計的感受。
像他這樣的人，本該一切都以最有效的方式進行下去。
可以用偷襲的方式殺死一個人，便絕不用公平決鬥的方式殺死一個人。就算面臨一個弱小如同螞蟻的後輩，他也要全力以赴，不留絲毫情面。
但說到底，他是武者，也是劍客，還是擁有著一個九天之上宿敵的劍客武者。在面臨某些問題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生出好奇。老實說，這是給了鹿塵機會，雖然是很渺小的機會。
鹿塵卻搖了搖頭，「不。」
他出乎預料的拒絕了木道人，然後在木道人驚訝的目光中，倏然雙掌一拍、一拉，重新打開了「次元口袋」。
裡面洶湧的劍氣，仿佛一頭被壓制囚困的老龍，正張牙舞爪，猙獰咆哮。只是北冥寶庫的壓制，使得劍氣無法脫困而出。木道人的劍法再強，終究無法刺破次元。
可現在鹿塵將次元口袋打開，卻正好使得這些力量得到抒發。它們不管不顧，立刻順著那個打開的口子，猛烈洶湧而去。
鹿塵的雙手一拉，仿佛在展開一道無形的畫卷，畫卷之中，空間被扭曲了，洞穿了，化作一團無限的黑暗，卻又沖刷出無限的白光。
這是前一刻席捲整座華山的白光，現在卻被鹿塵壓制在一個極為狹隘的範圍里，並且義無反顧的朝著一個方向衝擊過去——那就是倒在地上的江小魚和燕南天。
木道人嘆了口氣，「我就知道。」
他當然知道，鹿塵帶來江小魚和燕南天的意思是什麼，整個大明也只有木道人能夠解開他們兩人體內的劍氣之擾。這種用心，木道人一見即知。
不過在木道人看來，這是天方夜譚。
鹿塵來找他，是送死。帶著江小魚和燕南天過來，更是帶著兩人一起送死。
雖然他從任我行的吸星大法之中領悟出「無用之用」，藉此收用木道人劍氣，反過來以衝擊江小魚、燕南天體內的劍氣，是一種令木道人也感到驚奇的手段。
嚴格來說，木道人不得不佩服鹿塵，他的確從不可能中創造出了奇蹟。只要給鹿塵一定時間，他的確能夠拯救江小魚和燕南天。
前提是有一定時間。
就算是面對同級別的對手，冒然轉過身去，專心於另一件事情，都是大忌。更別說，鹿塵面臨的是比自己強過百倍千倍不止的木道人，他居然轉過身去。
木道人啼笑皆非，又有些無可奈何，像是看著一個頑皮的，不懂事的，把一件很困難的事情想得很天真的孩子。
真是幼稚又倔強的孩子啊。木道人想著。
不知道為什麼，在鹿塵面前，他總是難以拿出那種聲嘶力竭、撕心裂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態度。
也許在某意義上，他十分欣賞這個後輩。至少，他自認為自己是道門中人，鹿塵也是道門中人。
更也許，他根本已經代入到了真武大帝的位置上。他認為，真武大帝凡間的化身，應該是自己，而非張三丰。人間一切的道士，都應當供奉他，他再怎麼也不能對這些人憤恨。
這是一種超然的心態。
木道人的修為，的確已經接近了陸地神佛，他簡直隨時可以化作大殿之上的雕塑，端坐在那裡，接受世上所有人的供奉。
可惜之處在於，那裡已經先一步為人所占據。
「可惜，盪魔之前，須得入魔。至我成道時，神佛才是魔，魔才是神佛。到時候，我成上善，諸界解脫。」
木道人很自然道，「在我成為真武大帝之前，這一切的犧牲都是有必要的。這是大局，由我定下的大局。鹿塵，遇上了我，算你倒霉，但在無限的時光中，我總會遇到下一個你，今日的你，就為大局所犧牲吧。」
木道人抬起手，將那道天晶劍、虎魄刀碎片所化的劍，給消融掉。點點滴滴的碎片，化作一條鐵龍，零零落落，重歸大鼎之中。
他一揮袖，正準備把鹿塵「犧牲」掉了。
「哎，木道兄，何必如此苦苦相逼。」
正在這時，一個人緩步從林中走出來，嘆了口氣。這個人長得不算多麼高大，銀髯飄飛，臉容很老，手卻很年輕，正綽著一桿極長的長槍。
「木道人，還記得舊人麼？數十年前的侮辱，今日到了償還之日了。」
又有一個人，從另一個方向走了出來，卻是個白衣宮裝女子，她踱步而來，真是雍容華貴，如同神妃仙子。只是一張面孔上，儘是冰霜冷傲，含煞藏怒。
在她身旁，是另一個女子，也是一襲宮裝，氣質清冷，卻跛足殘臂，臉上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解脫與平靜。
「木道人，多年前的錯誤，我今日就要來贖罪了！」
又一方，有個腰佩長劍的白衣男子，緩步走出。俊美無雙、絕無一絲瑕疵的面容上，五官並無任何表情，卻顯現出一種殺氣。
「木道人，你掌間有劍，卻行卑鄙齷齪之事，你不配用劍。」
四人彼此遙遙相望，形成某種進退合一的境況，赫然威逼著木道人。
木道人看到這三人，微微皺了皺眉，又側頭一怔，喃喃道，「諸葛正我、邀月、憐星、西門吹雪……好，你們是過來尋死。還有遠處觀望的傢伙，溫晚、朱無視、東方不敗……一個個，都是不知死活的東西！」
他一字一句，念出那些放在江湖之上，足可以嚇死人的名字。臉上首次面含怒意，一道道黑氣，從他這個武當長老的身體之中，飄飛出來，宛如煙塵，糾纏環繞在身上。
他腰間的木劍，倏然也變成了一柄黑色的烏鞘古劍。
他頭頂上的斗笠，垂下一道黑色的面紗，遮住他的面容。
他的目光中，那種遲緩、老邁、陳腐的氣息，驟然一掃而空。
一種難以形容的梟雄霸氣，出現在他身上。剛才鹿塵的感覺是對的，全力以赴，不代表全心以赴。
現在的木道人才算是全心以赴。
不，他根本已不是木道人，而是幽靈山莊的主人，青龍會的魁首，張三丰的宿敵。
黑紗下的目光，環顧諸葛正我、邀月憐星、西門吹雪。
老刀把子陰氣森森道，「今日本座便將你們全部殺死！」(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