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岸書苑這一片的生活氣息很濃，林競回家時，家家戶戶都已經亮起了燈，紅燒排骨的香氣飄向四面八方，越發勾得人飢腸轆轆。
電梯在負一樓停了好一陣才升上來，被巨大行李箱和木架塞得挺滿，林競不想再等下一趟，於是側身從縫隙間擠了進去。這一擠不要緊，逼仄的空間裡，季星凌正在用見鬼的眼神看他。
而林競也很吃驚，你為什麼不去住鑲滿鑽石的豪華大別墅？
氣氛詭異寂靜，在兩人充滿嫌棄的對視中，門「叮」一聲緩緩合住。左側GG屏可能接觸不良，不斷扯出細細長長的刺耳電音，聽得人牙根都要癢，空氣悶熱，越發將這段難熬時光無限拉長。電梯還在中途停了一次，是三樓張阿姨要去頂樓收衣服，林競不得不往裡再挪兩步，以方便她順利站進來。
季星凌一扯衣袖，像捍衛朋友圈一樣，捍衛起身上這件藍白相間的土鱉校服，拒絕和油膩妖怪產生任何接觸。林競對他這種小學生行為毫無評價興趣，繼續塞著耳機聽英語。到八樓時，又上來一位端茶缸子的蹣跚老大爺，搬家工人為了避讓，順手拖著木架往右一拽，林競猝不及防，被撞得向前一個趔趄。
電梯狹小，季星凌無處可躲，只好一把拎住對方胳膊，不耐煩地命令：「站穩！」
「謝謝。」林競攏好書包帶，「看同學你這麼樂於助人，一定不住十三樓。」
旁邊的搬家工人一派小混混作風，撞人不懂道歉，聊天的欲望倒十分強烈：「我們就要去十三樓。」
林競：「……」
季星凌原本還在嫌東嫌西，畢竟就算拋開海底撈事件不談，也沒有哪個學渣會渴望和學習狂魔做鄰居。但現在看對方一臉吃癟，他突然就又覺得……其實還挺爽的，真挺爽的。
怎麼說呢，群租小區也別有一番美麗風景。
季少爺吹著口哨，大搖大擺回了1301.
林競反手關上1302的門，心情和胃口雙雙欠佳，連最愛的炸蝦仁也沒吃出滋味。
窗外天色又暗幾分，後來更是淅淅瀝瀝飄起雨，四五個小時不見停。
季星凌躺在按摩椅上，單腳踩著書桌邊沿，旁邊丟了本做樣子的英語書，兩個小時前是「Workingtheland」，兩個小時後還在同一片land里，絲毫沒有走出去的意思。臥室陽台的窗紗只有很薄一層，能透過風，也能透出一片橙色暖光——來自隔壁1302的光。
林競一口氣做了三套英語卷子，直到覺得頭暈眼花，才去陽台上透了會氣。雖然王宏余和李建生都說這次他的成績不會計入總榜，但不排榜不是不考試，分數照樣要公布，要是放任不管真砸了，別人會怎麼說暫且不提，林競都能想像出季星凌的眼神，必然又輕蔑又嘲諷，還要拍著籃球嗤來嗤去，對自己進行全方位嘲諷——於是當場就不困了，醒神效果堪比十杯Espresso.
凌晨四點，季星凌睡眼朦朧去洗手間，在路過陽台時，他看著隔壁燈光，陷入短暫困惑。
我日，怎麼還在學？
林競裹緊身上的被子，夢境綿延不絕。「季星凌的嘲諷目光」這一BUFF加成雖然有醒神效果，但續航能力欠佳，該困還是得困，並且由於睡得太晚，頭昏腦漲連燈都忘了關，就這麼明晃晃亮了一整夜。
季星凌枕著手臂，心想，怪不得學習好。
原來這個品種的妖怪不用睡覺。
清晨，校車準時停靠在江岸書苑東門。林競上車先環視一圈，確定沒有不良成員後，才找了個空位坐好，身後有兩個女生正在聊天，嘰嘰喳喳的，提到季星凌也搬來了江岸書苑。
「他不是住在城西嗎，真的假的？」
「當然真的，好像就在A棟，不過他肯定不會趕校車啦。」
「啊？白高興一場，還以為我能和校草一起上學。」
林競低頭塞好耳機，把所有無關討論都隔絕在外。
早讀七點四十開始，七點二十的時候，教室里已經差不多坐滿了人，一大半都在互相抄作業——老李也不知道是從哪裡搞的卷子，簡直又難又變態。
桌上手機嗡嗡震動，顯示收到新消息。
元神：[跪地]能問你幾道數學題嗎？
林競有些詫異，詫異以季星凌為首的逃學團伙里居然還有人會心系學習？敵方陣營主動投靠，放在諜戰劇里估計能波瀾壯闊演上三十集，但放在高中生身上，原因就要單純許多了——葛浩是真的不會做，而林競又是唯一一個看起來很閒的學霸。
可達：沒問題。
一分鐘後，葛浩抱著本子屁顛屁顛跑過來，順手拖過旁邊的椅子：「謝謝林哥。」
「不用客氣。」林競掃了一眼題目，在紙上刷刷寫，「因為已知a是第二象限角，所以x<0。」
他把解題步驟列得很仔細，葛浩看了三遍，恍然大悟：「這樣啊。」
「嗯。」林競翻到第二題，「這個吧，可以用a是內角，先得出a∈（0，π），不然你自己列一遍公式，印象會更深一點。」
葛浩連連點頭，埋頭奮筆疾書。
季星凌照舊是踩著預備鈴進教室。
他走到座位旁邊，見林競正在給葛浩講題，倒也沒什麼意見。只是把書包丟進桌斗，然後就靠在於一舟桌沿上，低頭玩起了手機。
葛浩正在苦記筆記，沒覺察身後有人，林競直到給他講完三道題，才把筆往桌上一放：「你看什麼？」
季星凌回答：「看我的椅子。」
林競：「……」
葛浩這才注意到他，趕緊站起來：「星哥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也不叫我一聲。」
季星凌隨手扯過椅子坐好，回頭問林競：「你以為我在看什麼？」
王宏余已經出現在門口，正在往這個方向瞄，林競態度十分友好：「看卷子，我以為你也有數學題想問我。」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教室里剛好安靜下來。根據其餘同學一臉懵圈的程度，林競覺得「季星凌主動問數學題」這件事，應該和「季星凌其實是賽博坦星人」同一個概率。
王宏余對此當然十分欣慰：「既然這樣，那林競你就多在學習上輔導一下季星凌，季星凌，你也要幫新同學儘快適應新環境。正好還有件事，十月國慶之後的田徑運動會，今天學校要從各班抽幾個人拍宣傳照，我看就你們兩個吧，加上韋雪和羅琳思，兩男兩女，下午的體育課不用上了，準時去大籃球館集合。」
季星凌：「……」
林競面不改色站起來：「王老師，我剛轉學沒幾天，不如把這種難得的機會讓給其他同學。」
媽耶千萬別！「其他同學」強烈拒絕，生怕成為這幸運的天選之子，誰要閒得沒事幹去拍什麼校運動會宣傳照啊傻死了，去年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業餘攝影師，把李陌遠拍得張牙舞爪像狒狒不說，照片還被校宣傳部發給了各大媒體，丟人範圍一下從山海校內飆升至全市乃至全國，給學霸造成了不可磨滅的心理陰影，這種事情誰愛上誰上，反正我不上。
王宏余苦口婆心：「正因為你剛來，所以才要積極融入群體，這事就這麼定了。」他一邊說，一邊示意林競坐下，「大家都翻開書，提前讀一讀《過秦論》。」
嗚哩唔啦的讀書聲響起，季星凌也跟著念了兩句「秦孝公居崤函之固」，於一舟納悶：「星哥你想什麼呢，這活也承接？」
季星凌放下書：「那我去找老王，把這個難得的機會讓給你？」
「……」於一舟往後一靠，「您老受累，當我沒說。」
季星凌轉了轉筆，他對這件事倒真沒有太排斥，一方面是覺得不就拍個宣傳照嗎，不至於，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上回亂丟籃球的事，連累全班被扣了文明分——季大少爺雖然不愛學習，但平時還是很有集體榮譽感的，連逃課都會挑年級主任不點名的時候再溜，相當有學渣節操。在他看來，自己有義務把那五分再給老王和高二一班填回去。
積極參加校內活動正好能加五分，完美補缺。
而且還有一層原因，林競看上去好像對這件事很排斥的樣子，但又拒絕未遂，四捨五入相當於再度吃癟，這就很讓人高興了。
季星凌瞥了眼左後方，繼續心情很好地念：「秦人開關延敵，九國之師，梭巡而……」
林競嘴角抽了抽。
於一舟在後面踢了一腳他的椅子腿：「哥，逡巡，qun。」
季星凌：「……」
你可真有文化。
書一扔，不念了。
其實王宏余這「兩男兩女」還真不是隨隨便便扒拉出來的，稍微留心就能發現，老王是靠顏值挑的。季星凌和林競都是校草級別的大帥哥，韋雪也是笑容甜美的漂亮女生，至於羅琳思，據說三歲開始學芭蕾，坐那兒就是一小天鵝，班裡有不少男生都喜歡她。
體育課是下午第一節，兩個女生主動來找林競吃午飯，說等會可以一起去籃球館。
「我聽說還是去年那個攝影師。」羅琳思苦著臉，「完了，他連李總都能拍出一米三的效果，我不得更加霍比特？」
李陌遠胸悶：「琳姐，我求你別提去年。」
韋雪被逗得直樂：「你也和我們一起吃飯唄，正好說一下要注意什麼。」
李陌遠誠心提供經驗：「就一條，拍完一定要自己看一遍照片，該刪除的千萬別手軟，否則就是下一個我。」
……
下午兩點，三個人在籃球館簽完到後，就被領到了準備區，準備什麼呢，準備化妝。
無論男女，每人平均分配兩坨高原紅，相當雨露均沾。
林競還沒消化完這震驚一幕，後面進來的季星凌已經消化完了，他冷靜地後退兩步，拔腿就走。
那扣掉的五分還是讓老王自己去掙吧。
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