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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0章 風暴(1)

2025-01-02 11:17:28 作者: 要離刺荊軻
  第840章 風暴(1)

  六月庚子日。

  曾布在經過了三辭三讓的流程後,終於是走馬上任,成為大宋執政。

  同時,他也成為了和蘇頌一樣,以執政兼領六部的一員。

  這讓他志得意滿。

  尤其是,當曾布在都堂拜謁了左相呂公著後,他的情緒達到了頂峰。

  因為,曾布發現,呂公著這位左相的精神和身體情況,遠不如元豐八年,他剛剛回朝時的狀態。

  這就太棒了!

  因為這意味著,左相呂公著,很可能在相位上待不了多久。

  一旦其去位……

  曾布的心,頓時砰砰砰的跳個不停。

  他感覺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機遇!

  只要吾能……那麼,左相之位,豈不是……

  至於右相蒲宗孟?

  曾布根本沒將之放在心上,當成什麼威脅!

  在曾布眼中,蒲宗孟能保住他的右相之位,就阿彌陀佛吧!

  搞不好,中途獲罪罷相,也不是沒有可能。

  只是,當曾布在第二天,搬進了他的令廳的時候。

  他就看到了一個,讓他有些生理不適的人。

  權知開封府蔡京蔡元長!

  尤其是今天的蔡京讓他格外的生厭!

  蔡京今天穿著紫袍公服,繫著金魚袋,腰間纏著玉帶,頭戴著展腳幞頭。

  蔡京身材高大,劍眉星目,下巴留著整整齊齊,乾乾淨淨的髯須。

  在蔡京面前,曾布感覺自己就像是個侏儒!

  是的!

  侏儒!

  曾布生平最恨的,就是這些生的比他高大、健碩的文臣。

  蔡京是一個,章惇是一個,而最讓曾布厭惡的,莫過於韓琦之子韓忠彥了。

  因為韓忠彥不僅僅身材高大,體格健碩,同時出身名門,生下來就含著金湯勺,無論做什麼事情,都有人鋪路。

  每次和韓忠彥碰面,曾布雖然臉上笑容滿面,實則內心充滿了厭棄。

  至於蔡京?

  曾布想起了,他回京後聽到的那個傳聞。

  介甫相公,在熙寧年間曾和蔡元度說過他的接班人。

  蔡京名列其中!

  曾布頓時大恨!

  不過,在臉上他卻露出了無比和煦的笑容,迎上前去,無比親密:「元長怎麼來了?」

  蔡京面不改色的,非常公式化的,對著曾布拱手行禮:「下官見過元佐!」

  曾布面色一黯,旋即恢復正常,也用上了官場的正常口吻:「蔡府尹來都堂是?」

  蔡京拱手道:「奉旨意,來與元佐匯報,府界諸縣胥吏盤剝、誣陷良善事!」

  曾布嗯了一聲,道:「既如此,還請入內詳談!!」

  說著,便領著蔡京,進了他那個剛剛裝飾好的令廳靜室。


  ……

  蒲宗孟靠著椅背,看著今日的汴京新報。

  頭版頭條,很是顯目——府界胥吏弊病何時休?

  全篇列舉了,自六月以來,這半個月中,開封府府界內發生的那一件件被汴京新報報導過的胥吏盤剝、勒索、敲詐、誣陷『良善商賈』案。

  然後,在其末尾,發出靈魂拷問:昭昭天日,王法森嚴,天子仁聖,國家眾正盈朝,為什麼,就在天子腳下,首善之地,京畿之所。

  胥吏們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對良善下手,對無辜施暴?!

  開封府呢?

  御史台呢?

  為什麼沒有聲音?

  這種情況到底還要持續多久?

  是不是大宋朝的王法,已治不了胥吏?

  是不是天子的法令,已不能在府界施行?

  當政諸公,還要沉默到什麼時候?

  真的要出了人命,有無辜者流血的時候,才重視起來嗎?

  蒲宗孟放下手中的小報,眯起眼睛來。

  他幾次想要起身,喚來自己的親信,命其準備筆墨,他要寫札子入宮。

  但最終,他沒有動。

  而是靜靜的看向令廳的大門之外,那右相令廳的對面,執政們所在官署。

  他知道的,蔡京剛剛來了都堂,徑直到了新上任的曾布處。

  而曾布剛剛上任,就兼管起了大理寺與刑部。

  於是他低下頭去,再次看起了汴京新報上的報導。

  他已知,這汴京新報,在涉及到對朝政的抨擊和議論時。

  其實,代表的不再是這個小報的立場。

  而是最高意志!

  所以……

  「再等等吧!」蒲宗孟說。

  他入主都堂也有些時日了,拜相之後,也進宮去取旨過,還陪著天子又釣了兩次魚。

  雖然,君臣還在磨合中,但蒲宗孟已知道——當今官家,很不喜歡宰執大臣們,對他的事情橫加干涉。

  若換個剛直的大臣,可能會在這個事情上明知道上意的態度也會堅決的入宮。

  但……

  他蒲宗孟蒲傳正從來就不是什麼剛直的臣子。

  恰恰相反!

  他是以迎合上意而聞名,也是通過抱大腿才有的今天!

  所以……

  蒲宗孟只能等。

  等到宮中的意思清晰之時,他再趁勢而動。

  但……

  「左揆您呢?」蒲宗孟的眼睛,看向牆壁。

  在牆的另一側,在那迴廊與架閣房的盡頭。

  是左相的左僕射令廳。

  申國公呂公著的令廳!

  這位左相,在看到今日的汴京新報上的文字後,會作何選擇?

  ……

  呂公著疲憊的放下手裡的汴京新報。


  他頭上的頭髮,如今已經全部白了。

  眼窩開始深陷,本就不算富態的臉頰,出現了乾癟的痕跡,臉上的皺紋又深了一些。

  他太累了!

  自繼任左相以來,他既要忙都堂的事情,還要管堂除的人事安排,更得去和那些勛貴外戚們在抵當所買撲的事情上勾心鬥角。

  而,士大夫集團中,不斷出現的二五仔,也讓他手忙腳亂。

  文彥博、馮京、張方平……

  甚至是他的弟弟呂公孺,都在抵當所的問題上,與他背道而馳。

  他們都只想著,趕快讓朝廷把抵當所給買撲了,落袋為安。

  根本就不體恤朝廷的難處,也不體恤他這個宰相的艱難。

  如今,呂公著總算理解了,當初韓絳致仕前的心情。

  老夫累了!

  不陪你們玩了!

  你們自己樂呵去吧!

  呂公著有時候,私下裡也想過,要不要也和韓絳一般。

  乾脆辭了這宰相的位子,愛誰誰!

  然而……

  他不能!

  責任……家國……社稷……還有宮中的少年天子那雙總是帶著真誠、希冀與依賴的清澈雙眼。

  讓他不能,也無法做到,捨棄一切,抽身在外。

  君以國士待我,我必以國士報之!

  這是呂公著這樣的傳統士大夫們的思想鋼印。

  所以,呂公著摩挲著手上的汴京新報。

  他自然知道,汴京新報上的這篇文章,到底是誰的態度?

  「官家是聖明的!」他想著:「也是愛民如子的!」

  買撲堤岸司、在事實上廢黜綾錦院的官營紡織壟斷權、免除過稅,買撲抵當所……

  宮中的官家,不僅僅是嘴上說,也在實際行動上證明著自己在踐行著聖人的道。

  對呂公著來說,這就夠了,足夠了!

  他等了一輩子,才等到了這樣一個君王。

  這個時候,呂公著忽然想起了前不久,汴京新報上連載的《三國演義》的章節標題:星落五丈原。

  武侯因昭烈帝知遇之恩,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他呂公著,也當如此!

  這樣想著,令廳的門被推開。

  他的學生李常的身影出現在他面前。

  「公擇來了?」呂公著看向李常手裡拿著的《汴京新報》,問道:「公擇也看了今天的汴京新報?」

  「恩!」

  「怎樣?」

  李常來到呂公著身前,道:「學生想入宮求對!」

  今天的汴京新報上的那些排比質問,太過誅心了。

  尤其是,當知道,這些質問到底是出自何處時,李常已不能安坐。

  呂公著卻是搖搖頭:「不急!」

  「公擇,且先陪老夫喝一盅茶先!」


  說著,呂公著就站起身來,走向令廳一側,那燃燒的炭爐前,開始燒水煮茶。

  一直在呂公著身邊學習的王棣,立刻就機靈的開始準備茶具。

  李常看著自己的恩師,正要說話,呂公著卻忽然回頭對他道:「就在兩刻鐘前,蔡京到了都堂,去見曾布去了!」

  李常愣住了。

  曾布昨天才正式履職,今天蔡京就找上門來了?

  蔡京找曾布做什麼?

  李常看向自己手上拿著的汴京新報。

  他咽了咽口水,感覺渾身上下都在起雞皮疙瘩。

  在這剎那,他仿佛聽到了金鐵錚鳴之聲,看到了人頭落地,鮮血噴涌的景象。

  「您是說?」

  「看看吧!」呂公著說道。

  汴京新報,從鄢陵縣馬欄橋鎮胥吏誣陷、盤剝『良善』案以來,在半個月,追蹤報導了十幾起胥吏敲詐、勒索、誣陷、盤剝良善的案件。

  涉及鄢陵、太康、滑縣、襄邑等七八個縣,十餘個市鎮。

  基本上每隔兩三天,就會有一個案子被報導。

  這種持續追蹤的力度,是前所未有的。

  而在今天,這所有的報導,匯總在一起,化作一聲聲質問,一句句呵斥,敲在了每一個自認為還有『操守』的大臣心中,震盪著他們的靈魂。

  還要沉默嗎?

  還能沉默嗎?

  真的要無辜者的血流到面前?

  李常知道,沒有人擋得住那些靈魂拷問。

  即使是那些私下道德敗壞的傢伙,也擋不住,更不敢擋!

  在這個時候,他們必須也只能,發出同樣的聲音——嚴懲胥吏!

  只有這樣,才能裝飾他們的袈裟。

  也唯有如此,才能證明他們的仁義。

  於是,這將變成大勢。

  成為所有人的都希望看到的事情。

  從販夫走卒到閭里閒漢,從太學生到士大夫官員……哦……還有勛貴外戚!

  是的!

  勛貴外戚!

  李常赫然發現了一個事實——不知在什麼時候開始,汴京城裡的勛貴外戚們,越來越多的將他們的產業擴張到了手工業、商業等需要流動的領域。

  特別是,隨著抵當所買撲日接近。

  他們的勢力,越發的與汴京的商賈勢力相融合。

  是的!

  融合!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不再是過去那種偷偷摸摸的玩法,而是光明正大的以斗紐和帶泄的方式下場,參與買撲抵當所。

  所以,在這大勢面前,府界胥吏不過螳臂當車。

  李常咽了咽口水,他看向自己的恩師,輕聲問道:「恩相……這會不會小題大做,牛刀殺雞?」

  呂公著將煮好的茶湯,倒入茶盞中,加入糖霜、鮮牛奶,輕輕攪拌。

  他看著茶湯、糖霜與牛奶,充分混合在一起。


  就像現在的這個汴京城。

  士大夫、勛貴外戚與商賈們,互相交織著、糾纏在一起。

  遲早有一日,他們將和面前的茶湯一樣,彼此交融,再不分你我。

  所以……

  宮中,為什麼想要如此?又為何要塑造這樣的勢頭出來?

  呂公著嘆息一聲,道:「公擇啊!」

  「學生在……」

  「老夫恐怕是看不到了……」

  「公擇或許有朝一日,會知道答案!」

  「屆時,請公擇告知老夫!」

  李常抬起頭,然後又垂下去,他當然知道呂公著的意思。

  「學生記住了!」他輕聲說道。

  ……

  曾布令廳中。

  蔡京將一份份卷宗,放在了他面前。

  仔細的,詳細的為他解釋著,這一樁樁從下面報上來的案子。

  有的汴京新報報導過,有的汴京新報沒有報導過。

  林林總總,起碼數十件。

  而這,僅僅是被選出來的,具有代表性的案子。

  更多的,地方上報上來的案子,都還堆在開封府內。

  曾布看著這些卷宗,聽著蔡京的介紹。

  等到蔡京介紹完,曾布眯著眼睛,問道:「蔡府尹……」

  「府界諸吏,到底是怎麼敢的?」

  「天子腳下,首善之地,竟抗拒詔書,不遵旨意……他們要造反嗎?」

  蔡京低著頭,道:「回元佐,下官以為,彼輩或許認為法不責眾!」

  他才不會告訴曾布,其實,這些案子有一半以上,都是開封府暗地裡拱火、慫恿甚至是誘導出來的。

  另外一半,則可能和探事司有關。

  這不需要太複雜的操作。

  只需要暗示、鼓勵,就可以放大人性的弱點,從而使那些遠離汴京城的縣、鎮胥吏們為了錢,鋌而走險。

  這個時候,開封府只消走程序,就可以鼓勵其他效仿。

  所以啊……

  這是引蛇出洞。

  是大清掃的必備前提條件。

  老鼠不會自己從洞裡跑出來,需要有誘餌。

  狐狸一般不會在白天進入雞舍,除非主人不在家。

  而蔡京就是提供誘餌和製造主人不在家的假象的人。

  不過,這些事情,他可不會和曾布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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