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嘯教授和助理都很沉默寡言,黃旭還沒跟他們說上幾句話,兩人就各自回房休息了。季星凌從宿舍出來,看了眼被晾在廚房的憤世嫉俗魯迅臉,「嗤」了一句:「哎,你不會把這鍋也甩在我頭上吧?」
黃旭一語不發,守著灶台燒水。
「我發現你這人還挺有意思的。」季星凌適當套用了一下胡媚媚女士的邏輯,「我要是想進晨大,難道不能用錢砸嗎,犯得著為了一個自招,費時費力地跑這兒來受罪?」
黃旭瞄了他一眼:「我怎麼會知道你的想法?」
「你確實沒必要知道我的想法,不過要是實在想回去,我家司機就在山下。」季星凌懶得和他多說,自己研究微波爐熱早飯。
黃旭又問:「那你為什麼要來這個項目?」
「我這不是想靠自己努力一把嗎,結果誰知道是個坑。」季星凌捏著牛奶吸管,一手端著包子,懶洋洋地往外走,「所以你要么正常一點,要麼立刻回學校,或者至少別讓我看見撲克表情。」
在小林老師的苦心教育下,現在你星哥非常講文明懂禮貌,簡直就是愛與和平的三好少年。
哎,怎麼說呢,不做校霸好多年。
黃旭沒再吭聲,自己端著熱水回了宿舍。過了一會,邢洛和楊小柏也先後起床,跑來敲季星凌的門,問他中午要不要吃自熱火鍋,等會出發可以帶著。
「張教授今早回來了。」季星凌說,「我不進山,待會想問問他關於這次科研的事,不然你們也留下?」
兩個學弟肉眼可見地鬆了一口氣,因為大家其實都不想出賣苦力。邢洛試探著問:「那黃旭哥呢?」
「不知道。」季星凌丟給兩人一人一盒牛奶,「我去看書了,你們隨意。」
楊小柏和邢洛商量過後,還是告訴了黃旭一聲,於是四個人這天都留在了宿舍。張嘯和助理睡了整整一天,直到下午五點才起床。
季星凌兩條腿搭在宿舍桌子上,正在打電話。
林競一邊打飯一邊問:「所以今天你們都沒進山?」
「沒,誰要閒得沒事當挑山工。」季星凌把英語書丟到一旁,「是我讓邢洛他們留下的,我發現這兩個人問題巨多,求知慾極其旺盛,正好可以幫忙套套話,看張教授他們在山裡遇見了什麼。」
林競指著點菜窗口:「這個,糖醋排骨,還有焦溜丸子,謝謝阿姨。」
季星凌提意見:「哎你這人,怎麼又光吃肉,弄個青菜!」
林競不甘不願:「哦,再要一個西紅柿炒雞蛋。」
「綠的!」
「綠的不吉利,你自己說的!」
你星哥就很沒話懟,因為太綠了確實不行。
林競端著餐盤坐下:「但你好聰明。」
季星凌感覺自己再度受到了無情嘲諷:「因為我讓你多點了一個番茄炒蛋嗎,這有什麼好聰明的?」
「因為你知道讓邢洛和楊小柏去幫忙套話,就很聰明。」
「……」
「但你剛剛居然說什麼番茄炒蛋,就又顯得不那麼聰明了。」
「沒有,閉嘴,我沒說,我超聰明的!」
超聰明的季星凌往窗外看了一眼:「那我現在去套話,你繼續吃飯。」
林競提要求:「實時轉播。」
「親一個就給你轉。」
「欠著。」小林老師在這方面很好說話,「到時候還你十個。」
張嘯一直叫助理小歐,小歐大名歐亞非,橫跨三大洲的,聽起來頗有氣勢。季星凌從宿舍出來時,幾個人已經準備吃飯了,黃旭正在幫忙擺碗筷,也不知道他早上有沒有聽進去季星凌的話,但至少表情是正常了許多,看樣子是不準備中途回學校。
楊小柏熱情招手:「學長,快過來。」
歐亞非往過打量一眼,可能也聽過這大少爺的威名。季星凌打招呼:「張老師,小歐哥。」
「坐。」張嘯一邊吃饅頭一邊問,「覺得山里怎麼樣?」
季星凌答,還行,就是不太能看懂鄭哥他們在幹什麼。
「多跟著跑跑,經驗是要靠慢慢積攢的。」張嘯說,「你們這個年紀,開闊眼界最重要,還不到靜心搞鑽研的時候。」
季星凌順勢問:「張老師,你和小歐哥在山裡也是研究滑坡嗎?」
「是。」張嘯點點頭,「過陣子山區就要進雨季,科研組得抓緊這最後的一個月,完善所有數據。你們要是跟不上老鄭進度,不如留在宿舍好好看資料,先把理論基礎打好。」
這句話聽起來沒毛病,但在場眾人都心知肚明,還剩不到一周的時間,能打個什麼堅固紮實的理論基礎,無非就是「你們安安生生待夠日子然後趕緊回學校不要給我們添麻煩」的委婉說法罷了。
黃旭從小到大都深受各科老師喜愛,可能還是第一次被當成累贅,不是很能受得了這種對待,於是主動提出:「張老師,我明天能跟著你們進山嗎?」
歐亞非聞言皺眉:「跟著我們?」
邢洛和楊小柏也想跟著大學教授進一次山,覺得肯定比老鄭他們有意思,現在見學長開口了,也就跟著扎堆申請,說想一起去。
張嘯搖頭:「不行,我們走的路太危險。」
「沒關係。」季星凌接話,「我爸經常帶著我參加各種極限運動,也很鼓勵我多跟著老師實地勘察。」
大少爺既然都搬出了親爹,張嘯面對這金主的金主,總不能直接拒絕,只好點頭:「那你們準備一下,我們明天十一點出發。」
十一點才出發,四捨五入基本也就是春遊了,敷衍之情溢於言表。而第二天的所謂實地勘探,也和這齣發時間一樣敷衍,基本上就是張嘯和助理帶著四個高中生遊山玩水,順便講解一下地形地貌和泥滑坡泥石流的災害,算是給金主交差。
這回別說是黃旭,就連邢洛和楊小柏也琢磨過來了,不管是張教授還是老鄭隊長,都完全不需要高中實習生,這項目都快水成海了。於是回宿舍後就主動提出,以後幾天不再出門,就留在房間裡看書,堅固理論基礎。
歐亞非又看了眼季星凌。
大少爺態度良好:「我也留下看書。」
「行,那你們好好學習。」歐亞非拍拍黃旭的肩膀,「有什麼不明白的,寫下來回學校問老師。」
連答疑解惑的環節都推了出去,可見有多麼不想搭理這群高中生。
……
夜深人靜,林競從浴室里出來,一邊擦頭髮,一邊給山裡的男朋友打電話:「怎麼樣,黃旭今天有沒有再橫眉冷對你?」
「誰能顧得上他。」季星凌在ipad上翻資料,「我打算明天跟著張教授出去看看。」
「你幹嘛不告訴季叔叔,讓他去查?」
「我不得先證明一下嗎,萬一不是妖怪呢。」
青春期的男生,對探險和刑偵都是有一點痴迷的,更何況你星哥還是很猛的麒麟,天不怕地不怕,「轟」一下就無敵。
翌日清晨,張嘯五點就離開了駐地,歐亞非沒有和他同行。
麒麟崽裹著雷電在天穹間威風穿行。
西南山地連綿險峻,張嘯背著登山包攀高爬低,熟練得如履平地。他走的路崎嶇而又人跡罕至,到最後一段時,幾乎已經成了密不透風的野林。高茂的樹冠遮住視線,季星凌不得不變回人形,悄無聲息地躲到了一棵大樹後。
驚心動魄的,就很酷,可惜小林老師看不到。
……
泉水村里,剩下的高中生才剛剛起床,黃旭從廚房籃子裡取出四個雞蛋,邢洛一邊泡麵一邊說:「星哥今天去山下了,不和我們一起吃。」
黃旭問:「回錦城了?」
「沒,微信上說要去找他家司機,拿個什麼東西吧。」
黃旭把雞蛋放回去一個,沒再多問。今天難得天氣好,吃完早飯後,邢洛和楊小柏結伴去附近山上逛,黃旭則是拿了本書,坐在季星凌窗前看書——這裡光線最好。
太陽透過窗簾縫隙,融融的,剛好打在一個玻璃瓶上,裡面裝滿了龍血樹的嫩葉,青翠而又生機勃勃。沒錯,你星哥就是這麼一個深情大帥哥,浪漫得不行,走到哪裡都要帶著小林老師,臨睡前還要放在枕頭邊親一口——今天出門太急,忘了收起來。
剛剛發芽的龍血樹幼苗,即便是脫落的葉子,也藏有一點點靈氣,此時正被山間陽光蒸騰出白色的霧,再透過密封瓶的縫隙,緩緩飄散在空氣里。
人類沒有覺察到,妖怪卻敏捷地抽動了一下鼻子。
木頭門「吱呀」一聲,歐亞非從裡面走了出來。
「小歐哥,早。」黃旭抬頭打招呼。
歐亞非盯著他看了一會,突然問:「你的同學呢?」
「他們都出去了。」
「跟我進山。」歐亞非套上衝鋒衣,「別帶行李,手機給我吧,幫你拿著。」
黃旭一愣:「現在進山?」
歐亞非催促:「快點,正好其餘人都不在。」
「……哦,好。」
黃旭不疑有他,跟著歐亞非一路進山。
好學生經常會有老師開小灶的福利,所以這次他也就理所當然地認為,肯定是張教授要給自己單獨上課。
……
山里起了風。
呼嘯穿過樹梢和各種複雜地貌,發出嗚咽如泣的吼聲,落葉層層飛起又落下,剛好能遮掩季星凌跟隨的腳步。
野林深處有一個地洞。
張嘯在進去之前,先從登山包里取出一套防護服,把自己遮了個嚴嚴實實。他在地洞裡待了將近三個小時,再鑽出來時,白色的防護服上明顯沾有不少籃紫鱗粉。
季星凌微微皺起眉。
張嘯把防護服裝進一次性密封袋,又仔細檢查一遍,確定自己身上沒有任何異常後,就匆匆離開了野林。
四周重新安靜下來,一團黑色的雷霧也悄悄溜進地洞。
空氣里有著濃厚霉味,潮濕的,黏答答的,漆黑而又寂靜。
麒麟崽沿著洞壁,很小心地前行,他擔心這裡還會有其他人的存在,比如說張嘯的同夥,再比如說別的妖怪盜獵者。
天光不斷從四面八方的裂縫裡透進來,地上的淤水裡混著鱗粉,泛出漆黑油光,很像被化工污染的海面。水不斷滴答、滴答,再往裡走,就是隱約的鐵索被拖動聲。
那是一隻被捆住的化蛇,根據體型來看,已經有了不小的年歲。
她的嘴被鐵索纏著,發不出任何聲音,長長的頭髮浸在淤泥和青苔里,青黑色的身體垂軟,四肢也被細繩纏縛在一起,渾濁的眼球偶爾會轉動一下,是唯一殘存的生命跡象。
麒麟崽貼著牆根,簡直要毛骨悚然,而更令他錯愕的,在化蛇的身下,居然還有一群很小的幼崽,懵懂無知的,尚不知成年世界的黑暗和險惡,還在母親懷裡無憂無慮地呼呼大睡。
化蛇用唯一能自由活動的下巴,輕輕蹭著孩子。
麒麟崽看得不忍心,想上去幫她解開禁錮,又覺得憑自己,應該扛不動這麼大一隻化蛇,更何況還有一堆崽,於是決定不要打草驚蛇,先出去通知妖管委。
而正在他往外走的時候,外面又響起了腳步和交談聲。
黑色雷霧「嗖」一下貼上牆根,隱匿在了不見天光的黑暗裡。
來人是張嘯和歐亞非,還有被堵住嘴的的黃旭。
麒麟崽:?
這他媽又是什麼情況?
歐亞非把手裡的高中生丟到化蛇身前。
黃旭直挺挺趴在淤泥里,昏迷不醒。
化蛇也沒有任何反應,依舊護著懷裡的孩子。
張嘯懷疑:「有用嗎?」
「他身上的靈氣很乾淨,像是了不得的靈植。」歐亞非重新拎起黃旭,「就是暈了一路,也可能是嚇的,現在好像又沒了。」
張嘯罵了一句:「你連他是什麼都沒搞清楚,就把人弄來了,怎麼跟他的學校交代?」
「要是再沒有靈氣澆灌,這蛇就真得死了。」歐亞非不以為意,「更何況不就一個高中生,掉下山摔死又不稀罕,要賠錢也是碧海那頭賠,可萬一這小子真有用,賺錢的可是我們。」
張嘯沒再提出異議,從登山包里取出針筒和藥水:「先看看是什麼植物。」
歐亞非拆開包裝,準備給黃旭注射。季星凌其實也沒搞懂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反派和人質還是很容易區分的,眼看那紅色粘稠的藥水就被打進黃旭的身體,他覺得不行,得出面搞一下營救,於是「轟」一聲衝出黑暗,如颶風般捲起了倒霉人質。
淡藍色的雷電刺破空氣,張嘯和歐亞非都被這股巨大的力量掀翻在地,手腳麻痹許久,驚魂未定:「什麼……怎麼回事?」
麒麟崽扛著黃旭,一邊往山下沖,一邊想,我靠,你這個神經病的運氣可真是太好了,居然能趴在我的背上。
「運氣很好」的黃旭:被打得至今昏迷,奄奄一息。
山腳下的農家院裡,司機老馮正在曬太陽,突然就見天空轟下來一團黑雲。
「這是什麼!」他伸手接住迎面而來的巨大一坨……人,驚慌失措。
「先送他去醫院。」季星凌跑得氣喘吁吁,一邊給妖管委打電話,一邊又吩咐老馮,「再找幾個人上山,速度越快越好,就說幫我搬行李,把剩下的兩個同學也弄下山。」
老馮問:「出了什麼事?」
「那個科研隊有問題,好像在走私妖怪製品。」季星凌站在窗邊,「喂,獬豸叔叔。」
對面態度友好:「崽啊,有事去找你爸。」
「我報案。」
「報什麼案,你媽又不肯給你買棒棒糖?」
五歲時的黑歷史被重提,冷酷校霸略一噎:「有人囚禁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