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研組已經分配好了宿舍,刑洛和楊小柏住雙人間,季星凌和黃旭住單人間。
貧困村的條件肯定不會太好,楊小柏剛打開衣櫃,一股霉味就撲鼻而來,桌子也不太乾淨。這個年齡段的男生,在家都是沒怎麼幹過家務的,邢洛用兩根手指拈起盆里的抹布,鼻子都皺了:「你那有沒有橡膠手套?」
「有,而且我還帶了新抹布。」楊小柏的四個大行李箱有了用武之地,「我媽之前是扶貧幹部,知道這兒肯定特艱苦,所以準備了不少東西。這包濕巾先給你,哎,你說我們要不要給學長他們分一點?」
「不知道。」邢洛往窗外看了一眼,又指指季星凌的宿舍,「不過有宋哥在,應該不用我們操心。」
楊小柏一琢磨,也對,於是從箱子裡找出一些日用品和餅乾,想送給黃旭。還沒出門呢,院外就響起了車喇叭聲,三四個人扛著行李箱浩浩蕩蕩走進來,科研組的人員看得一愣:「你們是哪個機構的?」
「我們是來給小星送行李的。」司機老馮拿著手機對門牌號,「是這個地址沒錯吧?」
「……」
季星凌本人也很懵,不是說好只有兩個箱子,為什麼現在變成了六個,我媽到底怎麼回事。
胡媚媚在電話里理直氣壯:「這不是怕你萬一吃不了苦,晚上又偷偷跑回來嗎,現在把吃穿住行都給你備齊了,省得你半途而廢給我丟人。」
季星凌坐在床邊,無話可說,你能不能對親兒子稍微有點信心,而且這大張旗鼓送東西的架勢……他向後仰靠,單手搭在眼前:「媽,商量個事,以後別再自作主張了行嗎?還有碧海科創,他們的人也太特殊照顧我了,你能不能給劉叔叔說一聲?」
「怎麼特殊照顧你的?」胡媚媚納悶,「我又沒有跟劉總提,他怎麼會知道。」
季星凌回答:「他好像派了個司機專門照顧我,殷勤地讓我恍惚以為,我不是靠自己爭取來的名額,而是靠我爸了。」
「你說這老劉,該他管的事不管。」胡媚媚聽得頭疼,「你放心,媽肯定替你解決好這件事。」
「那我先去吃飯了。」季星凌說,「你和我爸也早點休息。」
他翻了翻老馮送來的行李箱,別說在泉水村過十天,荒島求生十天都足夠。林競這時也打來電話,問這邊的情況。
「還可以,手機信號挺好的。」季星凌單手擰開一瓶水。
「吃飯了嗎?」
「沒,好像楊小柏他們正在幫忙弄飯。」
「那你為什麼沒去?」
「……」
林競趴在欄杆上樂:「我不是說一定要去煮飯啊,但你不是不喜歡被特殊對待嗎,是不是得適當融入一下人民群眾。」
「剛沒想這件事。」季星凌很好說話,「行,那我去看看,你繼續上自習。」
「季星凌。」
「怎麼了?」
「你幫忙的時候小心一點,別炸廚房。」
「……我以為你要說你超愛我的。」
「嗯,我超愛你的。」
被小林老師「超愛」,你星哥心情就很好,主動去廚房承接了個煮餃子的活。邢洛和楊小柏都很意外,一邊給他遞盤子一邊問:「學長你還會做飯?」
季星凌漫不經心地回答:「不怎麼會。」
但我不得表現一下,融入一下嗎。
正說著,鍋里的麵湯就撲了,老式灶台的火光一下躥出一尺高,做飯大嬸急急忙忙跑進來,把這三個名為幫忙,實則搗亂的高中生給趕了出去,還隨手塞給季星凌一盤大饅頭,中心思想可能是求各位小祖宗餓了就自己找現成的東西吃,不要到處瞎添亂。
黃旭聽到動靜後推門出來,疑惑地問:「你們在幹嘛?」
季星凌順勢舉起手裡的盤子:「給你弄了點饅頭,吃不吃?」
黃旭:「……」
楊小柏和邢洛都在旁邊笑,直到這時候,他們才覺得學長也並不是很冷酷。最後四個人把饅頭還回去,又幫著放好碗盤。小宋可能是因為接到了新的指示電話,總算沒有再突兀地冒出來殷勤照顧大少爺,吃飯的時候,楊小柏小聲問:「我箱子裡還有一打可樂,你們要不要?」
季星凌和黃旭都沒見過這種出門還要自帶12瓶可樂的神奇打包法,邢洛笑著說:「學長你不知道,他那大箱子可百寶了,光能量棒就有好幾大袋。」
楊小柏理由充分,像這種地質項目肯定特累,我還準備了好多巧克力,大家明天出發時都帶一點。
一頓飯吃完,眾人的關係也算更進一步,雖然黃旭依舊不怎麼愛說話,但你星哥也不是奔著交友的目的來的,愛說不說。晚上掐著點給小林老師打電話,匯報了一下我人緣還ok,又著重強調,我剛剛自己燒水洗澡了,非常香,並且乾淨。
林競趴在桌上做作業:「坐了一天車,快睡吧。」
「我還打算再看一會書。」季星凌叼著牙刷,又說,「下次我可以帶你來這裡看星星。」
「嗯,你不要突然這麼浪漫。」
「我沒有突然浪漫,我一直就超浪漫。」
男朋友超帥還超浪漫,林競轉了轉手裡的筆,沒吭聲。
季星凌很懂行情:「你是不是又在瘋狂想我?」
林競差點脫口而出,我沒有瘋狂想你,我在瘋狂羨慕李陌遠。
因為雖然龍血樹也很猛,但並不能一秒鐘就從錦城轉移到泉水村,然後把男朋友按在牆上親。
異地戀的初體驗並不好,小林老師覺得不行,不可以,不ok。
於是無情命令:「季星凌你不要睡了,還是再起來看會兒書。」
你星哥:「……」
山裡的春天很冷,這一晚,很酷的校霸蓋著不怎麼酷的鄉村大花棉被,伴隨著耳機里的英語聽力,一起睡了。
翌日清晨,四個人都起得挺準時,準備跟科研組成員一起進深山。院子裡靜悄悄的,楊小柏問:「大家難道都還沒醒?」
「不是說好八點集合。」黃旭看了眼手機時間,「這都八點十五了。」
邢洛站在宿舍門口聽了一會兒,屋裡沒什麼聲音,敲也沒人應。
黃旭說:「不會已經走了吧?」
季星凌給小宋打了個電話,問他今天的安排。
「安排?昨天不都給你們了嗎。」小宋手裡拎著兩隻剛從老鄉家買的活雞,「早飯在廚房裡,那兒有一台新的微波爐,你們會不會用?我馬上就回來。」
季星凌從黃旭手裡接過計劃表:「這上面寫著八點集合,系統了解滑坡災害。」
「對,資料不都放在會議室了嗎,有什麼不懂的就圈出來,晚上等老鄭他們回來再問。」
季星凌開的免提,院子裡其他人也聽得清楚,楊小柏用胳膊肘推了推邢洛:「搞了半天,原來今天我們不用出門,登山鞋算是白換了,能量棒也用不著。」
會議室里堆著幾摞列印紙,都是和滑坡災害有關的論文。四個人各自抽出幾頁,自覺展開「系統了解」。季星凌靠在窗邊的位置,越看越懵逼,這他媽到底是什麼天書,我覺得我地理還可以啊,為什麼一個字都看不懂。而且其他人是怎麼回事,居然都看得一臉認真,黃旭也就算了,難不成連高一新生都比我穩?不行,我不能站起來換資料,你星哥丟不起這人!
與此同時,邢洛和楊小柏也正在內心瘋狂彈幕吐槽,這是什麼這是什麼這是什麼,兩個學長為什麼都不說話,難道高一和高二高三的差距真的有這麼巨大?
最後還是楊小柏忍不住先開口:「學長,geo5軟體和畢肖普法是什麼?」
黃旭一臉冷靜地抬起頭:「我不知道啊。」
楊小柏又把目光投向另一位學長。
季星凌和他無聲對視。
場面就比較尷尬。
資料所涉及的知識面遠遠超出高中生的理解能力,上網搜都搜不明白,四個人花了一整天時間,也就看完了不到兩本,各自整理出厚厚一疊筆記,等著研究組的隊員們晚上回來問,結果一等就是快凌晨。
張教授依舊沒回來,只有隊長老鄭帶著十幾個隊員,鬧哄哄地嚷著要吃飯,一個個看起來又累又餓,實在不大適合給高中生答疑解惑。
林競在電話里說:「不然你先睡吧,等明天再說,其他三個人呢?」
「也沒出宿舍。」季星凌關上窗戶,「我都有點後悔來這個項目了,根本沒人搭理我們,小宋不算啊,他屬於硬搭,還搭得很不是地方。」
林競聽著他這麼一說,也覺得這是什麼破項目,為什麼聽起來這麼水。但口頭上還是對男朋友施以安慰和鼓勵,俗話說得好,去都去了,十天時間很短的,堅持一下很快就能過去。
第二天也是一樣,季星凌問小宋,小宋也答不出個所以然,他就是過來負責照顧人的,對科研項目一竅不通。
第三天,四個人有了經驗,六點不到就起床,趕在大部隊出發之前主動提出要幫忙。老鄭這回總算沒有把他們丟在會議室看論文,帶著一起進了山,但全程除了扛包打雜就是站在旁邊干看,隊員們都很忙,水裡來泥里去的,高中生們也就不好意思再提出「我們看不懂,希望能有人講解」這種添亂要求。
黃旭身板單薄,肩上扛著一大捆器材,站在那搖搖欲墜。季星凌看不過眼,主動上前伸手:「給我一半。」
「不用。」對方冷冷拒絕,自己咬牙去追大部隊。
季星凌一頭霧水,這人什麼毛病,前兩天不好好好的嗎,現在橫眉冷對個什麼鬼。
一天時間下來,邢洛和楊小柏也覺察出了黃旭對季星凌的冷淡,又不好問,只在自己心裡想著,這都什麼事啊,跟著科研組跑東跑西腰酸背疼的,學不到多少知識,氣氛還這麼詭異尷尬,簡直活受罪。兩人都不想惹事,只好自己越發安如雞。
泉水村的地貌複雜,又處於地震帶,不比景區的山那麼好爬。科研組的隊員們已經習慣了,但高中生不習慣,為了照顧他們的體力,老鄭不得不多安排了幾次休息,進度反而被拖慢了不少。
黃旭的臉色肉眼可見地更加陰鬱,尤其是在面對季星凌的時候,神似吃錯了藥。大少爺被針對得莫名其妙,回憶了一下高二時候的小林老師,簡直可愛得不要不要的,又看一眼對面的新晉高二文科第一,我靠,這是哪裡來的神經病。
凌晨回到宿舍,季星凌趴在床上,有氣無力地打午夜電話:「我還沒洗澡呢。」
林競放下牙刷:「所以你就扛了一天的大包?」
「是啊,其餘人聊什麼第四紀殘坡積粉質黏土,新近系第四系的,我們完全聽不懂更沒法加入,只有干體力活。」季星凌活動著筋骨,「這也就算了,主要是黃旭,他好像真的腦子有毛病。」
林競靠在沙發上:「今天我是在你家吃的晚飯。」
「嗯,我媽說了。」
「聽叔叔阿姨在飯桌上聊,好像碧海科創最近在弄一個項目,希望季叔叔能幫忙。」
季星凌坐起來:「所以呢,不會真是看在我爸的面子上,面試組才弄我進來?」
林競原本實在不想說這事,但更不想瞞著:「你不是說到那之後根本沒事可幹嗎。」
季星凌反應過來:「所以你的意思,晨大的教授根本不需要招募學生志願者,是碧海科創那邊為了討好我爸,才強行弄出這個實習項目?怪不得,其餘隊員壓根當我們不存在,黃旭今天突然也一臉魯迅的,他該不會覺得我才是始作俑者,大張旗鼓浪費他們三個人的時間,只為了給自己鍍金吧?」
「你先別生氣。」
「我沒生氣,算了,我明天先回來」
「會被人說你吃不了苦的。」
「……」
一個十天的小實習,居然還能有這麼多算計和水分,季星凌心情更加躁悶:「那我跟完這個項目,不要他們的成果署名,也不參加晨大的三月自招。」
林競試探:「不然我過來陪著你?」
「別。」季星凌放緩語調,「我就是有點煩,你好好在錦城待著,我一結束就回來。」
「那你有事隨時打電話給我。」林競說,「還有,叔叔阿姨也在擔心,怕你知道後會生氣,」
尤其是胡媚媚,無比後悔自己上次在酒會上,隨口提了一句兒子想考北京的大學,讓碧海科創鑽了空子。心裡更埋怨對方的自作主張,這不有病嗎,我們要是想走這條路,難道不會自己捐樓,還用得著你這個小實習?
「我不生氣。」季星凌又叮囑了一遍,「你也別來泉水村。」
這趟行程已經夠糟心了,他現在滿心只想速戰速決,儘快閃人。
隔壁宿舍,黃旭也沒睡,正在書桌前看書。
他比季星凌更後悔參加了這個實習,如果說前兩天還不確定,那麼今天純出賣苦力的一天行程,已經很足夠證明科研組根本不缺這麼幾個高中生,再結合司機小宋一路殷勤的態度,以及碧海科創在整個項目里的金主地位,很明顯就能得出結論——這根本就不是正經實習,純粹是為了給大少爺鍍金而特設的項目。
雖然按理來說,其他三個實習生都能算成受益者,跟著混唄,還能混篇論文出來,又不吃虧。但學霸都是心高氣傲的,又帶了那麼一點點對不學無術有錢人的鄙夷,心情當然好不起來,也就很直接地反應在了臉色上。
第四天的清晨,季星凌早早起來看英語,聽到院子裡有聲響,從窗縫裡一瞄,好像是張教授和助理回來了,兩人都風塵僕僕的,一邊在廚房忙活,一邊低聲聊著什麼。
大少爺原本想出去幫忙燒個水,後來一想,自己這富二代關係戶的身份,連黃旭都看不順眼,更何況是清高冷漠的大學教授,還是算了。
張教授名叫張嘯,是晨大環境學院的老師,因為常年在野外的關係,穿著打扮都走粗獷路線。如果用小林老師的話來形容,換個片場就能直接客串古裝片獵戶,都不帶用造型師。
張嘯穿著厚底登山鞋,拎了一茶壺熱水去牆角洗臉。
晨光微熹,廚房外的水泥地反射出偏光,淡到肉眼幾乎看不清,像是蝴蝶翅膀上的藍紫色鱗粉。
但這個季節是沒有蝴蝶的,就算有,除非連續踩過幾百上千隻,否則不可能登山靴和褲腿上殘留這麼大量的細小鱗片。
所以那八成是妖怪,有鱗片的妖怪,飛不起來的,年齡很大的,或者即將死去的,才會脫落這麼多鱗粉。
季星凌皺起眉頭,丟下手裡的筆,嫌棄關係戶就嫌棄吧,我得去看看。
結果還沒等他出去,隔壁宿舍的門倒是先開了,黃旭一路跑到廚房,自我介紹:「您好,我是來這裡實習的高中生,要幫忙嗎?」
張嘯的助理看了他一眼:「不用,這裡挺冷的,你快回屋繼續睡。」
「沒事。」黃旭接過他手裡的火鉗,「我燒水。」
季星凌:「……」
你這積極主動的好學生,可不可以不要耽誤我的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