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飛然正在高二年組辦公室門口鬼鬼祟祟地探頭探腦,語文老師的聲音冷不丁地響起:「呦,怎麼自己來了,我正要找你呢。」
林飛然一聽見語文老師說話頓時就是一慫,因為他之前全程眼睛沒往語文老師那邊看,所以想乾脆裝成沒聽見的樣子扭頭跑路,結果卻聽見語文老師一聲排山倒海的暴喝:「林飛然!叫你呢!給我過來!」
林飛然立刻擠出一個虛偽的笑容,顛顛兒地跑過去:「哎,李老師,我在呢。」
李老師皺著眉推了推眼鏡,鏡片上沿反射出寒光,嚴厲道:「別嬉皮笑臉的,期中考考的什麼玩意兒?我看你其它科都不錯,是不是不重視語文?」
「沒有,李老師,其實我覺得我比起上次還是有進步的……」林飛然軟綿綿地爭辯道,「我語文課聽得可認真了。」
「聽課認真?」李老師穩准狠地把林飛然的語文卷子抽了出來,用紅筆指著一道選擇題,「這個字的釋義我考試前幾天課上還講過,再給你個機會,正確答案選什麼?」
「老師您讓我想一下。」林飛然皺著苦瓜臉看看那道題,嘴上拖延著時間,目光朝旁邊的卷子飄去,想偷看一眼其他同學的答案,然而李老師眼疾手快地把那摞卷子挪遠了。
林飛然:「……」
就在林飛然急得幾乎快要禿頭的當口,那個小女鬼突然抱著兔子公仔噠噠噠地跑過來,踮起腳用黑洞洞的大眼睛看了一眼李老師紅筆指的那道題,又伸長脖子看了看其他同學的卷子,然後怯怯地對林飛然道:「選A,大哥哥。」
李老師:「想好了沒?我看你就是……」
林飛然感激地看了小女鬼一眼,大聲道:「選A!」
李老師後半截話噎住了,又點了點林飛然另一道錯題:「這道呢?我也講過。」
小女鬼又探頭看別人的卷子,輕聲道:「選C,大哥哥。」
林飛然唇角微微一翹,道:「選C,李老師。」
李老師不信邪,指著一道林飛然沒填上來的古詩詞填空,問:「『哀吾生之須臾』後面填什麼?」
小女鬼皺著眉頭看著別人的卷子,看她樣子頂多也就是小學一二年級,估計識字量不夠,糾結了片刻,她小聲說:「第一個字不認識,長江之無……」
林飛然畢竟背過,一被提醒就瞬間想起來了:「羨長江之無窮!」
李老師不滿地嘶了一聲,抱著懷靠在椅背上:「你幾個意思?考完了你全會了,馬後炮?」
林飛然在桌子下面偷偷朝小女鬼比了個OK的手勢,小女鬼沒理他,只是抱著兔子公仔噠噠噠地跑回了鄭老師旁邊。
逃脫一劫的林飛然笑眯眯地和老師賣萌道:「李老師,我就是之前語文一直不好,所以一考試就緊張,我上課真的認真聽講了……」
李老師沒脾氣了,簡單說了林飛然兩句就揮揮手放他走了。
林飛然出辦公室門時回頭看了一眼正在玩兔子公仔的小女鬼,一人一鬼視線交匯時,林飛然很帥氣地沖小女鬼擠了擠眼睛又笑了一下,他的長相和氣質很招小女孩喜歡,加上這樣的小動作完全可以萌倒一片,小女鬼怔了片刻,不好意思地低頭捏著兔子公仔的耳朵。
好像是對我沒那麼防備了?林飛然心裡略欣慰,跑步穿過鬼氣森森的走廊回到教室,在半個頭老校長的威嚴注視中用指肚輕輕按了一下顧凱風的面頰吸了口陽氣,然後沒事兒人一樣低頭翻出下節課應該會講的化學卷子,任由被撩得無處發泄的顧凱風原地發瘋。
「看準了我不敢在教室里親你是不是?」顧凱風戳戳林飛然腰間的痒痒肉。
林飛然躲了一下,清亮的眼底透出一抹羞怯的光:「沒啊,什麼親不親的。」
「你等高考完的。」顧凱風唇齒間的熱氣掃過林飛然的耳側,聲音低低的,「我非得把你按講桌上親,按領操台上親。」
林飛然咬著嘴唇,卻沒止住笑意,只好用一隻手托腮遮住嘴巴,問:「你怎麼不乾脆把我按校長辦公室里親呢?那多刺激。」
顧凱風當機立斷:「那加上這個。」
林飛然:「……」
林飛然輕咳一聲板起臉,幫顧凱風把他的化學卷子攤開,一本正經道:「思想能不能健康點兒?誰要跟你親?看看錯題,馬上要講了。」
「你等著的。」顧凱風唇畔浮起一個看穿一切的壞笑,低頭看起卷子來。
下午第二節是體育課,今天體育老師難得沒被生病,也沒被有事,體育課正常上。
學生們繞操場慢跑了兩圈,老師便宣布解散自由活動,林飛然本來想和顧凱風王卓他們打會兒籃球的,但是到了球場,林飛然用陰陽眼四下掃視了一圈,發現鄭老師家的小女鬼正在球場邊玩呢,於是便改了主意,表示自己今天還是在場邊看著就好。
王卓只好又拽來一個男生打3V3,林飛然起初在場邊站了一會兒,見他們玩得投入了,便悄悄溜到小女鬼所在的另一個籃筐附近,這邊是高三的幾個學長在玩,小女鬼學著他們的樣子,試著把自己的小皮球丟進籃筐里,但力氣太小球總扔不高,扔高了也是歪的。
林飛然被小女鬼認真投皮球的樣子逗樂了,心裡對她僅存的恐懼感也消散了,他繞到小女鬼正前方,趁那雙幽黑的眼睛朝自己望過來時勾了勾手,用嘴型道:「過來一下。」
經過了上午辦公室的事情,小女鬼對林飛然的態度沒那麼疏離了,她抱著小皮球快步跑了過去,在距離林飛然兩米的地方站定,禮貌地叫了聲:「大哥哥好。」
「你好。」林飛然笑眯眯地對她揮揮手,小女鬼身後一個碰巧朝這邊看過來的學生一臉懵逼指了指自己。
林飛然忙又擺擺手:「沒事沒事。」
小女鬼發現了這樁因為自己鬧出來的小誤會,抿著嘴偷笑了起來。
林飛然也笑了,為了不再鬧笑話他忙用手掩住嘴,小聲道:「大哥哥投球投得可准了,想不想學?」
小女鬼猶豫了一會兒,指指籃筐下那幾個高三學長問:「真的嗎?比那些大哥哥還准嗎?」
林飛然洋洋得意地一揮手:「在你然哥面前全是垃圾。」
小女鬼黑洞一樣的眼睛仿佛是微微亮了一下:「我想學。」
「那你得答應我個事。」林飛然秀氣的眉狡黠地一揚,「你得先告訴我你還有什麼心愿沒完成,我想幫幫你。」
小女鬼不安地扯了扯裙角,猶豫了一會兒,小聲道:「好。」
林飛然沉穩地補充道:「說話不算數的是小狗。」
小女鬼鄭重地一點頭:「嗯。」
林飛然輕輕吐了口氣:「說吧,你有什麼心愿?」
小女鬼轉動了一下黑漆漆的眼睛,細白的手指在皮球的縫隙間緊張地摳了幾下,小聲道:「我是生病死的,我生病的時候,爸爸媽媽很辛苦地照顧我,尤其是我媽媽,她最辛苦了,我爸爸也很好,他到處幫我找醫生,早出晚歸拼命工作賺錢給我買藥……」說著,小女鬼的眼中滲出淚水,兩道細細的血線順著那瓷白的面頰滑下來,即詭異又悽慘。
林飛然心裡一陣酸澀,四下看了一圈見沒人注意自己,便忍著害怕伸手在小女鬼頭頂上虛虛地摸了摸,笨拙地哄勸道:「小朋友別哭,哭了就不漂亮了……」
小女鬼抹了把臉上的血淚,繼續道:「但是最放不下我的人還是我媽媽,我死那天,她哭得好傷心,我捨不得走,後來過了兩年,媽媽生了弟弟……但是我知道媽媽心裡還惦記我,她現在偶爾還會半夜抱著我的相冊哭……」頓了頓,小女鬼仰起那張天真又恐怖的小臉,小心翼翼地問林飛然,「大哥哥,你能不能幫我告訴我媽媽,讓她別再難過了,每次看見她又半夜一個人偷偷哭我就捨不得走了,你告訴我媽媽,護士姐姐給我打的止痛藥特別好用,我死的時候一點兒都沒疼,一點兒都沒難受,我知道我媽媽心裡總是放不下這件事,覺得我受苦了,你告訴她我真沒有……你再告訴她,你給我捎玩具和零食了,我很開心,沒什麼遺憾了。」小女鬼托著下巴想了想,自顧自地點了下頭,道,「告訴我媽媽這些就行,謝謝大哥哥。」
林飛然背著對那些打籃球的學長像個小蘑菇似的蹲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帶著哭腔說:「知道了。」
小女鬼畢竟已經死了很久,對這些事比林飛然淡了很多,所以只是剛開始說起這些事的時候哭了出來,現在情緒比林飛然平和多了,竟還反過來用林飛然剛才安慰自己的話安慰起林飛然了:「大哥哥別哭,哭了就不帥氣了……」
林飛然鼻尖通紅,哭唧唧地反駁道:「誰說的,我哭也帥啊!」
小女鬼想了想,又道:「對了,你再告訴我媽媽,我想全家人一起去一次水族館和遊樂場,我的心愿在我媽媽身上,我媽媽在哪,我就能去到她附近。」
「好。」林飛然應著,掏出面巾紙狠狠擤了一把鼻涕,又擦擦眼淚,「我受不了了,真是太難受了,太可惜了……」
小女鬼露出一個看淡生死的微笑,小聲道:「人都會死的,我只是早一點,但是我有過那麼好的爸爸媽媽,我就很滿足了。我弟弟也特別可愛,他小時候總能看見我,那時候我一衝他做鬼臉他就笑,不過他長大之後就看不見我了。」
是的,小女鬼說做鬼臉那就是字面意義上的做鬼臉!
小女鬼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我呀,要是再不去輪迴,再過兩年我弟弟看著都要比我大啦。」
林飛然怕待會兒被人看出自己的異樣,全力平復住情緒,把臉上的鼻涕眼淚擦乾淨了,啞聲道:「我會找機會告訴你媽媽的……你讓我冷靜五分鐘,冷靜完了我教你投球。」
五分鐘後,重新打起了精神的林飛然跳起來,道:「開始!」
小女孩捏著小拳頭朝天空一伸,脆生生地跟著林飛然喊道:「開始!」
林教練用手掩著嘴,鬼鬼祟祟地給小女鬼上課:「先和你說說基本注意事項哈,投籃的時候,你不能從手上發力,而是要從腳掌開始,讓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