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將莫邪!
一見此畫像,立刻就有一股氣勢撲面而來。畫壁上的一對男女,仿佛都同時移開了目光,注視著鹿塵,手中一對形制相似卻又各自不同的長劍,正是寒光閃爍,生出寒意。
干將莫邪指春秋時期,一對善於鑄劍的夫婦,這對夫婦曾鑄干將、莫邪雄雌二劍獻於吳王闔閭。
鹿塵已有面對俠客行的經驗,他小心翼翼,不管面臨如何氣勢,還是將體內的內力按納壓制下去。
這些石壁,有著將人內力,化作內在精、氣、神的幻覺的效果。
這等於是讓人自己挑戰自己,無論多強,都無法逃脫。不過這另一個自己,卻沾染了上古劍客、俠客的味道。
鹿塵能抑制下來,黃藥師、周伯通自然也能。
龍木島主看他們三個能夠穩定,當下也是點點頭,「這是干將莫邪,他們夫妻的劍法,乃是吳地雙劍的典範。此前的荊軻,是驚天刺殺之劍,干將莫邪卻是配合之劍。正應了這句『吳鉤霜雪明』。」
吳鉤霜雪明,吳鉤乃是吳地刀劍的代稱,自古以來吳地擅冶金制鐵,干將莫邪就是其中的代表。
鹿塵點點頭,有了二者例子,漸漸有了感悟,「看來俠客行的創作者,是要讚頌這些了不起的古代俠客,因而賦予了他們非同一般的武功神通。」
龍島主點頭道,「對,其實這些圖像所代表的真人,未必會什麼武功,通曉什麼武道,不過他們身上代表著的某種精神、文化、源流,乃是咱們當代武者共同的祖宗。俠客行便是這種祖宗之術、祖宗之法。」
木島主亦感慨道,「也不知道這位創立俠客行的前輩先賢,是何等了得。他武道之精深自然不必多說,胸襟廣大、總結古今,更是老夫平生所未能見。」
三人聽了,也是點了點頭。
俠客行是武者精神的源流,代表著某種原始質樸的精神。這門武功,就好像是對武道歷史的一種書寫,難怪是「俠客之行」。
鹿塵卻覺得不對,「這麼說來,只要一一闖關,體會到那些『武者精神』,便能得到俠客行的傳承?」
龍島主理所當然道,「自是如此,可惜俠客行無關乎功力,只在於對武者精神道理的承接與理解,一幅圖像,等若生命中一道難關,若不能夠破解,便是功力通天徹地,也難以學會這門武功。」
黃藥師和周伯通亦點頭認可,鹿塵卻皺起眉,暗暗思考其他的可能性。
以他的經驗來看,綜武時空與原作似而非是,但大體而言存在某種可供類比的關係和線索。
在俠客行這一出謎題上,線索就是龍木島主的理解完全出錯,謎底在另一處。
不過鹿塵可以肯定的是,俠客行並非一個文盲就能將其破解。
鹿塵現在精、氣、神完全統合為一,達到了一種隨心所欲,想要讓自己記住什麼,就能夠記住什麼,想要忘掉什麼就忘掉什麼的境界。
就在剛才,鹿塵直接在腦中下令,讓自己把文字的含義,全部暫時忘卻。再看過去,試圖將這些圖像,理解為劍法刀招,卻發現別無作用,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看來就算石破天要來破解俠客行,也得依照另一種方法了。
幾人繼續走了下去,依次度過這些石壁,見過眉間尺、要離、專諸、聶政、郭解、侯贏、朱亥、季布、魯仲連乃至於墨子……等等古往今來大名鼎鼎的俠客。
從他們的身上,也可以見到種種珍貴的武者精神,輕生死,重承諾,求道無悔,反抗強權,公平公正,有勇有謀,重情重義,傲上護下……
這一路看去,鹿塵仿佛也經歷了一場精神上的洗鍊。
隱隱約約,他有所悟。
龍島主卻道,「諸位既看過俠客行二十四圖,該挑選一副圖景,自己去領悟。若能過關,便去尋找第二幅圖,若有機會貫通二十四圖,我兄弟二人此生也就無憾了。」
木島主亦點頭道,「沒錯,只要學通這些圖像,咱們就能領會俠客精神,到時候即不是陸地神仙,也相差不遠了。出去行走四方,天下之間有什麼不平之事,便可一劍盪之。說到底,這也是為了天下之間的和平嘛。」
又看向三人,微笑道,「三位體會過俠客行的深奧之後,想必能明白我們兄弟二人,為何甘願在這海外荒島,皓首窮經,這也是完全值得的。」
黃藥師這一輩子不愛贊同別人話的人,亦點了點頭,心悅誠服道,「沒錯,這些圖像,每一幅中演化的武學,奧妙深邃,不遜色於我一生所學。這樣的武學,竟有二十四幅之多,可見厲害非常。若能通曉,自然無所不能。」
周伯通亦大呼小叫起來,臉上帶著無比尊崇之情,「我從那幾幅圖中看到的武學奧秘,便是師哥也有所不如啊,一經點撥,令我遐想萬千,有許多師哥未能讓我解惑的地方,它居然一針見血。」
「難不成這俠客行的創造者,是比我師哥更加厲害的能人!?哈哈,一定是這樣,它通天徹地,修為高絕,世上沒有誰能比得上。」
不,不對的。
鹿塵聽了幾人的話,直覺想要反駁,但一時之間,也沒有整理好自己的思緒,便就住口不言。
甚至在內心深處,他也十分信篤幾人的說法,只是一種古怪的感覺,讓他覺得不對。
接下來,龍木島主便自去觀摩自己的幾幅圖像去了。
黃藥師、周伯通在剛剛一觀眾多圖景的時候,也紛紛有了幾處較有把握的俠客行畫壁,覺得自己的武學較為克制哪些古代俠客,就算功力對等,也能取勝。
他們覺得俠客行極為深奧,也是一見之下,就被吸引,心裡跟貓在撓一般,忙不迭就要去闖關。
到達這個境界,哪個不想要再提升一個檔次?
一旦度過一副畫壁,就能夠獲得許許多多的武學經驗,在他們看來,簡直比自己一生所學所知,還要浩繁。
甚至,周伯通居然覺得,一幅幅區區畫像,能夠帶給自己勝過王重陽指導的收穫。
但是這怎麼可能?
鹿塵盤坐下來,細細思索,用的不是自己心,而是心海。
這才發現了不可思議的一點。
就算創演了俠客行的那位陸地神仙,修為在王重陽之上,但俠客行亦只不過是那位陸地神仙所奪得造化而已,怎麼可以給周伯通這種感覺。
而且,這還只不過是其中一幅圖像,如果是二十四幅圖像,豈不是二十四位王重陽?這根本不可能。
除非,這種感覺根本是錯誤的。
鹿塵亦感覺到,如果能夠通過這些圖像給予的考驗,將有很大的收穫。
可是又有一種古怪的感覺,如夢似幻,纏繞著他,告訴他這種感覺之中潛伏著危機。
兩種都是感覺,該相信什麼?
鹿塵開始思悟。
他直接遁入了心海之中。
和其他人不同之處在於,他能用自己的潛在意識,來體悟所見所及的種種事物。
這種體悟,當日便幫助鹿塵,做得許許多多其他人眼中驚為天人的事跡。
而現在,他自大三合後,心靈之中的力量,升騰變化,鯉魚躍龍門,現在絕不止步於自我的潛在意識。
甚至是其他時空自我的意識來體悟所見所知的事物。
這種體悟,便可達到一種其他人未能達到的客觀真實,因為不同時空的鹿塵,所有的經驗簡直浩如煙海。
有的是作為老師的鹿塵,有的是作為乞丐的鹿塵,有的是未來時空星艦艦長鹿塵,還有的是古老時代當酋長的鹿塵……不同的鹿塵,不約而同的做起了夢,在夢中體悟這二十四幅俠客行圖景。
他們的心智、能耐、悟性,全都被綜武世界的鹿塵所利用。等於是一個鹿塵吆喝一聲,千千萬萬的鹿塵前來相助。
當然,這種相助,極為微妙,在有無虛實之間、感性理性之中。
對很多鹿塵而言,就是突發奇想。
比如一個上班的白領鹿塵,便坐在工位,看著電腦,忽然想到自己看過的俠客行,莫名其妙忘掉了工作、家庭、事業,順著一路思考下來。
也有一個學生鹿塵,上課上著,開始發呆,忘了學習,也開始想著自己要是會武功便能如何如何。
在這種情況下,鹿塵可以摒棄感覺的影響。
一個多元宇宙的心靈網絡,鋪陳開來。
……
就在這種體悟的過程中,鹿塵漸漸醒悟了。
因為在不斷給平行時空的自己,傳閱經驗的時候,可以看見不同的鹿塵,根本有不同的體驗。
譬如,白領鹿塵居然覺得這二十四幅圖,能夠幫助自己領悟辦公室政治,使得自己揣摩上意、陽奉陰違的本事,大大增加,不日就要蹭蹭蹭往上爬。
又譬如,學生鹿塵覺得自己學得了二十四幅圖,可以不用睡覺,然後遊戲天賦覺醒,從此成為大殺四方、頂天立地的職業選手。
奇怪的是,怎麼一個學生要覺醒的,不是學習天賦,而是遊戲天賦?
無論如何,鹿塵遍歷種種自我,發現二十四幅圖真是可以應用萬種職業,無論是誰都可產生從中找到真我的感覺。
——但也只是感覺。
實際是,他們的天賦並未提升。
一些鹿塵,自信滿滿,結果發現碰上南牆,撞得頭破血流,根本不起作用。
不過,也有一些鹿塵,提升了自信心,來到一個陌生但嚮往的領域,居然也能艱難適應下來,從此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
不過無一例外的是,他們都對二十四圖著了迷。
甚至是從夢中見到一些痕跡,就在現實之中,將二十四圖描繪出去,搬運到了眼前,日日夜夜守護參悟。
不過終其一生,他們也無法見到真真正正的俠客行二十四圖,倒也沒有如龍木島主、黃藥師、周伯通一般的模樣。
在這些觀察之餘,鹿塵漸漸弄明白了俠客行二十四圖的意味。
如果說天地交征陰陽大悲賦是武學的人工智慧,這玩意兒就是武學上的……癮。
什麼二十四圖,每一圖的對手,固然難以對付,但都只不過是表面上的謎題,用以惑人心神。
這些圖像真正神異之處,不在於其中的武學奧秘,而在於是傳達錯誤的迷信感覺。
它生來擁有的,絕非某種令人頓悟神通的能耐,而是讓人著迷的魔力。
所有以為參悟圖像,就能獲得進步的感覺,全都虛假無比,得不到半分實在好處。
這種虛假的感覺,甚至讓龍木島主、黃藥師、周伯通這種大宗師、宗師級人物,都中了招。
龍木島主的武功修為,絕對和俠客行二十四圖毫無關係,他們自顧自往上靠攏,失卻了自我,多年來未有寸進,也是應得。
不能參悟這一頭,便永遠只會被俠客行給束縛。
一旦束縛,便糟糕了。
所謂俠以武犯禁,換言之俠者就是最不受束縛的存在。
最自由。
最快活。
把自己的修為進展,放諸在他物之上,便根本沒有這種逍遙自在的意境。
與此創功者的意圖,完全是南轅北轍。
不過,這並不意味著俠客行二十四圖沒有真材實料。
鹿塵剖開表面上一層意思,發現俠客行仍是非常珍貴的武學秘籍,只是揭開秘籍的方式,與龍木二位島主篤信的那樣,根本完全不同。
他恍然大悟,心中一股股意念,升騰起來。
「原來,創立此功的陸地神仙,想要的便是衝破一切束縛。所以他設下的考驗,就是讓自己的秘籍,成為武者心中的一道道牆壁、一根根繩索,使得手腳受限,不得施展。」
「那些圖像之中的俠者,固然一一象徵著古老的俠客形象,可試問與他們相爭相鬥,戰而勝之,算什麼繼承武者的精神?」
「其中武者俠者,不乏失敗者。被人羞辱,被人抓住,被人殺死。難不成,那些戰勝他們的霸主、梟雄,也能得到他們的認可不成?」
「諸如豫讓、荊軻,去完成刺殺,根本沒有成功,卻也被記載下來,為人歌頌。」
「所以,俠客之重,不在一時的勝負,好勇鬥狠。」
「俠客行真正想要寄託出來的精神,來自於心,發自於念,起自過往,落自腳下。」
「所以,真正的俠客行二十四圖,是要用自己的人生,去實踐二十四圖的事情,然後得到二十四位俠客英魂的承認。這種承認,不是相鬥,而是相論。」
「我到底是不是俠客?」
「我所做的事情,是否在恃強凌弱?」
「我曾經有什麼承諾沒有達成?辜負了別人的情義。」
「我又有沒有……」
鹿塵捫心自問,一個一個問題,出現在心底深處。然後一樁一樁事情,哪裡做得對,哪裡做得不對,都歷歷在目。
接下來幾日,他不吃不喝,都在這俠客行二十四圖之一的圖壁前盤坐。
偶爾龍木島主、黃藥師周伯通路過此處,發現鹿塵在這盤坐,卻沒有遁入幻境之中,與俠客激戰。
都是搖了搖頭,「哎,他年紀輕輕,不懂得武學奧秘,居然浪費生命,不用在俠客行上。」
「希望他以後會幡然醒悟過來,不要把生命浪費在其他事情上。」
「對,一定要時時刻刻參悟俠客行啊。」
「沒有俠客行的話,咱們根本無法突破,反過來說,一旦參悟了俠客行,咱們立即就要成為陸地神仙。」
……
這時候,俠客島之外,一艘船遠遠而來,踩著白浪,迎著風光。
宮九眯著眼睛,站在船首,眺望遠方,身旁跟著個黑袍人。再之後,則是原隨雲、洪安通眾人。
宮九微微一笑,「俠客行神功,我聽老頭子說,這門武功之中蘊藏深意,是要以心問之,領會俠客精神。不然,只會深陷其中。按理來說這門武功,註定和咱們無緣了。」
卻轉過頭,看向身旁的黑袍人,「不過天地交征陰陽大悲賦,卻正好克制了這種武功。武學之中,以你為王,你根本不是人,卻可以轉化自己的心靈,真真切切轉化成另一個人。」
那黑袍人點點頭,「當然,我本來也是古往今來,無數個體的結合。其中不乏正義之士,只是一旦修行了天地交征陰陽大悲賦,哪怕心靈再純澈的大俠,也要被我吞吃。所以,我是世上唯一一個不是俠客,卻可以破解俠客行神功的人。」
宮九點點頭,「不過,你又不可能練成這門武功,因為武功就是你自己,任何武功都是你的同類,所以你破解之後,也練不成。到頭來,將武功傳授給我,這才是正理。」
黑袍人道,「這是自然,也是你把木道人交給我的報答。」
又嘆了口氣,「可惜我只能達到一滅,而無法二空。看來武學之路,對我而言,也並非坦途,不能靠著不斷吞吃強大武者而變強,還需要自我也跟著蛻變領悟才行。」
宮九聽到這裡,也眯眯眼,「這點最好,要不然我也不敢和你合作。這是實話。」
黑袍人,也就是公子羽微微一笑,「我喜歡你的實話。」(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