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4章 苦難
世間從未有過上位者接納人性的先例，至少在舊神崛起的時代開始就沒有發生過。
人性被視為墮落之物，對於包括神祇在內的所有上位者而言，是可以致命的毒藥。
上位者們從來只接收來自於信徒的信仰之力，那是祂們不死不滅的倚仗和維持神格的能量源泉，而與信仰一同送來的人性，則會被驅散。
所有被供奉在廟宇教堂之上的存在，從來不會去傾聽信徒的傾訴，那些悲慘、痛苦與希冀，都交由神職人員去處置，或者說，糊弄。
所以信徒們向神祇的求助、傾訴或懺悔，往往最終都是落到了附近某個覺醒的靈視者的耳中、夢境中。
這，就是靈視者的第一階段——夢魘的由來。
…
似乎人和神都已經忘記了上位者接納人性之物會落得怎樣的後果，只知道那是舊神以前的神明沒落了的原因之一。
…
伊姆納爾犯了一個極為可怕的錯。
但他尚不自知。
在它看來，自己成功找到了神軀伊耿，並且保她活了下來，這算是對邁洛有了一個交代，恐懼的詛咒危機暫時解除了。
三個月的時間足以發生很多事情。
沃瓦道斯輪迴體系的崩潰、穆塔走出的涅槃者、陰霾之城的現世以及悲傷神格的破碎，這一切都被攔截在南風海的對岸，西部一無所知。
至於伊姆納爾，它並不打算乖乖坐等三月時限到期，等邁洛良心發現主動為它解除詛咒。
那麼該如何破解恐懼的詛咒？
不出意外的話，那唯一的解，必然也逃不開世間最純粹且強大的力量，信仰。
…
於是，伊姆納爾決定在勾指神殿管轄的信仰牧群中狠狠地收割一波，反正自己現在是侍奉勾指的舊日女神官，它可以名正言順地做這件事情。
而事實上，女神官在伊耿接受信仰試煉的時候幫了一把，令她成為了第一名擁有迎接神祇意志資格的神軀之子。
故而女神官，也就是伊姆納爾，它在勾指神殿內得到了極高的認同度與權限，那些真正崇拜著勾指之神的舊日們都對它無比尊敬。
…
某些奇特的變化正在伊姆納爾的靈魂深處悄然發生著，但它仍不自知。
那部分被它融合了的混亂人性，也僅僅只是在最初一段時間內會引起靈魂的痛楚，再往後，似乎就痊癒了。
於是伊姆納爾去往了勾指神殿在西部眾多牧群中的其中一座國度，名為「凱姆」。
這是一座被遺忘的國度，因為這裡位於西部大陸的深處南岸，與六大王國、烏撒等所在的那片富饒土地之間隔著一座埋葬死亡的礫石沙漠。
凱姆的南邊是兇險的南風海，北方是茫茫沙漠，這裡資源稀缺，倒不是說土地有多麼貧瘠，通常靠海的國度怎麼樣都不會餓死人，其真正稀缺的資源，是靈視者甚至上位者在意的底蘊之物，比如神殿石，或者某些更古老的產物。
凱姆沒有這種東西，所以出生在這裡的人註定只能度過最平庸的一生。
而就在不久之前，沉寂的南風海上發生了一些可怕的事情。
海水漫上了陸地，衝破了堤岸和城牆，賜予了凱姆王國毀滅的打擊。
凱姆人以為是自己觸怒了神明。
他們向勾指以及祂的門徒祈禱，乞求救贖。
然而數十天過去了，海水已經褪去，捲走了所有逝者的糜爛肉體與所有的食物，留下一座被泡爛的空城，而勾指之神，始終沒有出現。
…
……
伊姆納爾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選擇這個地方。
它是真的不知道。
也許是滅頂之災來臨之際凱姆人向勾指奉上了最忠實的信仰力吧。
在它降臨凱姆的時候，正好碰上了一艘在海浪上搖晃的小船。
伊姆納爾駐足旁觀了許久。
小船上的凱姆人是同胞的三兄弟，他們中最年長的也不過十三四歲，都還只是孩子。
兄弟三人在前不久那場恐怖的海嘯中失去了雙親與家中最年幼的妹妹，無情的海水捲走了他們的屍體。
勾指的教義中，信徒所擁有的一切包括他們的肉身與靈魂都是神祇賜予的，在或長或短的一生中，所有喜怒哀樂都是神明都自己的考驗，而當他們迎來神明的終結時，也必須將自己僅剩的一切奉還給仁慈的勾指，即便是糜爛的肉身，在歸還之後也一樣能得到勾指的溫柔擁抱，獲得真正的安息。
所以被海水捲走屍體這件事在凱姆人看來是不祥的，是對神祇的被判。
無論是出於對至親的懷念還是對神祇的愧疚，兄弟三人拖著脆弱的小船出現在了南風海上，希望能尋回父母與妹妹的屍體。
而現在，他們碰上麻煩了。
因為南風海上的風浪根本不在乎什麼失去至親的悲痛或背離神明的恐慌，也不可能在乎即將被掀翻的船上那三條年輕鮮活的生命。
…
風浪中，男孩們向勾指祈禱。
而這次他們真的得到了神祇的回應。
神官從海水上走來，幫他們扶穩了小船。
…
在三個驚魂未定的男孩錯愕之際，海上的風暴已然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溫暖柔和的流光…
從此，神祇在水上行走的事跡在凱姆的廢墟上傳開。
……
…
再然後。
伊姆納爾來到了凱姆境內供奉勾指的靈廟。
災後的凱姆人面臨著比海水更可怕的困境——饑荒。
那場海嘯似乎有某種可怕的魔力，以凱姆人的航海能力所能夠觸及到的海域都被化為了死海，本應該是取之不盡的海上食物資源，一夜之間蕩然無存。
而即便如此，靈廟所在的這片聚落里的民眾還是將他們手中僅存的五個餅和兩條魚供奉在了勾指的雕塑下。
要知道，此時此刻的靈廟門外，孩童正在餓死…
…
伊姆納爾在勾指的雕塑下駐足許久。
沒人知道它在想什麼，也沒人敢上前叨擾。
它是連諸神都敢矇騙的舊日，是外神子嗣，是千古的欺詐者，它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顧忌……
這是伊姆納爾在內心對自己說的話。
…
伊姆納爾取走了民眾俸給勾指的五餅二魚。
這附近的聚落中集合了五千多倖存的凱姆人，伊姆納爾把餅和魚分給了眾人。
這點東西在勾指眼中一文不值，但在凱姆，卻可以救很多人，在伊姆納爾手中，可以救整個國度。
這是伊姆納爾第一次在使用分形規則的時候沒有對模仿的本體進行「取代」。
五餅二魚變成了五千餅兩千魚，甚至更多。
…
這一天，凱姆迎來了屬於它的神，與救贖。
他們一開始將伊姆納爾成為神官、神的門徒，到最後直接認他為神。
神幫他們修復了流失的耕地，治好了患者的惡疾，教他們在因姆大陸活動而陷入死寂的海洋中尋找魚獲，幫他們重新建立起更加堅固的城牆。
…
祂為什麼要做這些事情？
伊姆納爾自己也說不清。
祂只知道在施行布道的期間，自己不再為詛咒而感到恐懼。祂得到了比勾指更加純粹、強大的信仰之力，但讓真正讓祂內心平靜下來的，卻不是力量，而是那縹緲無形、被稱為毒藥的人性。
伊姆納爾未曾擺脫恐懼，可與之對應的，祂也獲得了勇氣。除此之外，還有很多很多，是祂未曾正視未曾接觸過的東西，或許是哀傷，或許是歡愉，對於底層的生靈而言，這是充斥其一生的旋律，而對於上位者的伊姆納爾來說，這卻是比古老典籍更加深奧的一本書。
祂在學習，慢慢地學。
即使在做了這麼多事情之後，祂始終都還沒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連一介凡人羅斯公主都知道的，人性，其實就是信徒給予的愛。
…
……
三個月的時間過得很快。
伊姆納爾甚至忘記了詛咒的事情。
最終在恐懼的驅使下，祂親聲哼起了召喚帕貢的旋律。
…
帕貢的意志降臨。
那位曾經戰勝並放逐了恩格爾·科拉斯的舊神來到了凱姆王國。
但祂並沒有像第一次見到伊姆納爾時那樣無情地將其放逐至深淵。
帕貢在凱姆停留了一段時間，最後悄然離開了。
而當伊姆納爾問祂為什麼沒有選擇動手時，帕貢給出的回答是：
「我所能對你做出的最沉重懲戒手段不過是放逐，但相比於你即將面對的苦難，放逐不值一提。」
「難道沒發現神格正在離自己而去嗎？」
「伊姆納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