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情受什麼挫折了?
鄭書意還沒從秦時月那聲「小舅舅」帶給她的震驚中回過神,又被時宴這句話問懵在原地。
她愣怔住,眨了眨眼睛,滿臉寫著迷茫。
秦時月在一旁捂了捂額頭,都沒眼看自己小舅舅。
心說我告訴你情況,是讓你乘虛而入,不是叫你來這麼打直球的。
感情受了什麼挫折是重點嗎臭直男!!
重壓之下,秦時月還是決定背負起責任,站出來打破這僵硬的場面。
她用拇指和食指掐出一個指甲蓋大小,說道:「舅舅,我跟書意姐閒聊呢,她只是受了一點小小的挫折,倒也不是――」
鄭書意:「……?」
原來是這樣。
秦時月這妹妹真的……幹啥啥不行,給她挖坑真是世界級冠軍。
然而秦時月沒把這場面打破,自己解釋的話倒是被打斷。
時宴完全無視她想要緩和氣氛的欲望,也沒看她一眼,目光還徑直落在鄭書意身上,說道:「你回自己房間去」
這句話自然是對秦時月說的。
反而把現場氣氛弄得更緊張。
雖然秦時月也不明白為什麼時宴一句「你感情受什麼挫折了?」會讓她感覺四周有一股逼近於劍拔弩張的緊張感。
但她知道自己是不能再繼續待在這裡了。
「哦,那我先回去了……」
說完,那兩人誰也沒給她一個眼神,依然浸在那微妙的緊張氣氛中。
好像兩人之間有一根看不見的導火索,誰伸手撥動一下,就會瞬間引燃空氣。
認清了形勢,秦時月咻得一下就溜了。
不過進電梯前,她沒忍住回頭,正巧看見時宴拽著鄭書意的手,往長廊走去。
——
酒店長廊環山而建,露天無壁,側面是潺潺的流水,頭頂懸掛著精緻的木雕路燈。
這樣的雅致環境下,時宴卻很不耐煩,不顧鄭書意的掙扎,冷著臉拉著她朝走廊盡頭走去。
鄭書意感覺自己手腕都要斷了。
這還是其次,主要是她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要面臨什麼狂風暴雨。
如果不是走廊上還有來來往往的客人,她甚至想不顧形象就地賴著不走了。
可是以時宴此刻的力度,根本由不得鄭書意想耍賴,甚至還要一路小跑踉踉蹌蹌地才能跟上他的腳步。
長廊盡頭是溫泉酒店自己的清吧。
暮色剛至,酒吧里曖昧的燈光搖曳。
只有零零星星的客人坐著低聲聊天,調酒師在吧檯安靜地擦拭著玻璃杯。
時宴大步進來,隨便挑了個沙發,把鄭書意往面前一拉。
鄭書意剛鬆了一口氣,緊接著肩膀被人一摁,「撲通」一下,坐到了沙發角落裡。
緊接著,時宴跨進來,蹬了一腳桌子,徑直坐到她面前。
鄭書意下意識就想站起來,他立刻伸直了一條腿,橫跨在鄭書意面前,動作不符合他一貫的斯文形象,卻有效地形成一個封閉的圈子,攔住了她可躲藏的去路。
時宴手肘一屈,靠到沙發背上,朝鄭書意抬了抬下巴。
「來,你現在可以說一說我怎麼讓你受挫了。」
鄭書意:「……?」
半晌,鄭書意用僅存的理智搞清楚的現在的情況。
秦時月說她感情受挫,時宴自然而然就理解為在他這裡受挫。
那……
如果她要是說在別人那裡受挫,可能她得橫著走出這家酒店。
鄭書意攥緊了拳頭,想把秦時月拖出來打一段。
好一會兒,鄭書意又細又慫的聲音響了起來:「倒、倒也不是什麼大事,你看之前我不是誤會你看上秦時月了嗎?我可難受了,今天又知道你跟她一起來青安的,我……我難受呀。」
鄭書意說著說著,還真入戲了,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樣。
管他的,十五的事情十五去解決,先活過初一再說。
可是她一抬頭,見時宴一副看她表演的表情,明顯完全不相信。
「現在知道你們是親戚了,早說嘛,我也就不會想那麼多了。」鄭書意收了那副神情,乾笑道,「我現在好了,我的挫折沒有了。」
說完,她緊張地等著時宴的回應。
然而時宴只是靜靜地看著她。朦朧的桌燈映著溫柔的暖黃色,橫在兩人視線之間,像平靜的泉水,承載著時宴情緒涌動的眼神。
鄭書意的奇怪他不是看不出來,這一嘴的火車他也不會相信。
可是――
他有時候真的拿鄭書意沒辦法。
明知道她一腦子的小九九,卻總是一次又一次地妥協。
反正,她再怎麼作,都還在他可忍受的範圍之內。
許久,他無聲地嘆了口氣,收回攔著鄭書意的腿,傾身往她面前靠了些。
鄭書意緊張得揪緊了袖子。
好在時宴只是調整了自己的姿勢,換了一個舒服的坐姿,垂頭看著鄭書意。
「說的這麼情真意切,」時宴帶著幾分不太真切的笑意,「所以你就這麼喜歡我嗎?」
鄭書意手指輕顫了一下。
這個問題問得好。
好到可以直接把她安葬了。
「我……」
她緊張到手心都在發熱,聲音也有些飄忽,「我確實是個心眼很小的人。」
「不要避而不答。」
時宴突然抬手扶住她的後腦勺,斷了她躲避對視的想法,「說啊,你有多喜歡我。」
音樂聲似乎在這一刻飄得很遠,鄭書意耳里只迴蕩著時宴的這個問題。
見她久久不說話,時宴換了個問法。
他靠近了些,壓低了聲音,帶著一些蠱惑的意味,只有鄭書意能聽見:「那跟你那個前男友比起來,更喜歡他,還是更喜歡我?」
這是什麼選項?
她能都不選嗎?
很顯然,她不敢。
本著最後的求生欲,鄭書意一個字一個字地蹦出來:「當然是你。」
得到這個答案,時宴似乎是被取悅了,勾了勾唇,笑得很溫柔。
扶在鄭書意後腦勺的手掌往下滑,拂了拂她的頭髮。
「嗯。」他輕聲說,瞳孔里映著鄭書意的臉,「我相信你這一次。」
鄭書意目光閃了閃,緊接著,他又靠近了些。
「那你什麼時候只喜歡我?」
鄭書意:「……」
鄭書意感覺,她快要窒息了。
這都是些什麼死亡問題啊。
她的臉在極度緊張的情況下,一層層地加深紅暈,連呼吸都亂七八糟地拍在時宴臉上。
見她這幅模樣,時宴緩緩鬆開了手,坐直了,也給了她呼吸的空間。
可是鄭書意並沒有因此緩解分毫。
反而是時宴這一句,讓她更清晰地認識到,他是一個有絕對占有欲的男人。
如果被他知道――
鄭書意抬頭看了看窗外的路燈。
完蛋。
這樣美的夜景,以後怕是再也看不見了。
幸好這時,鄭書意的手機響了,她慌張地抓出手機,立刻接通。
時宴側了側身,給她留出單獨接電話的空間。
電話那頭,是鄭書意的爸爸。
「意意啊,今晚回家嗎?不回家的話我和你媽媽就不留門了。」
鄭書意聲音有些慌:「回啊,我肯定要回的。」
「沒關係,你跟你朋友在外面多玩一會兒唄。」
「嗯嗯,我馬上就回家,您別擔心。」
「啥?」
說完,鄭書意立刻掛了電話,看著時宴。
「我爸來接我了,我要回家了。」
時宴饒有興味地看著她笑:「這麼乖?天黑了必須回家?」
鄭書意僵硬地點頭。
片刻後,時宴才收了收腿。
鄭書意站起來,剛經過他面前,卻被他抓住手腕。
「那你明天盡一下地主之誼?」
「什麼?」
鄭書意愣住。
時宴仰頭看著她,目光直接,「你該不會不知道,我是為了你才來青安的吧?」
——
鄭書意走後,時宴在清吧坐了會兒,點了杯莫吉托。
客人逐漸多了起來,酒吧關了音樂播放器。
吧檯旁的聚光燈亮起,一個梳著馬尾的中年男人提著吉他安靜地坐到支架話筒旁。
原本酒吧里有些喧鬧,但當他聲音響起那一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紛紛轉過頭來。
「lookatlikeiarazy,
whenishoutfeelingsout.」
「lookatlikeiaifferent,
stillyoutakeitforsethingreal.」
男聲低沉醇厚,帶有閱歷的聲音將簡單的歌詞沉入繾綣愛意中。
酒吧里坐著的情侶專注地聽著他吟唱,緩緩依偎在一起。
在這輕緩的音樂聲中,時宴腦海里浮現出鄭書意的臉。
她撒嬌時,耍無賴時,緊張時,生氣時……
她總是有很多情緒,可時宴好像還從來沒見過她恬靜溫柔的樣子。
所以想帶她來這裡,想聽她在耳邊低聲密語。
一首歌一晃便結束,室內響起掌聲。
時宴突然放下杯子,起身朝吧檯走去。
——
離開酒吧時,天才剛剛全黑了下來,但時宴毫無準備地來了青安,也沒其他要緊事,便準備回房間休息。
剛出了電梯,他卻看見司機范磊站在他房間門口,滿臉躊躇,兩次想抬手按門鈴,卻終是沒按下去。
「有事?」
時宴的突然出聲把范磊嚇了一跳。
回過神來,他略緊張地說:「時總,我特意過來是想為我外甥女的事情道個歉。」
今天下午,在鄭書意經歷生死劫的時候,他也沒閒著。
經過中午那一出,秦樂之和岳星洲分崩離析,大吵了一場,肯定是沒法在他家裡待下去了。
而她一個人在青安無依無靠的,只能哭著給自己舅舅打電話。
正好時宴今天也沒有再出行的計劃,范磊便去陪著秦樂之找了酒店住下。
一路上,秦樂之哭著把事情的原委全都告訴他了。
他們幾個人之間亂七八糟的東西范磊不想管,可是他很明確地知道,秦樂之這一下是把鄭書意得罪徹底了。
而他天天給時宴開車,平時在駕駛座眼觀鼻鼻觀心,但卻很清楚鄭書意在時宴那裡是個怎樣的地位。
時宴若是記恨秦樂之倒還好,她家裡也還算殷實,就算沒了工作,回老家也能過得好好的。
可范磊不一樣,他不能靠著秦家,自己又沒什麼本事,若是被時宴遷怒,丟了這份工資可觀又乾淨輕鬆的工作,他還真不知道能去做什麼。
所以思來想去,他覺得自己還是得表個態。
時宴看了眼腕錶,見時間還早,便說:「你說。」
范磊醞釀了一下措辭,簡單地說:「我外甥女不懂事,確實之前影響了鄭小姐和她前男友的感情,這一點我也說過她了,她也知道錯了,已經跟那個男人分手了,回頭我也會讓她就這件事跟鄭小姐道歉,然後――」
時宴突然打斷他:「道歉?然後讓書意和前男友舊情復燃?」
「啊?」
范磊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立刻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那肯定不能舊情復燃,那個前男友太不是個東西了,鄭小姐是懸崖勒馬。」
時宴的重點向來不跟范磊契合,他點了點頭,問道:「她前男友怎麼不是個東西了?」
其實范磊聽得出來,同女人一樣,作為男人,「前男友」也是一根如鯁在喉的刺。
這個時候,對他最有利的走向,是使勁貶低岳星洲,這樣時宴舒服了,他也就好過了。
「真是愛慕虛榮到了極致。」范磊皺了皺眉,「他作為一個男人,不想著自己努力,只想走捷徑一步登天,以為您是……」
說到這裡,他突然卡住。
好像說太多了……
時宴卻對這個突然的停頓很不爽。
「以為什麼?」
范磊心一橫,想著說出來或許可以轉移一下戰火。
「就是個誤會,他以為您是樂樂的舅舅,所以才甩了鄭小姐跟樂樂在一起的。」
說完後,對面的人遲遲沒有動靜。
范磊如芒在背。
他知道自己不是個聰明的人,經常說錯話,所以工作的時候儘量不開口。
這會兒時宴一直沒說話,他的心立刻就涼了一半。
看來自己這招又想岔了。
他緊張地去看時宴,果然見他臉色很難看。
平日裡那副眼鏡看起來就有拒人千里的冰冷感,此刻他眼神陰沉,更是讓人不寒而慄。
「原來是這樣。」
許久,時宴才自言自語般說了這麼一句。
范磊戰戰兢兢地,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說話。
「他……」
「知道了。」時宴眯了眯眼,沒說什麼別的,「你去休息吧。」
——
范磊走了,時宴卻在走廊上站了好一會兒。
樹葉被燈光投射到牆壁上,風一吹,黑色的影子毫無章法地擺動。
時宴知道自己此刻的猜想很荒謬,可就像此時牆上的影子一樣,再雜亂,那也是實物投影,並不是憑空出現的。
況且這樣荒謬的猜想,反而和一切事實全都對上了號。
在鄭書意這裡,又有什麼荒謬的事情是她做不出來的呢?
所以她為了那個「外甥女」來接近他,也完全是她做得出來的事。
思及此,時宴突然笑了。
他以為她想要錢想要權,結果並不是。
從頭到尾,她只是想利用他來達到自己報復的目的。
這時,身後有酒店服務員推著餐車經過時宴身旁。
「先生,麻煩這邊讓一讓。」
時宴側身,目光落在服務員臉上。
服務員被他的眼神給嚇了一跳,以為自己送個餐怎麼就惹到這位爺了。
下一秒,時宴回過神,拿出房卡。
「滴」得一聲,門開了。
時宴卻沒進去,他低著頭,沉默地看著地面。
好一會兒,他才轉身朝另一間房走去。
——
此時秦時月剛剛做了個面膜,正準備美滋滋地點個宵夜,一聽見門鈴聲,以為是酒店主動送來了東西,光著腳就跑來開門了。
「誰啊?」
她一開門,卻看見時宴站在門口。
「小舅舅?」
時宴上前一步,逼得秦時月連連後退。
作為他的外甥女,秦時月跟他生活了這麼多年,對他的情緒變化很敏感。
比如此刻,時宴雖然沒有說話,秦時月卻能感知到四周涼颼颼的氣息。
怎麼了這是?
「你怎麼過來了……書意姐……走了嗎?」
時宴一手撐著門,盯著秦時月看了很久。
直到看得她發怵,時宴才「嗯」了一聲。
秦時月又退了一步:「哦……那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沒什麼事。」時宴語氣輕飄飄的,那可姿勢卻透著一股壓迫感。
他低頭,以絕對的身高優勢壓制秦時月,以逼迫她說實話,「我沒辦法趁虛而入,怎麼辦?」
「啊?」
秦時月驚得下巴都要掉了。
她小舅舅居然承認了這個「趁虛而入」。
甚至還會對她說出這種……難堪的話?
「怎、怎麼可能呢?」
秦時月決定給他增加一些自信心,「小舅舅你這麼優秀,全世界找不到第二個比你好的,你再稍微努力一丟丟,那還不是手到擒來。」
「是嗎?」時宴睥睨著秦時月,細細看她的神色,「她心裡有人,我能怎麼努力?」
「什麼?!」
秦時月懵了一下,好一會兒反應過來,「啊,你說這個啊。」
她皺眉想了想,覺得她可真是為了自己小舅舅操碎了心,希望他能記住這份情。
「她之前確實有追過其他男人,不過小舅舅放心,那不是真愛的,她是有其他原因的。她這不是放棄了嘛,是你的好機會。」
「嗯。」時宴淡淡道,「還真是這樣。」
秦時月連連點頭:「對啊對啊,你只要――」
話沒說話,門突然被猛地關上,嚇得秦時月面膜都差點掉了。
「什麼鬼啊……」秦時月摸著臉頰小聲逼逼,「來大姨夫了嗎……」
——
門外,時宴的手機鈴聲隨著關門聲一同響起。
是樓下酒吧的大堂經理打來的電話。
「喂,請問是時先生嗎?我是酒吧的經理,我這邊再跟你確認一下,明晚八點到凌晨兩點包場是嗎?」
「先生?您在聽嗎?」
「先生?」
幾秒後,電話里響起時宴平靜的聲音。
「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