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9章 曾布:官家實在是太愛我了
元祐二年六月已亥(十九)。
後苑,內池沼。
趙煦提著釣竿,坐在池畔,優哉游哉的看著湖面。
剛剛回朝的曾布,小心翼翼的坐在一旁,手上也拿著一根魚竿。
趙煦扭頭,看了看曾布。
對曾布,趙煦是熟悉的,畢竟,曾布是他上上輩子,選出來掣肘章惇的大臣。
從紹聖到元符,曾布長期扮演著,大小相制中的小,異論相攪里的異論。
高情商的說法是:拾遺補缺,匡正得失。
低情商的說法是:槓精!
在當時,曾布很好的完成了,趙煦交給他的任務。
甚至可以說超額完成了趙煦交給他的任務。
既讓章惇可以放手做事,同時也很好的限制住了章惇的相權,使其不至於膨脹到危害皇權。
所以,元符時期,趙煦已經在有意的培養他成為章惇後的宰相。
奈何……
趙煦想起現代史書上,記載的那些事情。
他死後的種種。
《三國演義》中說魏延天生有反骨!
在趙煦看來,如今坐在他身旁的這位曾布曾子宣,就是大宋的魏延!
腦後肯定有反骨!
觀其一生,一反王安石,二反章惇,最後更是背刺了作為君主的趙煦。
還好……
惡人自有惡人磨。
曾布最終是被蔡京給收拾了。
這也是蔡京能被趙煦重用的原因之一。
無他,蔡京把曾布收拾的很爽,讓趙煦念頭通達!
想著這些,趙煦就輕笑起來,問道:「曾學士……」
「臣在……」
「朕聽說學士酷愛記筆記?」趙煦看著曾布的臉,目光灼灼,仿佛要看穿他一般。
曾布被趙煦的眼神盯得有些發毛,不知如何回答,只好道:「臣……臣……確實會記些筆記……但寫的都是寫士林趣事……與朝政並無關礙!」
「是嗎?」趙煦呵呵一笑。
要不是在現代看過他的筆記,趙煦還真要被這個濃眉大眼的傢伙給騙了。
曾布立刻惴惴不安起來,在心中發誓,回家後就把自己的那些筆記全燒掉!
以後打死也不記筆記了!
曾布低下頭去:「……臣安敢欺君?」
「這樣啊…」趙煦一副遺憾的模樣:「朕本想問問學士,看看學士是否曾記錄下了昔日皇考召問學士時的德音寶言……」
曾布張大嘴巴,好像被人塞了滿嘴芫荽一樣。
他悔的腸子都青了。
早知道,官家問他筆記,只是想要知道,先帝昔日與他說過的寶言、德音。
他就該乾脆的承認!
藉此機會,說不定能在君前立一個『先帝最喜歡的大臣』的人設。
而官家自詡是『皇考最孝順的兒子』。
孝子配忠臣!
自己還不起飛?
奈何,話都已經說出口了,他也不敢反悔,只好弱弱的道:「先帝德音、寶言,臣豈敢忘記?」
「若陛下想要,臣回去後便將先帝諸多德音、寶言,整理成冊,敬獻陛下……」
趙煦微微搖頭:「不必了!」
「靠回憶出來的文字,或許未必就是皇考的原話……朕還是待顯謨閣落成後,到閣中去閱覽皇考御筆手札罷!」
說到這裡,趙煦就看向曾布,觀察著他臉上的神色,似乎想要看出點什麼。
可惜的是,曾布的心思素來深沉,他幾乎沒看到什麼明顯的異常。
這就讓趙煦眯起眼睛來。
曾布沒有異常,說明他城府深重,心機詭詐,定是心懷奸邪。
若他表現出異樣,那就說明此人心懷叵測,定是暗藏奸邪!
那麼……
應該如何對待奸臣?
殺、貶、放?
這都是尋常人的手段。
在現代留學十年,耳聞目濡了現代資本家們的手段後,趙煦已經有更好的安排——榨乾他最後一點剩餘價值!
然後,再棄之如蔽履!
理由,隨便都可以找!
譬如說——汝今日上值左腳先邁進了官署!
說來也巧,正好這個時候,趙煦手裡的魚竿一動,他輕輕一刺,一條起碼有半斤重的鯉魚,便被刺中,旋即在水中掙紮起來。
鯉魚的皮毛,在陽光下,泛著淡淡金色!
趙煦大喜!
金色傳說!
吉兆啊!
左右內臣,也都是歡喜起來。
馮景立刻拿著抄網上來,等待那條魚被趙煦溜到岸邊,便眼疾手快,將之抄入抄網,然後將之捉到岸上,捧著那條有著金色鱗片,活蹦亂跳的鯉魚就跪了下來。
「恭喜大家,釣獲吉魚!」
曾布看著,也是立刻跪下來阿諛起來:「臣賀陛下獲吉魚!」
曾布確實是個有才的。
他在再拜道喜後,便當場吟出一首詩來。
趙煦聽完,也是撫掌贊道:「學士果真大才也!」
這就讓曾布喜上眉梢來。
在他想來,官家今日釣獲了一條金色鯉魚。
有這個吉兆,他在官家眼中,起碼應該算是個福臣了。
福臣好啊!
他連忙再拜表忠:「臣微末之才豈敢當陛下繆贊!?不過是世受皇恩,唯鞠躬盡瘁,以報先帝與陛下恩典而已!」
趙煦聽著,笑的更加燦爛了。
鞠躬盡瘁?
報朕與皇考恩典?
所以,你就是通過立趙佶,在筆記里造謠、污衊朕來報答?
很好!很好!
如此來說,愛卿倒也確實是『大忠臣』啊!
朕真的得好好酬謝呢!
於是,趙煦道:「學士的忠心,朕是知道的!」
「此番詔學士回朝,朕就是要大用學士!」
曾布頓時亢奮起來,當即拜道:「臣當誓死以報陛下知遇之恩!」
說完,他就抬起頭,滿眼期待的看向趙煦。
等待著趙煦給他分配、安排任務。
這個時候,馮景已經將釣上來的鯉魚,放入魚簍,然後識趣的帶著左右退到了十步之外。
趙煦回到自己的椅子坐下來對曾布道:「學士且先起來,坐下說話。」
曾布再拜謝恩,這才起身,來到之前的釣位,恭恭敬敬的坐下來。
「學士回京也有數日了吧?」趙煦問道。
「回陛下,臣是在本月乙未日抵京的!」曾布答道。
「恩!」趙煦點頭,笑著道:「朕聽說,學士回京後,首先做的就是慰問、感謝夫人……」
「就連太母在宮中,都聽說了學士的事情,與朕稱讚說:士大夫修身治國齊家為己任,曾學士可堪當代士大夫表率!」
在大宋,因為士大夫地位崇高,所以相應的也要負極大的社會責任。
像程頤就說:餓死事小失節事大!
一個標準的士大夫,需要侍君以忠,侍父以孝,待妻以愛,與兄弟友愛……
不過呢……
話說回來,歷來只有缺什麼,才會強調什麼,重視什麼……
這大宋朝的士大夫們啊……
趙煦在心中撇撇嘴。
他知道,那一個個都是說的比唱的好聽。
公款吃喝,公款飄妓,甚至公款養外室,蔚然成風。
父母死,為了進步,而秘不發喪,也不什麼新鮮事。
乃至於刨自家老爹的墳,盜自家祖先的墓的人,也不是個例。
張誠一不就挖了他爹張耆的墓,把陪葬品拿出來,掛自己身上了嗎?
所以啊……
相對來說,把養女悄悄養在外面的曾布,說不定能競爭道德楷模。
是的,趙煦在曾布回京的那一天,就從石得一處知道了,曾布將一個少女養在夷門坊。
然後一查——探事司都驚呆了!呦!這曾學士還挺新潮啊!
那少女居然是曾布與其妻魏玩曾經收養的養女。
這是養成系吧!?
而在現代留過學的趙煦更是在看了報告後,就想了起來。
貌似現代野史里,有曾布妾室張氏在魏玩病重時諷刺,甚至氣死魏玩的記錄!
故此,趙煦說的每一句話,其實都是在暗諷曾布。
可憐曾布哪裡知道,自己的底褲都被人拔掉了!
他還沾沾自喜的說道:「臣惶恐……」
說著,他就低下頭去,開始故作深沉:「臣妻自與臣成親以來,侍奉姑舅,友愛兄嫂,教養臣諸子……臣委實虧欠臣妻許多……」
「常常深感此生恐怕難以報償……」
趙煦輕笑著:「學士家有賢內助,此學士之福!」
「學士當好生珍重!」
「臣謹記陛下德音教誨!」
趙煦點點頭,心道:「但願吧!」
不過,趙煦對此表示悲觀。
因為曾布此人,在政治上就素以蛇鼠兩端著稱。
他屬於是新黨內部的騎牆派。
當年熙寧變法的時候,就曾背刺過王安石。
在趙煦的上上輩子,他也背刺了章惇和趙煦這個舊日的君父。
他怎麼可能會對自己的婚姻忠誠?
搞不好,現代的野史可能是真的。
曾布將來,會寵妾滅妻!犯下士大夫的大罪!
但無所謂!
因為這次,他很可能撐不到那天了。
趙煦問道:「學士回京這些天,可曾關注過朝政?」
曾布低下頭去,道:「奏知陛下,臣回京以來,已走訪拜謁了多位友人,也看了邸報與朝報……」
「那學士該聽說了,如今府界中,胥吏不法,殘害良善的事情了吧?」
曾布頓時打起精神來,他知道的,戲肉來了。
他當即道:「臣略有所聞。」
然後,他開始表態站隊:「陛下布聖德,推恩府界萬民,免過稅,除弊政,鄉中長者、閭里賢人,紛紛稱頌!」
「然胥吏不法,不遵陛下詔書,不恤良善疾苦,反以訛詐、勒索、誣陷……」
「臣入京後,聞知其中種種,嘗痛心於此!」
趙煦聽到這裡,便坐直了身子,問道:「若學士來處置諸般胥吏……學士當如何?」
曾布咽了咽口水,立刻表態:「設使臣奉陛下詔,以臨此事,臣自當奉詔依法,嚴懲諸吏……」
說著,他就殺氣騰騰的表示:「陛下,先帝立有《倉法》,吏受逑不滿百錢者,徒一年,每百錢,增罪一等;千錢流兩千里,每千錢加罪一等,最高可流配三千里,甚至刺配沙門島!臣當奉法而行!」
趙煦頓時猶豫起來:「這麼嚴重嗎?」
「會不會過於苛責了?」
曾布昂頭:「稟陛下:自古非重刑無以立威!」
趙煦要的就是曾布的這個態度。
而他早已經料准了曾布會如此表態!
上上輩子,趙煦與曾布君臣默契配合了數年之久。
他怎麼可能不清楚曾布的做事風格?
曾布此人,要麼不做,要麼做絕!
趙煦於是道:「如此,朕便拜託學士了!」
「明日,朕當降詔宣麻,拜學士為中書侍郎,併兼管刑部、大理寺!」
曾布大喜過望,立刻俯首拜道:「臣謝陛下隆恩!」
「臣當不負陛下所託,將府界不法胥吏,一一嚴辦!」
「善!」趙煦撫掌贊道:「那朕將諸案,都交託相公了!」
曾布聽到從趙煦嘴裡吐出來的『相公』二字,想著自己馬上就能宣麻拜除,進入兩府,一時飄飄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
送走曾布,趙煦抿起嘴唇,將馮景喚到身邊,與他說道:「馮景啊,去告知石得一!」
「讓他依詔行事!」
「諾!」
當天傍晚,石得一在探事司,親自部署了任務。
數位在探事司中,經驗老到的邏卒,立刻趕在城門關閉前,出了汴京城,分赴各方。
而從元豐八年開始,依靠汴京新報的收入以及包括孫賜在內的許多商賈的配合。
如今的探事司,已將其觸手,伸到了整個開封府府界內。
完成了對府界的全覆蓋。
如今的探事司,基本已經能做到,每隔十天,匯總府界縣、鎮的情況,對趙煦提供一份府界簡報。
主要是物價漲跌、地方民情、天氣情況。
偶爾會穿插些當地富戶或者本地官員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
平均下來每個縣會有一百個字左右的粗略描述。
對趙煦來說,這已經足夠讓他掌握開封府的情況。
這對皇權來說,至關重要!
不過,在過去,這些探事司在地方上的邏卒,都是被動的在按照既定的程序,記錄當地的情況,從未主動參與到地方上的事情來。
而這一次,在趙煦的特許下,他們開始主動行動。
隔日。
六月庚子(20)。
宣麻拜除,資政殿學士曾布,拜為中書侍郎,兼提舉刑部、大理寺公事,本官自朝議大夫(正六品),遷中散大夫(從五品),賜金魚袋,勛轉上護軍,封南城縣開國伯(本當為南豐縣開國伯,但因為乃兄曾鞏,世稱南豐先生,故此避之,選南豐鄰縣南城縣為食邑),加食邑六百戶,食實封兩百戶。
曾布接了詔書,自是喜氣洋洋,恨不得立刻就投入到工作中去,以報效君父恩典。
不過……
在那之前,他還須得按照程序,走一趟三辭三讓的流程。
所以他再急,也得等到本月癸卯日(23)才能正式履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