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節 鋒芒畢露

  在夏一斛看來，荀冶才是避難所真正的「大佬」，周吉不過是他的助手，因此當周吉分了三杯茶，把其中一杯放在荀冶手邊，夏一斛留意到他微微偏轉身，屈起食指和中指輕輕敲擊桌面，微感詫異。周吉順手把另一杯茶推到她跟前，做了個「請慢用」的手勢，夏一斛微笑著謝了聲，注意力還放在荀冶身上，謹慎地應付他的「拉家常」，時時忖度言外之意。

  說了一陣閒話，夏一斛覺得有點口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微燙的仙雲茶淌過口舌，像涓涓細流，滋潤著嗓子眼，一路滾入腹中。她的呼吸戛然而止，整個人沉默下來，呆了數息，把剩下的茶水一飲而盡。

  短短一瞬，數十載光陰從眼前掠過，前世種種乏善可陳，卻也因此沒有對她造成太大的衝擊，夏一斛很快清醒過來，又看了周吉一眼，神情有些複雜。周吉朝她笑笑說：「一杯仙雲，十年塵夢，歡迎來到『第二避難所』。喝了仙雲茶，我們就是自己人，這不是審訊，開誠布公，彼此加深了解，共渡難關，有什麼事都好商量，不勉強。」

  夏一斛深吸一口氣，頭腦有些混亂，她努力調節心態，艱難地問道：「你們……想知道些什麼？」

  荀冶與周吉對視一眼，繼續之前的「拉家常」，這一回夏一斛沒有遮掩，也不再閃爍其詞，有些無關緊要的個人隱私，也大大方方說了出來。她已經結婚了，丈夫是駐守邊疆的軍人，聚少離多，暫時沒有要小孩。她在市公安局刑警大隊工作多年，方方面面關係處得不錯，作為一名女刑警，男同事都照顧她，通常只有拘捕女犯人時才輪到她上，平時多半是坐坐辦公室，做些文書工作，基本沒怎麼開過槍。

  工作清閒，又這麼快做到副中隊長，荀冶猜想她是有背景的，但在這個問題上，夏一斛諱莫如深，蜻蜓點水一帶而過。既然是開誠布公，加深彼此了解，她也主動詢問避難所的由來和運作，這沒什麼見不得光，荀冶坦然相告，從「第一避難所」到「第二避難所」，他們走過了一條曲折的道路，當然某些「不足為外人道」的細節，他同樣蜻蜓點水一帶而過。

  經歷了大潤發超市的那場災難，夏一斛深有體會，在這種非常時刻，邪惡的秩序也強過善意的混亂，人是再殘忍不過的兩足無毛直立動物，善良不可持久，沒有秩序，必然會導致暴力和毀滅……對此她感慨萬千，如果當初她挺身而出，以強硬的姿態掌控住局勢，會不會力挽狂瀾，迎來完全不一樣的結局？

  夏一斛畢竟是清醒的，她很快意識到周吉和荀冶擁有強大的武力，武力是維持一切秩序的基礎，他們有槍，56式半自動步槍，夏一斛對此很熟悉。這是一種已經被淘汰的軍用槍械，SKS半自動步槍的仿製品，相對於它的原型重量更輕，射擊精度更好，有效射程400米，優秀的槍手可以射殺600米外的目標，並裝有摺疊式刺刀，子彈用完後可進行白刃戰。

  不同於警用「小砸炮」，56式半自動步槍是經過戰火考驗的，殺人像割雞，夏一斛不知他們是從哪裡弄來的，數量究竟有多少，畢竟是早就被淘汰的槍械，估計槍和子彈都不會太多。她試探著問了幾句，周吉並不諱言，他們從泗水中學地下防空洞的內牆夾層里找到了十二支槍，一萬多發子彈，這些火力對內綽綽有餘，對外就有些捉襟見肘，今天請她來，主要是合計一下，能否從市公安局刑警大隊再補充些現役的槍枝，有備無患。

  夏一斛聞言寒毛根根倒豎，他們竟然在打刑警大隊槍械庫的主意！她心潮起伏，沉默了良久，忽然察覺一個大問題，忍不住問道：「對內指什麼？對外又是指什麼？」

  周吉很有耐性，解釋說：「對內維持某種戰時秩序，簡單說就是實行配給制，各盡所能，不養閒人，能者多勞，多勞多得。我們建立了兩個避難所，位於後方的「第一避難所」和位於前線的「第二避難所」，人數很多，老弱婦幼占了相當比例，未來或許會接納更多的倖存者，生存物資有限，要保證所有人都能活下去，有能力的人充分發揮自己的作用，這樣的秩序必不可少。」

  夏一斛點頭認可，他們考慮很周到，並且形成了完備的制度，有武力作為後盾，很順利就能推行下去，一切不和諧的聲音都只能是「腹誹」，掀不起什麼風浪。配給制，不養閒人，多勞多得，雖然有悖於她的價值觀，但非常之時行非常之舉，不得不承認，這是最高效的方案。

  周吉繼續說下去：「對外，我們有兩類敵人，其他倖存的武裝團體，還有就是『寄生種』。」

  夏一斛為之一怔，隨即醒悟過來，天災之下秩序崩壞，沒有國家暴力機關的威懾和鎮壓，盜賊蜂起，悍匪惡棍紛紛自立山頭，恃強凌弱，奸擄燒殺，「其他倖存的武裝團體」應該指那些無法無天的亡命之徒。但她並不相信形勢會惡劣到這種程度，對此她持懷疑態度，認為周吉別有用心，故意誇大其詞。

  她略過前一類，問道：「什麼是『寄生種』？」

  亂世必有妖孽出，周吉把他們遇到「寄生種」的經歷說了幾句，夏一斛將信將疑，覺得匪夷所思，忽然記起前世種種，心中頓時巨震，下意識信了他七八分。

  荀冶察貌變色，見她已然入彀，微微一笑，細品杯中仙雲茶，眼神一陣恍惚，很快就清醒過來。夏一斛也留意到他的異狀，記起他曾是仙都派大弟子荀冶，記起當年鉤鐮宗從崑崙嫡系除名，師尊陸葳、師叔宋韞等俱被貶入仙都派，神情不覺為之一動。

  周吉又沏了第二開茶，請二人慢慢品嘗，同時向夏一斛攤牌道：「我們對刑警大隊的槍械庫勢在必得，那些槍械如果落在敵人手裡，危害更大，你如願意加入，『第二避難所』就有你的一席之地，否則的話，你只能去後方『第一避難所』縫縫補補，洗洗涮涮，何去何從，悉聽尊便！」

  他語氣很平和，話語卻鋒芒畢露，夏一斛見荀冶不言不語，嘴裡泛起苦澀的滋味，看來在和平坊站的「第二避難所」里，周吉的地位猶在荀冶之上，她竟然完全看走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