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樓財務處。
鄭書意在那位女助理的帶領下朝財務總監辦公室走去。
一路上,辦公區鍵盤聲電話聲起此彼伏,「金融」加「科技」就是忙碌的代名詞,即便是高層辦公區也不例外。
辦公室外的一些助理與秘書皆在埋頭打字或接電話。
鄭書意經過一側的工位時,餘光一瞥,腳步突然頓了一下。
坐在那邊的秦樂之也有感應一般,從電腦里抬頭。
她臉頰與肩部之間還夾著電話,另一隻手敲著鍵盤,看起來很忙碌的樣子,卻偏偏愣住。
兩人眼裡都寫滿了疑問。
鄭書意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秦樂之。
再一看她坐的位置,大概想到是什麼職位了。
那就更不可思議了。
堂堂大小姐,居然跟普通人一樣穿著職業裝坐在工位上像一隻忙碌的小工蟻。
可是轉念一想,連秦時月那種隨手能買下一家店的人,都規規矩矩地朝九晚五去雜誌社上班,拿一個月幾千塊的工資。
可能最近有錢人就是流行下基層吧。
而秦樂之卻沒有想那麼多。
她滿腦子就一個想法,鄭書意怎麼還是上來了。
兩人的目光在空氣里交鋒,彼此都沒帶著善意。
片刻後,鄭書意收回目光,徑直朝辦公室走去。
秦樂之皺了皺眉頭,回了電話那頭幾句話後掛斷,再次去張望鄭書意的背影。
――「叩叩」兩聲,有人敲了敲她的桌子。
秦樂之轉頭,這才注意到邱福的女助理還沒離開。
「一會兒下班先別走。」
女助理語氣冷冷地丟下這句話,才去追趕鄭書意的腳步。
-
邱福果然在十五分鐘內趕到。
鄭書意剛剛端上第六杯咖啡。
她這次是真的想吐了。
「鄭小姐?」邱福推門進來,放下手裡的東西,朝她走來伸出手,「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鄭書意立刻放下咖啡起身與他握手,客套一番後,邱福長舒一口氣坐了下來,「是我的秘書疏忽大意了,實在不好意思。」
「沒關係。」
鄭書意露出一個大度的笑容,實則卻咬緊了牙。
本來她沒想往秦樂之那邊想,結果邱福這麼一說,那只能是她故意瞞報,邱福才會丟下她直接離開。
「倒是麻煩您又回來一趟,我們下次再約時間也可以的。」
「那不行。」邱福搖頭,「約好了今天就是今天,怎麼也不能讓你白來一趟。」
聽見這話,鄭書意笑了笑,腦子裡卻莫名想起時宴這個人。
她感覺,邱福突然回來,多半是她那句吐槽起了作用。
-
這次採訪調查進行得很順利,針對本次首次公開募股,邱福也願意透露關鍵信息,以媒體的力量引起更多外界關注,所以這一聊就是三個小時。
等鄭書意收起錄音筆時,窗外的天色已經黑透。
邱福起身,接通內線,把剛才那個女助理叫了進來。
「你派車送一下鄭小姐。」
鄭書意起身跟他道別,「我們雜誌社會持續跟進貴司的ipo項目,以後可能要多多麻煩邱總了。」
邱福喝了口水,慢吞吞地坐了下來,「沒事,我們都是互利互惠,不過下次你過來直接上樓就行了,我會交代下去的。」
鄭書意點點頭。
目送她出去後,邱福再一次撥通內線:「你進來一下。」
不一會兒,秦樂之推開辦公室的門,小心翼翼地開口:「邱總,您叫我?」
邱福重重地擱下水杯,「今天《財經周刊》那邊來的記者是怎麼回事?怎麼不跟我說?」
秦樂之作為邱福的行政秘書,這類雜事向來由她接手。
而她做事仔細,甚少出現這樣的失誤。
今天害得邱福剛剛接到放學的兒子,正準備一家人去吃頓飯,就接到時宴的電話,他立刻火急火燎地趕回來,不得不把老婆兒子晾在一邊。這換誰誰不火大。
秦樂之皺眉,低下了頭:「您今天比較忙,評估公司那邊還來了緊急視頻會議,我想著《財經周刊》這邊不是很緊急,所以暫時先擱置了。」
她悄悄看了一眼邱福的臉色,見他滿臉不高興,於是態度更謹小慎微,「這邊難道也很緊急嗎?」
邱福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說現在的情況,憋了一會兒,只能指著她的額頭髮火:「你搞清楚自己的職位,什麼時候輪到你來替我安排工作了?你是個什麼東西?人家又是什麼人?由得你把人家晾在那裡?」
邱福一直是個脾氣火爆的人,這一點公司里的人都明白。
但秦樂之沒想到這件事竟把他惹得這麼生氣,竟會為了一個記者發這麼大的火。
不就是一個記者嗎?
這又不是邱福第一次接受採訪,即便是電視台來的人,他一忙起來,也是說推就推的,甚至有時候連電話都不會接。
可是這些疑問秦樂之沒法表現在臉上。
而且她從玻璃里看見,辦公室門沒關緊,幾個同事在那裡探頭探腦地,於是只能越發陳懇地道歉:「對不起,邱總,這次是我的工作失誤。」
「行了,滾出去!」
秦樂之臉色一陣青白,轉身走出辦公室,在眾人的目光中,死死咬著牙,還裝著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
-
這邊,鄭書意跟著女助理往電梯間走去。
等電梯的時候,女助理在接電話,鄭書意無所事事,盯著led屏幕上跳躍的數字一動不動。
她們要下樓,而此刻電梯正從十二樓緩緩降下來。
幾秒後,「叮」得一聲,電梯停住。
門緩緩打開後,女助理朝她伸手,「這邊請。」
鄭書意剛一抬腳,和電梯裡的人打了個照面,頓時愣了愣。
「陳助理?」
陳盛抬頭看見鄭書意,朝她點點頭。
「你來這邊工作?」
鄭書意說是,隨後,打量他一圈,試探性地問:「你在這裡,那時總也在?」
陳盛沒否認,「怎麼了?」
鄭書意輕笑一聲。
明明人就在這裡,還騙她不在。
「沒什麼。」鄭書意始終沒進電梯,就站在門口,「他現在忙嗎?」
陳盛想了想,慢吞吞地說:「應該不算忙吧。」
鄭書意:「那他在幾樓?我可以去找他嗎?」
話音一落,女助理有些詫異地看了鄭書意一眼,又去看陳盛。
陳盛垂眸想了會兒,邁腿出來,走向隔壁電梯。
「跟我過來吧。」
-
整個十二樓只有三處辦公區,比十樓寬敞許多,也安靜得多。
鄭書意一路上見到許多腳步匆匆地人,卻沒聽見什麼說話的聲音。
正對通道的那道大門緊緊關著,陳盛帶她走到門口,看了眼腕錶,說道:「我還有點事。」
鄭書意點點頭,他便掉頭離開。
鄭書意站在門口,抬頭看了眼,頂頭的led屏幕上現實「忙碌中」。
想了想,她還是先按了門鈴。
不一會兒,門自動打開。
鄭書意先是探了上半身進去,往左一看,時宴正坐在辦公桌後。
他抬頭看過來,食指抬了抬眼鏡,鄭書意立刻笑著走過去。
「時總,今天不是不在這邊嗎?」
時宴緩緩合上電腦,輕描淡寫道:「我來我自己公司,還要經過你同意?」
鄭書意:「……」
她負著手,左右看了下,眼神閃爍,似乎在猶豫什麼。
時宴也沒說話,就靜靜地看著她。
鄭書意又慢吞吞地朝他辦公桌靠近,壓低了聲音,小聲道:「我是特意過來感謝你的。」
「嗯?」時宴抬了抬眉梢,「感謝我什麼?」
「邱總那件事啊。」鄭書意說,「不然我今天又要跑空了。」
說完,鄭書意緊緊盯著時宴。
以她對時宴的了解,她覺得這男人肯定又要否認自己做過的事。
然而沒想到,時宴只是輕輕轉動手裡的鋼筆,語氣格外平靜。
「不然你到時候陰陽怪氣內涵我?」
鄭書意嚕著嘴,沒說話。
本來也是大實話嘛。
辦公室里安靜了一陣。
鄭書意腳步一點點往他那邊挪,「那個,這麼晚了,你這麼辛苦,吃飯了嗎?餓了嗎?」
說完,她望著時宴,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
時宴看了她一眼,沒說話,鋼筆不輕不重地擱到桌上。
鄭書意手指背在腰後,不安地絞了兩下,就見時宴起身。
她張了張口,想說什麼,最終什麼都沒說出口,只是嘆了口氣。
而時宴徑直走到沙發旁,從衣掛上拿下外套。
側頭看過來。
「你想吃什麼。」
-
銘豫雲創寫字樓坐落於江城互科技產業區,已落成二十餘年,四周早已開發成繁華的商業區。
平時沒事的時候,鄭書意就喜歡來這附近逛街,所以對這裡的環境很是熟悉。
「就在對面,看見了嗎?」
鄭書意站在路邊,指著對面火鍋店的霓虹招牌,「這家店特別出名,不知道這麼晚了需不需要排隊,要是排隊就算了吧。」
紅燈一閃成黃燈,鄭書意立刻就要過馬路。
剛跨出兩步,手突然被人抓住,用力往後面一帶。
鄭書意腳下不穩,趔趄一下,人是被拉回了原地,回過神時,才發現自己正靠在時宴胸前。
鄭書意頭髮揚起,拂在臉頰上,她抬頭,撞進時宴的目光中。
身側一輛車呼嘯而過,鳴笛聲四起,街道燈光輝煌,人聲鼎沸。
晚風好像在某個時刻停滯了。
手還被緊緊握著,鄭書意感知到時宴掌心的溫度,感覺喉嚨有些癢。
片刻,綠燈亮起。
燈光的變換晃了晃鏡片。
時宴移開目光,看向那輛搶著綠燈亮前飛奔的車,面色陰沉。
而他再轉回視線時,看見鄭書意輕顫的睫毛,似乎又在打什麼鬼主意了。
「連路都不看,餓鬼投胎?」
鄭書意:「……」
她剛剛在想,要不要順勢倒進他懷裡算了。
現在看來是真的算了吧。
時宴拉著她過馬路,步子邁得很快。
鄭書意穿著高跟鞋,幾乎是踉踉蹌蹌地被他帶著穿過人行道。
「你走那麼快幹嘛?我看你才是惡鬼投胎。」
時宴似乎壓根就沒聽她說話,走到路邊,才鬆開她的手。
鄭書意低著頭,揉了揉手指。
他力氣可真夠大的,拽得她生疼。
-
或許是今天運氣好,火鍋店裡人並不多,還有好幾桌空位。
但這也並不影響時宴和這裡氛圍的格格不入。
他坐在鄭書意對面,服務員上來給他們倒水。
鄭書意埋頭點菜,沒注意到對面的時宴端起杯子,看了眼,又有些嫌棄地放下。
「你吃毛肚嗎?」
「不吃。」
「吃鵝腸嗎?」
「不吃。」
「吃黃喉嗎?」
「不吃。」
「……」
鄭書意從菜單里抬頭,「那你吃什麼?」
時宴接過服務員遞過來的熱毛巾,擦了擦手,「你點就行。」
鄭書意輕哼了一聲,低頭嘀咕。
「你這種人就是那種總是說隨便,卻什麼都不隨便的人。」
沒想到這么小聲的嘀咕,還是被時宴聽了個三三兩兩。
「你又在說什麼?」
「沒什麼。」鄭書意放下ipad,咧嘴笑,「我說你特別好。」
不一會兒,服務員將菜上齊,鍋里的紅湯也沸騰了起來。
鄭書意拿著筷子,沾了點醬料,想嘗一口時,看見時宴的碗裡是空的,便說道:「我幫你弄醬料?」
說完,她也不等時宴回答就拿過他的碗,開始在一旁鼓搗。
鍋里的熱氣氤氳了鏡片。
時宴摘下眼鏡,拿紙巾擦拭的時候,不經意抬眼,鄭書意朦朧的側臉映入他的視線里。
路口那一幕忽而閃回腦海里。
就如同此刻一般,鄭書意一抬頭看過來,時宴便先移開了目光。
鄭書意:「你吃香菜嗎?」
時宴:「不吃。」
鄭書意:「……」
鄭書意又埋下頭。
「你可真是個隨便的人呢。」
其實她不知道,時宴不是不吃內臟,不吃香菜。
他真是單純的,不吃火鍋而已。
忽然,時宴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
鄭書意也沒在意,低頭自顧自地弄調料。
而時宴看見,看見來電顯示,莫名就有一股不太好的預感。
果然,接起電話,秦時月的聲音很慌張。
「舅舅!舅舅!你在哪裡啊?」
時宴:「怎麼?」
秦時月聽到電話那頭嘈雜的環境,但也無心追問,說話的聲音都在發抖:「我剛剛自己開車出去玩,側方停車的時候不知怎麼的,好像撞到一個老大爺了。」
時宴皺了皺眉,「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秦時月快哭了,「明明後視鏡里什麼都沒有,可是我一下車,就看見老大爺倒在我車旁,捂著腿嗷嗷叫。」
「我去扶他,他就直接躺著不動了,叫都叫不醒!」
時宴:「……」
「舅舅,你快過來啊,我爸媽都不在,我不知道怎麼辦了!」
時宴:「知道了。」
「你別哭。」
掛了電話,鄭書意正好弄完了醬料。
她看見時宴的表情,再想到剛才那通電話,便明白了。
「你有事?」鄭書意說,「你要走嗎?」
時宴點了點頭,說道:「我先去買單。」
鄭書意的神情漸漸凝滯,「大晚上的,有急事嗎?」
時宴停頓片刻,「我外甥女找我。」
鄭書意:「……?!」
那股淡淡的憂愁瞬間灰飛煙滅。
鄭書意腦漿都沸騰了。
又!是!這!朵!白!蓮!花!
「嗯,你去吧。」
鄭書意點了點頭,「我沒關係的,我可以的。」
時宴嘴角一抿,低頭看過來,鄭書意垂著腦袋,像一朵被風吹雨淋的小白蓮。
「你知道世界獨孤等級嗎?」
「一個人吃火鍋,是第五級。」
「不過沒關係的,比起以前在華納莊園空等了你一晚上,這又算什麼呢。」
「你去吧,沒關係的。」
「下次記得來精神病院看我。」
「如果你捨得的話。」
「……」
四周安靜了一會兒。
片刻後,時宴的手機重新放回桌上。
「你繼續。」
鄭書意抬起頭看他。
他就端端地坐在她面前。
「你不走了嗎?」
「不走了。」
時宴嘴角慢慢噙著笑,直勾勾地看著她,「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