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中的,季星凌跑路未遂。牛衛東剛好從東門進來,對他進行精準攔截:「馬上就要開始拍攝了,怎麼還到處亂跑,你很忙嗎?」
季星凌眼睛都不眨一下:「忙,孫老師正在操場等我。」
「行。」牛衛東拍拍他的胳膊,「你忙你第一個拍,小周啊,快找個人來給他化妝!」
這一嗓子十分洪亮,韋雪和羅琳思咬住下唇,相當有默契地把頭轉向一邊,周圍還有幾個高一的學妹,一樣處於想笑而又不敢笑的邊緣,肩膀都在抖。
季大少爺胸口發悶,深深覺得自己從王宏余手裡攬這麼一活,可真是撿到鬼了。另一個剪齊耳短髮的女生紅著臉看了他一眼,主動出來幫忙說話:「牛老師,我覺得季星凌已經很上鏡了,不如就這麼拍吧。」
「不行,去年就沒化妝,結果最後出來那照片效果,尤其李陌遠,拍得像什麼樣子。」牛衛東親自搬來一把椅子,命令,「今年都給我弄白一點,但也不要太白,要白裡透紅。」
季星凌被「白裡透紅」四個字雷得不輕,險些再度脫口而出不文明。
林競站在旁邊耐心等了半天,眼看化妝師已經開始調粉底了,季星凌卻還沒有說服牛衛東,更沒有當場拆除籃球館、犧牲他一個拯救全世界的高尚思想覺悟,只好親自出馬撈人,順便也撈撈自己。
「老師。」他舉手提議,「既然已經有同學化好妝了,不如先拍幾張試試,看現在這樣夠不夠白。」
牛衛東一琢磨,也行。於是招呼化完妝的學生到籃球架旁,讓攝影師抓拍了幾張。
「季星凌,季星凌!」林競一邊裝模作樣看照片,一邊順勢轉身,「你要不要也來拍一張?讓老師們參考一下不化妝的效果。」
語調真誠,銜接自然,情緒飽滿,處處站在教導主任的立場上為其考慮,充分展示了什麼叫乖巧懂事好學生,演技滿分。
你星哥:……服。
林競從地上撿了個球,隨手拋給季星凌,順利讓對方脫離化妝師的魔掌。所有女生都圍在場地四周,等著看帥哥投籃,攝影師也舉起相機做好準備——說是攝影師,其實和化妝師一樣,都是熱心家長免費來幫忙,技術肯定是有的,但也遠達不到專業水準,尤其是在單一場景下拍人物時,成片質量基本全看模特質量。
幸好,季星凌這個模特質量上佳,又高又帥還很白,躍起來投籃時,狹長雙眼會微微眯起,玻璃頂上透出的日光被他悉數攏入手中,又從指縫間透出一縷刺目金色。
少年穿著藍白校服,和整個夏天一樣充滿朝氣,生機勃勃。
「明顯不化妝的更好啊。」拍完之後,一群女生擠在相機旁,「老師,別化了吧,還浪費時間。」
「就是,色調太黑的話,ps一下就好啦。」
「ps還能把五官也修一修。」
「我不想和男生用一套化妝工具。」
「我也不想,我會長痘的。」
嘰嘰喳喳麻雀一樣鬧起來,牛衛東被吵得頭直暈,加上季星凌的照片確實不錯,於是勉強退一步:「不然先這麼拍著,我再看看。」
之前化過妝的倒霉蛋們集體歡呼,紛紛抽出紙巾粗暴擦除。季星凌把籃球丟給林競,有些痞氣地打了聲口哨:「到你了。」
林競輕鬆命中籃筐:「不用謝。」
「喂,我要是化妝,你也逃不掉。」季星凌強調,「所以這頂多叫互惠互利。」
「可我也能等到你被塗成山魈以後,再去找老師。」林競接住球,「所以,不用謝。」
季星凌一直等他走遠,才掏出手機查了查,什麼是山魈。
屏幕上閃出一隻五彩斑斕的花臉大猴。
……
靠。
既然不用化妝,拍攝進度也就加快了許多,三十分鐘完美收工。季星凌撿起地上的校服,和三班男生勾肩搭背去買水,林競幫工作人員收拾好拍攝道具,想去衛生間洗洗手,推門卻見葛浩正站在鏡子前,扯住衣袖聞得一臉嚴肅。
這種地方顯然不會產生美妙優雅好氣味,這麼認真地聞來聞去……林競不可避免產生了一點負面聯想,於是迅速後退一步,你剛才究竟是掉進小便池還是尿到了校服上。
偏偏葛浩還主動發出邀請:「林哥,正好你幫我聞聞,看有沒有什麼味兒。」
林競表情一僵,我不想幫。
「剛剛有幾個女生在噴香水,也給我來了一下。」葛浩又揮了揮袖子,「不過好像沒什麼味道。」
「嗯,是沒味道。」林競站在牆邊擠洗手液。他剛剛在挪籃球筐時,不小心摸了一把黏糊糊的機油,目前有點心理陰影。
葛浩站著等他,又順便提了一嘴,下周考完試後,好像整個年級都要換教室。前段時間五中因為電路老化險些釀成大事故,所以山海也要進行一次水電檢修。
「換到哪?」林競問。
「東山樓,之前的山海初中部,聽說這兩天正收拾呢。」
林競剛來兩天,並不清楚東山樓在哪,所以只「嗯」了一聲。季星凌剛好也進來洗臉,他在籃球館被攝影師指揮投籃數十次,出了滿身的汗。
葛浩納悶:「星哥,怎麼你去拍個宣傳照,倒比我跑了一千五還要累?」
「老牛簡直就是舊社會監工。」季星凌撩起背心,把臉兩下擦乾,轉身就看林競又去擠了一大坨洗手液——不是,剛我進來的時候,你不就一手泡沫地在搓?
葛浩也很吃驚:「林哥你摸到什麼了,要洗三遍手。」
季星凌斜著頭一瞥,嘴欠:「摔馬桶了?」
林競手下一頓,冷靜和他對視:「沒,就是突然想起來我好像碰過你的籃球,所以多消兩遍毒。」
「……」
「相看兩嫌棄」場景再度被觸發,葛浩及時覺察到詭異氣氛,呵呵乾笑打圓場:「這笑話確實有點冷,走走,要遲到了。」
他連推帶拉,把兩人強行搞出洗手間。預備鈴已經打過了,王宏余恰好路過高二一班,就站在教室後門往裡看了一眼,季星凌拎著空飲料瓶丟進後排垃圾桶,單手插兜瀟灑帥氣往回走,並且在走到第六排時,無比自然地抬手,揉了一把林競的腦袋。
看來兩人關係是真不錯。
老王倍感欣慰,端起心愛保溫杯回了辦公室。
季大少爺「挑釁潔癖」成就達成,拖著椅子二五八萬地坐好,姿勢囂張,非常愉快。
林競面無表情,「啪」一聲蓋上筆盒。
你,找,虐。
下節是政治課。老師的名字也很政治,叫馬列,講課風趣幽默,外形風度翩翩,是山海女生公認的第一帥哥。
「喲,今天我們星哥看起來心情不錯。」馬列站在講台上,「不如就由你來簡要分析一下,為什麼往往越是沒有思想的人,就越喜歡誇誇其談、越喜歡發起挑釁,這體現了什麼觀點?」
被一道政治題嘲諷的季大少爺:「……」
「就知道你一定沒看世界觀和方法論。」馬列又點名,「新同學讓我認識認識,聽說是三中的爸爸?」
「老師。」林競哭笑不得站起來,「下周就要考試了,你這樣說我壓力很大的。」
「挺好的,還知道給政治分一點壓力,不像李總,一天到晚就知道泡在數學裡。」馬列開玩笑,「行了,坐吧。」
季星凌還在糾結,於是趁著老師插u盤時,轉身問狐朋狗友:「主動發起挑釁能體現什麼觀點?」
於一舟漫不經心胡扯:「體現了你確實沒有思想這一觀……我操,你踹我幹嘛?」
就踹你,因為你他媽沒有思想。
季大少爺在轉回去時,又順便瞥了眼旁邊。
林競正在和他對視,並且深刻反思著,反思自己課前有那麼一瞬,居然認真把這個人當成了對手,完全就是吃錯藥的表現,不然還是離遠一點好,因為雖然智商不傳染,但太傻確實不行。
季星凌被盯得莫名其妙,你這是什麼世襲貴族看破落戶的聖母眼神?
林競默默移開視線,把「遠離季星凌」破格提拔為轉學後的第一準則。
「葛浩。」馬列又敲敲黑板,「上課五分鐘,你已經聞了五六次校服,請問是怎麼回事?」
「我……那個,老師我這兩天鼻炎,」葛浩回答,「老想打噴嚏。」
馬列點點頭:「那你坐到最後一排吧,那兒離窗戶近,應該能舒服一點。」
「謝謝老師。」葛浩抱著書換位置,林競也回頭看了看他。
葛浩剛把胳膊舉起來,冷不丁被抓包,就很僵硬。
林競:「……」
打擾了,你繼續。
下課之後,葛浩磨磨蹭蹭過來,先靠在於一舟桌上聊幾句,又找季星凌問了問打球的事,最後才站到林競身邊:「林哥,你有沒有覺得這兩天花粉還挺多的。」
秋天花粉挺多的,這藉口果然符合季星凌團伙平均智商。林競貼心寬慰:「你儘管暗戀,我又不知道她是誰。」
葛浩:?
但學霸覺得自己邏輯相當嚴密——被女生噴了點香水,就陶醉地從洗手間聞到教室,還這麼心虛,不是暗戀是什麼?
葛浩:「……算了,當我沒說。」
臨放學前,王宏余果然來通知了十月換教室的事。羅琳思舉手:「老師,東山樓是小教室吧?」
「是小了點,但肯定不至於拆班。」王宏余說,「大家克服一下,很快就能搬回來。」
四周鬧鬧哄哄,又有人問:「那我們是不是要並桌了,能自己選同桌嗎?」
「座位表老師會排好,就不勞各位費心了。」王宏余笑著拍拍講台,「好了,放學,路上都注意安全。」
寧城三中一直就是分大組坐,所以林競也不知道「有同桌」這件事究竟哪裡值得全班興奮,而和他一樣缺乏討論興趣的還有季星凌,一響鈴就和於一舟去了籃球館,直到七點多才散場。
「王叔沒來接你?」於一舟問。
「他家今天有點事。」季星凌把球丟回塑料筐,「讓你家司機順路送我到萬和吧,正好去拿個東西。」
「萬和?」於一舟皺眉,「烏煙瘴氣的,怎麼想起往那跑。」
「我外公下月生日,在那定了個禮物,這兩天剛到貨。」季星凌看了眼時間,「沒事,還早。」
「萬和」是一棟三十多層的商住兩用樓,裡面混居著打工族、私房菜、美容院、紋身館、非法小旅店和色|情電影城,人員構成本來就複雜,加上最近又被炒成了網紅樓,每天都有大批賽博朋克愛好者來合影,環境也就越發混亂喧囂。晚上八點不到,街頭已經有好幾撥喝醉酒的社會青年在干架。
巷道有些黑,葛浩低下頭,匆匆加快了腳步。不遠處的萬和大樓已經亮起霓虹燈,在沉沉暮色中,顯得格外寂靜懸浮。
「前面那背書包的,你等等。」
一群小痞子圍上來,眼睛冒著綠光——物理意義上的綠。
「靠。」葛浩罵了句髒話,撒腿就跑。
「站住!」小痞子們扔掉酒瓶,影子在路燈下驟然拉長成猙獰獸形。
紅色的霧和霾糾纏成蛇信,濕漉漉地攀上手腕,葛浩有些慌亂地一腳踩空,眼看就要被瘴氣吞噬,卻有另一道黑色的影子從遠處滾滾掠來,夾裹著麒麟一族的雷與電光,兇猛強悍。
「轟」!
這是人類聽不到的巨響。
而紅霧也在一瞬間消散了。
季星凌拍拍他的臉:「沒事吧?」
葛浩驚魂未定:「星、星哥。」
季星凌說:「那些混混已經跑了。」
「是、是……」葛浩結結巴巴,胸口劇烈起伏著,隱約覺得這件事似乎還有另一個重點。
三秒之後。
「我操!」
「星哥!」
「星哥!」
「星哥你……你剛剛……你也……」
季星凌拉著他站起來:「凶獸為什麼要抓你?」
葛浩還沉浸在「原來你也不是人」的震撼中,半天才供認:「可能他們想用我泡酒。」
季星凌一愣:「你是蛇?」
「不不。」葛浩趕緊擺手,「我是植物。」
牛首之山,有草焉,名曰鬼草,其葉如葵而赤莖,其秀如禾,服之不憂。
「我今天已經聞了整整一天。」葛浩艱難地吞了吞口水,「星哥,我覺得我發育了,我要開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