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和談結束,判官入城。
又是接連五日過去,在幾輪談判中,辛其物一改第一天時的小心試探,整個人變得鋒銳起來,大開大合間猶如一柄利劍般咄咄逼人、分毫不讓的與北齊使臣爭辯了起來。
而至始至終盯著驛館莊墨韓動向的范閒,也肯定了北齊使團中所要達到的目的並不一致的猜測。
幾輪談判,北齊與南慶結合著換俘、賠償、疆域三項問題也全部得到解決。
整個過程中,范閒只是冷眼看著辛其物發揮,坐等狼桃暴露出他的真實意圖。同時,他也對太子李承乾有著些微的改觀——辛其物乃是太子門下,沒想到李承乾麾下,也不全是如郭寶坤那般的尸位素餐之輩。
用肖恩交換言冰雲的事項得到了兩邊人的肯定,先前沒談妥的那一萬士卒也以每人一百兩白銀作為贖金換回
此前北齊因戰事得到的三州之地被保留下來兩州,剩下的那一州之地因位置太過重要被南慶用西北邊臨近西胡的一塊飛地用作置換,態度十分強硬。
不過,等他們將土地重新收攏接掌之時,其上還留有多少人口百姓就只有天知道了。
范閒很滿意這種結果。
這一次除了因資料卷宗而用到監察院以外,他並沒有出多大的力,不過既然是完成了陛下的吩咐,那到時候的功勞自然是少不了他的那一份的。
只是有一件讓他除了要準備夜入皇宮以外,更隱隱有些憂心的事被推到了面前:
「大人,這幾天雲之瀾一直呆在使團里閉門不出;而莊墨韓莊大家也一直沒有露面,除了先前受太后邀請在宮中講學過一次以外,之後就連一些大族的家主求見都沒能見到人,未免太過安靜了一些。」王啟年在茶肆內,一邊為范閒倒茶一邊壓低聲音說道。
這莊墨韓與雲之瀾一文一武,偏生又是兩國使團真正的核心人物,想要不引外人關注那是不可能的。
范閒心中清楚,莊墨韓除了之前消失過一次之後便再無其他動作了。想著自己與其也沒什麼直接衝突,最不濟也只是需要防範防範長公主使絆子而已,倒是那個雲之瀾,自己可是殺了對方兩位弟子啊,哪怕這裡是南慶京都,以四顧劍弟子的氣性就真不來找自己尋仇了?
范閒端著茶杯半響都沒有喝上一口,只是緩緩詢問道:「王啟年,你來說說看,如今這三方和談都已經結束了,若你是雲之瀾或長公主的話,你會如何對付我呢?」
看得出來王啟年是長途奔襲而回的,連喝了幾碗茶水後這才平緩了氣息,他回答道:「和談結束後,自然便是禮節性的飲宴了,要麼在這上面做些文章為難大人,要麼便是等大人代表朝廷與北齊交接時下狠手.」
說到這裡,王啟年微微一怔,看向范閒磕磕絆絆地問道:「大人.您要出使北齊?這個消息可靠嗎?」
「都只是猜測罷了。」
范閒微微一笑,他明白,自己有時候預料到的事不一定會按預想中那般發展;但你的敵人想讓你做的事,那大概率是會發生的他只是代入了長公主的思維來思考此事而已。
畢竟自己是接待副使,順勢再成為出使北齊的副使,敵人操作的難度便會很低。
「對了,這幾天都不見你人,是院中又安排你出任務去了嗎?」范閒調笑道,「自打這別國使團入京都後,你可是忙得團團轉,這數著日子,也好久沒回家歇歇了吧?」
「就不擔心嫂子發火?」
王啟年長得本就不算好看,一聽這話更是立馬愁眉苦臉起來,苦笑了一聲道:「大人,您快別說了,這一聽怎麼還有點緊張了呢?」
「其實也沒什麼,我家夫人那邊倒是能夠理解我,就是這一次的差事院中那關怕是不好過,陳院長那裡也不太好交代.」
范閒偷偷瞧著王啟年的拘謹模樣,唇角一翹險些笑出聲來,是說這老小子今日怎麼這般殷勤呢?這又是請客又是端茶遞水的,原來是有事求自己吶:「怎麼?是貪污受賄還是私留髒銀了?」
「老王啊老王,不是我說你,那些個不好的習慣還是要早點祛除才是,別等哪一天我也撈不動你了,你才知曉反悔.」
「這家中可是還有嫂夫人與女兒等著你養活呢!」
「嗨,大人也是知道我的,最近那些勾當早就沒做了」王啟年一點沒提上次在院中平叛後髒下的玉佩銀兩,只是面露為難之色解釋道:「這一次院中的差事我辦砸了!」
「起因還是那位自北齊而來的鐵判官」
「三天前那人便到了沙州境內,也沒怎麼停歇,當夜便連闖十二家官吏的府邸,不光是財物一點沒留下,就連那些豪強官員都被其給殺了!」
范閒聞言眉頭一緊,就連語氣也變得冰冷起來,沉聲問道:
「滿門被滅嗎?」
王啟年搖了搖頭:「那倒不是,一些稚童倒是被留了下來,還有少數幾位女眷沒有被殺。看得出來,這鐵判官是帶著目的殺人的,現場留有審訊的痕跡」
「莫非這鐵判官還真當自己是罰惡判官了?」范閒指頭一動,心中只覺得扯淡至極。
這個世界上的怪事有很多,除了有著長公主、皇子那般在身份上高高在上的貴人,更有著如鐵判官這樣的在心性上自認為高人一等、肆意處置他人的人存在。
做事每每總是隨心所欲,依仗著自己的喜好與主觀意識行動。
這一點范閒不喜歡
「陳院長都交代你去做什麼了?若是方便透露的話可以給我說說。」范閒是知道王啟年的能耐的,多的不說,那一身的輕功與追蹤之術堪稱是頂尖,這樣一個人又如何能將差事給完全辦砸呢?
聽聞那鐵判官手段殘忍,自身具備著九品上的修為,王啟年屬於特殊人才,不以武力聞名,以陳萍萍的心機絕不會讓他去與鐵判官正面衝突,最多便是去調查跟蹤鐵判官,掌握對方的行跡罷了。
「也沒什麼不能說的。」
此時天空中日頭慢慢降了下來,就好像王啟年的心也跟著沉了幾分似的,「這一次院長大人便是讓我去跟蹤調查那鐵判官,觀其出手作案的路徑來看,這人的目標直指京都地界按他以往的行為模式,這之後要做什麼就不用小人多說了吧?」
范閒點了點頭,王啟年的差事也不出他的所料。
這就是九品上武者的威力了,來去如風,行跡難覓。就算是篤定了此人接下來的目標,沒有兩位同級別的高手應對,又如何能拿得下對方呢?
更別說調動黑騎了。
興許黑騎能敗鐵判官,但想留下他卻是千難萬難。
派出王啟年遠遠跟著,留待三方和談結束再行處置,也是無奈之舉范閒心中閃過影子的身影,不知要是此人與那鐵判官對上,誰強誰弱呢?
范閒在思考,而王啟年的話還在繼續:「除了跟蹤以外,院長大人還吩咐,若是有機會的話便讓小人嘗試著接觸接觸對方不過對方卻拒絕了!」
說到這裡王啟年還有些後怕。
「其實一開始我便被對方發覺了,不過想來是那剩餘的人還沒殺完,鐵判官不想在小人身上浪費時間這才沒怎麼搭理,等他辦完了事兒,調轉身形便朝著小人衝來!」
抹了一把虛汗,王啟年對著茶碗再使勁飲了兩口,好像那裡面不是茶水,而是名為恐懼的東西被他給一飲而盡似的,「大人是不知道啊,此人輕功也是十分了得,最驚險離著小人最近之時也只有五步的距離啊!正因此,小人才看清了對方手中的武器,像是一柄由鋼鐵澆築而成的毛筆似的,怎麼地分量也不會輕.」
「要是他將這武器暫時拋掉,說不得小人便再也見不到大人了!」
到了此時,范閒才算是真正的心驚!
這鐵判官武力強絕也就罷了,怎麼這輕功還能媲美王啟年呢?
此人有此實力,為何早些時候卻是一絲名氣也無?
據院內的情報顯示,鐵判官初始時在北齊上京殺人,可是沒有這麼強的武力的.這麼說,對方還在快速精進修為!
這麼一想便不是驚訝了,而是驚悚!
「事情到了這裡也是情有可原,為何你卻說是將差事辦砸了呢?」范閒皺著眉頭髮問道,這王啟年是還有事兒沒說清楚呢!「老王啊老王,你不和我說清楚原委,屆時到了院長面前,我可是保不住你的!」
王啟年再次嘆了口氣,他抬頭看了看天色,這眼瞅著歸院的時限就要到了,猶豫半響後,他還是將自己的騷操作給說了出來:
「那天夜裡,小人為了躲避鐵判官的追殺,在甩脫對方後便是折身返回了沙州城。您也知道,那鐵判官就是奔著京都而來的,與他同一條路線說不準等小人休息的時候便被其給追上.只有如此才能錯開對方的追獵.」
「等小人回到沙州城到官府表明身份後,便瞧見當地的官員已經在處理兇案的後續了。」
「沙州與京都區域一地相隔,中間再無阻礙,這皇城周圍哪裡容得下有這等的大案處理不了呢?這不是顯得他們無能嗎?恰逢此時正是三國間談判的關鍵時刻,陛下的注意力也不在其它的事物上面,等此事過後,說不得剩下的這些官員會因辦事不力而被牽連處罰,到時候他們怕是比直接死了還難受!」
「說重點!」范閒怒道,「就說說他們之後是如何處理的,你又在其中成了什麼角色!」
王啟年不敢怠慢,實話實說道:「當夜沙州城人心惶惶,各家富戶驚懼不安唯恐自家也被洗劫。城中官員們眼見情況不對便抓了個死囚頂罪,言說捉拿了真兇,連夜便處決了.」
「他們也知道鐵判官短時間內不會再行犯案了,這幾日裡來無事發生也是佐證。」
「如此一來,賊人被捉拿擊殺,自然也不會再出現富戶被劫、官員被殺的事城內的風波算是告一段落」
王啟年始終注意著范閒的神色,見後者眉宇間微微一暗仿佛是猜到了什麼,他這才行了一禮補充道:「負責守衛沙州城的將領私底下與二殿下聯繫密切,這擊殺賊人的功勞自然而然地便推到了他的身上.此人名為王林,配合著官府抓凶也算是他的分內之事。他有一個妹妹是秦府的夫人,雖是旁系,但這個面子也是要給的。」
「這樣王林得了功勞,趁著混亂官員們也能將往日裡的爛帳給消散一空,對上與陛下有了交代,中間又能與秦府搭上關係,對下又能安撫富戶平息民懼那鐵判官為九品強者,對付他本就是我監察院的差事,沙州官員算是遭了無妄之災,有小人在場,事後監察院也不會再找他們的麻煩來節外生枝,可謂是皆大歡喜!」
啥事兒都解決了,除了真的鐵判官……
王啟年面露憂色,不難讓人猜出,他如此行事背後肯定是有著一個老瘸子的授意。
不然,就是再給他幾個膽子他也不敢如此肆意妄為。
范閒哼笑一聲,隱怒道:「好一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又能銷去往日裡的爛帳,當真是一箭雙鵰!怕不是那些官員們還期盼著有這樣一位鐵判官來自己的地界走上一遭呢!只要死的那些人不是自己就成了!」
他看著王啟年的臉,右手握拳重重擊在身前的茶桌上,發出聲響引得茶肆內的客人頻頻注視過來。
「試探著與鐵判官進行接觸,事後又應允那些官員們如此作為,這些都是陳院長的意思吧?」
「要不說大人明察秋毫、觀察入微呢?」王啟年輕咳一聲說道:「院長本意是想招攬此人入監察院,相信大人應當能夠看出,這鐵判官殺的都是朝中毒瘤,貪官污吏,無辜者他是一個也沒動,不然也不可能做出臨了的審訊舉動來。」
「原則上來說,他便如滕子京一樣,是心懷大願與正義感的.」
說到底,陳萍萍此舉除了是在幫王啟年擦屁屁以外,還是想讓監察院抽身事外。同時,也說明了他對鐵判官的看重此人來自北齊,其人在江湖廟堂中出名也是在安皇后之後,很難不讓人猜想兩人之間有著何等的聯繫。
鐵判官出北齊入南慶,可以解釋為懼怕安皇后出手,也可理解為就是安皇后如此授意的。
將其吸納入監察院中,就近防備的同時也能多套出些有關於安皇后的情報來.
就是這般自欺欺人的手段讓范閒感覺有些不齒。
「院長就這麼有自信能將鐵判官收入監察院?」
此時茶肆外人來人往,帶起的微風吹拂著范閒身上禮部官服的衣擺,他站起身來居高臨下面對著王啟年。
「早在儋州時我便將這慶國大大小小的律法書籍給看了個遍,這世上真有這麼多的該死之人嗎?」在范閒心裡,真正為惡的乃是權力的上層,若是那鐵判官真有膽量,為何不去殺了那北齊皇后?若是他真有膽量,為何不去殺了慶國太子、二皇子、長公主乃至是.陛下?
說到底,還不是憑著性子欺軟怕硬?
有些底層官員身處的環境就是那般.他們隨波逐流是錯,但起碼也不能不經調查便隨意擊殺吧?要是有些人罪不至死呢?
陳萍萍此舉亦是助紂為虐!
「大人,小點聲.」
王啟年左右看了看周圍,身子越發低矮了一些,沉聲道:「如今的朝廷需要穩定,正逢軍隊大敗、丟失疆土人心浮動的時候,要是連維持朝中運轉的官員們也不穩,那後果可不是院長大人與陛下願意看到的.」
「這天下貪官很多,屬下也不知那鐵判官都經歷過什麼,但從他一心入京都而不是去往周邊殺人便能看出,此人是有著被收入監察院的可能的!」
「既然是要殺人,有著一層監察院的身份豈不是更方便,也名正言順嗎?」
「再說了,這些時日裡來慘案不再發生,興許對方也察覺到了監察院釋放出來的信號也說不定.」
范閒眉頭一挑,再也維持不住面上的冷意說道:「你的意思是說.」
王啟年緩緩點了點頭,語速極快的回應道:
「鐵判官已經入了京都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