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在震驚與失望中的鄭書意聽到時宴那一聲「姐」,心情更難以言喻。
她知道,那位深居淺出的時懷曼來了。
沒想到第一次和時宴的姐姐見面,居然是在這樣難堪的場景。
那種被背叛的感覺她太懂了。
何況還是這麼多年的結髮夫妻,一朝夢碎,醜聞猝不及防被曝光在所有人面前,沒有人能一時半會兒接受這個現實。
心理脆弱一點的,尋短見都是有可能的。
可是她現在對於時宴的姐姐來說,還只是一個初次見面的陌生人,甚至連安慰的立場都沒有。
所以鄭書意在時宴身前收斂了神情才緩緩轉身。
醫院長廊寂靜得像太平間,涼風陣陣。
――兩秒後,鄭書意再次轉身,把頭埋進了時宴懷裡。
雖然睜著眼,眼珠子卻沒動一下。
若不是時宴的胸膛因為呼吸在起伏,她可能會以為自己在做夢。
她拍了兩下自己的臉頰,靜靜地吸了一口氣,再次轉過頭去。
因為意識有些不清醒,甚至覺得一切都是幻覺,所以她明目張胆地打量著面前女人的眼睛、鼻子、嘴巴。
看了三遍後,鄭書意確定,自己確實是出現幻覺了。
醫院長廊依然長久的安靜,並未因為有三個活人而變得熱鬧。
鄭書意仿佛化作雕像,一動不動,眨也不眨眼地盯著眼前的人。
直到時宴攬著她的肩膀,平靜地說:「書意,叫姐姐。」
叫姐姐。
姐姐。
鄭書意終於眨了眨眼睛,從腳底僵到了脖子,腦子卻被一道乾雷劈得外焦里嫩。
時懷曼就是宋樂嵐,宋樂嵐就是時懷曼。
在這幾秒鐘的時間裡,她試圖換位思考,將心比心。
如果有一天她的爸爸帶著劉德華站在她媽媽面前並說道:「老婆啊其實劉德華是我常掛在嘴邊那個親兄弟現在我把他領過來啦你開心嗎?」
她的媽媽會怎樣?
這個不爭氣的女人可能會當場暈厥。
雖然鄭書意覺得自己離當場暈厥只差了一根頭髮絲兒的距離。
這一根頭髮絲兒僅能勉強支撐她的嗓子發出聲音。
「姐……姐。」
乾巴巴的兩個字,讓人懷疑她才是應該躺在搶救室的那一個。
宋樂嵐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因為她在突如其來聽見眼前這個女孩脫粉回踩的精彩發言後也不知道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
可是下一秒,她就聽見面前的女孩說:「您長得和宋樂嵐可真像啊。」
宋樂嵐依然不知道擺出什麼表情,只好再次點頭。
「嗯,大家都這麼說。」
「……」
宋樂嵐一句話再次將鄭書意的尷尬推到了珠穆朗瑪峰。
她經歷了第二次社會性死亡。
並且還是無法輪迴投胎的那種死亡。
突然,一個護士從病房內推開門,探身示意宋樂嵐進去。
她說知道了,再次回頭看向鄭書意和時宴,「那我進去了。」
鄭書意沉默著沒動,只有時宴「嗯」了一聲。
宋樂嵐轉身朝病房走去。
與此同時,鄭書意望著前方空蕩的走廊,冷冰冰地說:「你就沒有什麼想跟我說的嗎?」
宋樂嵐聽到後,突然停下腳步,回頭道:「哦,有啊。我結婚了,忘了告訴歌迷們。」
鄭書意:「……」
她是在問時宴。
——
等病房門關上後,鄭書意才緩緩轉身,看著時宴。
一如剛才的表情,她愣怔看著他,仿佛失去了靈魂。
這時的時宴,雖然親外甥女還躺在病床上親姐姐面臨著演繹生涯中最大的輿論風波,卻依然想笑。
他伸手摸了摸鄭書意的頭髮,即便是在醫院,也沒忍住在她耳邊親了親。
「你怎麼這麼可愛。」
鄭書意卻並沒有因為這個吻有任何的觸動。
她雙眼空洞,毫無感情地說:「好笑嗎?」
如果時宴知道自己接下來的回答會決定他今晚睡客廳還是客房,他一定不會――讓笑意肆無忌憚地流露到臉上。
——
病房內,秦時月看見宋樂嵐進來,立刻委屈地想哭。
「媽,我看到新聞了。」
她垂著腦袋,哽咽著說,「對不起。」
宋樂嵐長嘆了一口氣。
「傻,你有什麼對不起我的。」
本來這些年費了大力氣去隱瞞婚姻情況,為的就是給她的家人正常的生活,不希望他們受她影響,一舉一動都被娛樂媒體關注。
可是在接到電話聽說秦時月除了車禍不省人事時,她什麼隱私都管不了了,直接從節目錄製現場趕來了醫院。
這半小時的路程她心裡經受了什麼,沒有做過母親的人很難感同身受。
所以在親耳聽醫生說秦時月沒事時,宋樂嵐才像那個從鬼門關闖了一道的人,渾身力氣盡數被抽乾。
那一刻,她沒想過自己的明星身份,也忘了自己這多年來的行為習慣,忍不住在人來人往的醫院抱著丈夫無聲地痛哭。
被拍到這件事,自然怪不了任何人。
很快,秦孝明也帶著人進來了。
還不到兩個小時,宋樂嵐和他的事情在網上迅速發酵。
所以在確認秦時月沒事後,他便被各方打進來的電話包圍,就連助理和秘書的電話都都差點被打爆。
同時,負責處理事故的交警和肇事司機也來到了醫院。
這場車禍秦時月是個實實在在的受害者。
她下午閒得沒事兒,找了個藉口去找喻游,居然還被拒絕了,於是打算開著車去散心。
結果心沒散,卻被一輛拐彎錯道的逆行司機嚇到魂飛魄散,方向盤一打,直接撞上了路邊大樹。
等她醒來,人已經在醫院了。
幸好她只是嚇暈了過去,身體上倒是沒什麼傷害。
不過醒來一聽說肇事司機則是因為發燒吃藥後疲勞駕駛造成的此次事故,她差點兒又背過氣去。
司機是個年輕男人,看見秦時月除了臉色有些白以外沒什麼事情,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可是交警一提到「賠償」兩個字,司機想起那輛被撞壞的跑車價格,頓時六神無主,抖著雙手哆哆嗦嗦地為自己求情。
一個大男人,說著說著還哭了起來,宋樂嵐看得糟心,也不想見到這個人。
於她而言,只要秦時月沒事,什麼都無所謂了。
於是她拉低帽檐,揮了揮人,「人沒事就好,其他的我也不想計較了。」
話音剛落,秦時月拍床而起。
「憑什麼就不計較了?!我沒死是我命大,難不成還是他的運氣了?!」
「他這種人是怎麼從駕校畢業的?疲勞駕駛不懂嗎?!眼睛都睜不開了還開什麼車?!」
「今天沒被他撞死是我年輕反應快,那萬一是個身體不好的老人呢?!」
「不給他點教訓他下次還出去禍害人!」
病房內所有人,包括交警和醫生都震驚得說不出話。
大家目瞪口呆地看著秦時月,就聽這位財大氣粗的千金大小姐中氣十足地說道:「賠錢!我的車!我的醫藥費精神損失費!」
「全都要賠!就算砸鍋賣鐵也要賠!」
「一!分!錢!都!不!准!少!」
秦時月說完還不解氣,枕著靠枕,胸口久久不能平靜。
直到她扭頭,看見門口的時宴、鄭書意。
以及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喻游。
意識到自己精緻小公主的形象轟然倒塌,秦時月緩緩回過頭,兩眼一閉,選擇自行離開這個美麗的世界。
——
既然秦時月沒有什麼大事,這一家人自然也不方便全都留在醫院裡。
秦孝明留下來陪著秦時月,相對而言,宋樂嵐的公關任務更為緊急。
時宴送宋樂嵐離開時,醫院外面已經圍了不少記者。
有電視台的、報社的,還有各路娛樂記者,長槍短炮四處架著,引起行人頻頻回頭關注。
宋樂嵐應對這種情況很有經驗,不會讓他們發現自己的蹤跡,所以根本就沒有出現在大門和停車場。
而鄭書意就沒有這麼從容了。
不久前,鄭書意還以為那次機場倉促的合影是她和宋樂嵐這輩子唯一的近距離接觸。
畢竟普通人與娛樂圈仿佛隔著一個壁壘,他們永遠在觸手可及卻又無法真實觸碰的熒幕里,有時候甚至會讓人覺得他們其實生活在另一個平行空間。
結果一眨眼,有人告訴你這位家喻戶曉的大明星是你男朋友的親姐姐,同父同母的那種。
僅僅花了一個小時接受這個現實,鄭書意覺得自己已經很爭氣了。
於是在宋樂嵐上車前,鄭書意終於想起了遲來的道歉。
「對不起啊,姐、姐姐……今天說那些話,是因為我不知道你就是小月的媽媽。」
「沒關係,不知者不罪。」
她回過頭,看了一眼時宴,「不過時宴一直沒有告訴你嗎?」
「……」
宋樂嵐並不知道,她這個合乎情理的疑問,親手將自己的弟弟推進了死亡的深淵。
——
殘陽如血,像慢放的電影鏡頭在天邊翻湧。
目送宋樂嵐的保姆車開走後,時宴抬手,試圖牽自己女朋友去停車場。
然而他剛剛碰到她指尖,就被猛地推開。
時宴完全沒留神,猝不及防被她推地倒退兩步。
他抬了抬眉梢,看著鄭書意。
「怎麼了?」
還好意思問怎麼了?
這一秒你單身了。
鄭書意扭頭就往醫院大門走,其腳步之快,氣勢之足,讓時宴真切地感覺到自己可能要涼。
他追上去,帶點討好地喊她:「書意?」
鄭書意不僅沒理他,腳步邁得很更大了。
時宴伸手去拉她,毫無意外地被甩開。
再拉,還是被甩開。
直到人已經走出了醫院大門,時宴用力握住她的手,根本甩不開。
鄭書意不做無謂的掙扎了,但人也站著不動了。
她氣鼓鼓地看著街對門,絲毫沒有給身旁的男人一個眼神。
時宴側頭看她。
「生氣了?」
鄭書意沒理。
大街上人來人往的,以時宴對鄭書意的了解,指不定她會做出什麼事情,於是說道:「我們先回家再說。」
鄭書意:「我沒有家的。」
時宴:「……」
他輕嘆了一口氣,轉而站到鄭書意面前,半彎著腰,做足了哄人的表面功夫。
「我沒有一開始告訴你這件事,只是想給你一個驚喜。」
結果沒想到成了驚嚇。
是嗎?
鄭書意冷笑,別開了臉。
時宴伸手捧著她的臉頰,拇指輕輕摩挲,「別生氣了,好嗎?」
鄭書意依然沒說話,目光卻越過他的肩膀,直直地看著街對門一個地方。
她看了許久。
時宴眸光微動,問道:「你在看什麼?」
鄭書意眨了眨眼睛,看起來在認真思考:「不知道他們收不收不要的男朋友。」
時宴尋著她的目光回頭。
街對面的一家破破爛爛的店面前立著一個碩大的招聘――回收舊品。
和一個正在循環播放的破音喇叭――「收~破~爛~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