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7章 死士!文武!燕臣!
親衛營建立之初,只是被用來充門面的。
遴選的大多是身姿雄壯挺拔的華而不實之輩。
韓紹也並沒有太過放在心上。
可無奈呂彥太過盡心盡力,經過這一年的見縫插針,半蹭半刮的替那些傢伙弄來了不少資糧油水。
如今儘管人數依舊不多,但實力已然不弱。
如今少了呂彥這個主心骨,時間短了還好說,時日一長難免混亂。
真要是辜負了呂彥那廝的一番苦心,韓紹心中也有愧。
而聽到韓紹有關親衛營繼任者的問話,中行固神色有些訥訥。
他素來恪守本分,除了六扇門,不該插手的事情,他從來不在韓紹面前多嘴。
更別說這親衛營值守於內,這親衛營統將更是時常跟隨韓紹身邊的存在。
要論內外遠近,幾乎與他這個實際上的內府總管並無多大的區別。
這樣的人選又豈是他敢置喙的?
見中行固這副畏畏縮縮的模樣,韓紹無奈失笑。
這老貨在自己面前,膽子就從未大起來過。
虧得在外面擔了個足以令小兒止啼的【人貓】凶名。
不過韓紹也沒有太過為難他,只道。
「罷了,本……孤再思量思慮吧。」
習慣了『本侯』這個自稱,這驟然改口為『孤』,還真有些不大習慣。
而眼看韓紹不再揪著自己問那要命的問題,中行固如蒙大赦。
一邊動手抹著額間根本不存在的虛汗,一面訕笑著道。
「君上若無旁的事情,老奴這就去忙了。」
他這話倒不是在敷衍。
如今這府中要說諸事最繁雜的,除了他沒有別人了。
府中雜事頗多,事事要他安排妥當。
否則丟了韓紹這個君上的體面,就算韓紹不在意、不怪罪,他中行固卻是要羞愧難當。
除此之外,如今越來越龐大的六扇門也不可能因為年節就陷入停擺。
稍有不慎,耽誤大事不說。
還很可能讓那些為之奮死的人,因此丟了性命。
韓紹垂眼看了他一眼,最後親自上前將他躬著的身子扶起。
「辛苦你了。」
這簡單不加修辭的寥寥幾字,讓中行固心中暖流涌動,咧著嘴笑道。
「奴廢物了這麼多年,如今能夠物盡其用,奴只想將過去蹉跎的歲月彌補回來,並不覺辛苦。」
呵,這是什麼牛馬發言?
韓紹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想罵他兩句,卻又顧慮這新年忌諱,故而只能無奈道。
「日後在孤面前不必稱奴,可稱臣。」
韓紹雖然拒絕了疆土國祚,卻有國名。
麾下之人自稱臣子,並不算僭越。
只是面對韓紹的施恩,中行固卻是一臉驚慌、抗拒。
稱臣?
這……這怎麼能行!
『臣』是外人,『奴』卻是家犬。
沒有這個身份,他中行固還怎麼在李靖那些人面前挺直腰板?
「君上這……這……老奴都已經習慣了,就……就不用改了吧?」
中行固小心翼翼地讓韓紹收回成命。
聽得韓紹又好氣又好笑。
媽的!賤骨頭!
給你當人的機會,你不要!
終究是沒忍住,韓紹有些破防地笑罵一聲。
「滾吧。」
此話揭過,中行固神色欣喜而嘚瑟。
「好嘞!老奴這就滾!」
說完,麻溜地轉身就走,幾步之後,甚至昂首挺胸起來。
韓紹一陣哭笑不得,卻也沒有多在意。
……
闊別已久的書房中,韓紹斜倚在書案後的軟塌上,隨意翻看著整齊堆放的案牘文書,。
北伐一去兩月,城中政務、民事皆被他交給了以秘書郎周玄為首諸多文吏。
韓紹也說不上什麼放心不放心。
只要不生亂子就行。
可如今看來,周玄倒是沒有失望。
不說出類拔萃,卻也井井有條。
韓紹翻看了一陣,便輕笑一聲讚許道。
「最起碼足夠細緻周全。」
一樁樁一件件,都詳細記載在這些案牘文書中,擺放在身前的書案上,以供他回來翻閱。
單單是這份細心就足夠韓紹將來給予他更多的信任。
從手中文書上抬眼,韓紹瞥了一眼小心奉茶近前的嬌俏女侍。
水汽升騰的繚繞間,韓紹恍惚間差點將她當成了雲嬋。
「你叫什麼?」
能被安排在書房侍奉的女侍,無一不是經過六扇門層層篩查。
無論忠心還是姿容,都算是上上之選。
所以韓紹並沒有太多的複雜心思,只是隨口一問。
驟然聽聞韓紹聲音的女侍,身形微微一顫,似膽怯似激動地小聲回應道。
「君上,婢子貞娘。」
名字很是尋常。
韓紹招了招手,示意道。
「近前來。」
貞娘沒有猶豫,匆忙屈膝近前。
手指挑起她的小臉,韓紹仔細端詳了一陣,發現剛剛並不是他的錯覺,確實與雲嬋有幾分神似。
韓紹有些哭笑不得。
這些傢伙逢迎上意,倒是無師自通。
剛想揮手讓這名為貞娘的女侍退下,卻對上那雙頗為有幾分雲嬋神韻的眼眸。
水光盈盈,儘是期盼與渴求。
韓紹微微蹙眉,有些不喜。
可終究是愛屋及烏,心軟了。
「罷了,近前替孤松松肩頸。」
「喏。」
玉指柔荑,少女幽香縈繞鼻息。
墮落了啊!
韓紹有些慚愧。
可隨即便坦然起來。
劉皇叔都說了,孤打了這麼久的仗,就不能享受享受?
沒有這個道理,對吧。
將身前這些案牘文書大概翻閱了一遍,感受到身後越貼越近,逐漸急促的呼吸,韓紹放下了手中最後一份文書,阻止了那隻已然越界的纖細玉手。
貞娘有些惶恐,卻還是鼓起勇氣道。
「有……有嬤嬤專門教授過婢子這些的……」
「婢……婢子學得很好。」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韓紹無語。
正要說什麼,卻聽耳畔少女顫聲道。
「婢子父兄之仇,因君上而得報。」
「故不奢求名分,甘願以此鄙薄之身侍奉君上。」
聽到這話,韓紹不禁默然。
這世上有多少苦難事,就有多少苦命人。
若換到文人筆下,就是一段或涕淚、或感慨的悲劇故事。
而對於一方勢力而言,這樣的苦命人,只需稍加引導利用,就是絕佳的忠僕、死士。
卑鄙嗎?
韓紹不知道。
他只是拒絕了貞娘的報恩與奉獻,替她攏上已然半解的衣襟,然後輕揉螓首,柔聲笑道。
「孤分內之事,不用你報恩。」
「好好替自己活著。」
說完,韓紹留她自己整理一下衣衫,起身離去。 ……
從書房出來之後,時間也差不多了。
虞璇璣這些內苑婦人已經起身。
招呼著她們聚在一起用完一頓新歲朝食,韓紹依葫蘆畫瓢給她們每人派發了紅包。
紅包銀錢並不多,卻是一種儀式。
有這一打岔,昨晚獨守空閨的怨氣頓時消散了不少。
但該有的酸話,還是沒能避免。
諸如『妹妹吃得這般少,定是昨晚吃得太飽吧』之類的話,上官芷冷冰冰的臉上隱隱泛紅,韓紹聽得也是頭大如斗。
有些不耐煩地揮手讓她們自己玩去,便懶得再管了。
等回頭公孫辛夷和姜婉過了門,自有她們整肅這內宅風氣。
而該韓紹操心的事情,同樣不少。
不出意外,昨晚被他打發回去的軍中諸將這一大早,便再次鼓譟著『打』上門來。
等韓紹去到前庭,那過去用來議事的廳堂已經群魔亂舞。
一眾軍中廝殺漢聚在一起,那嗓門兒一個比一個大。
這邊叫嚷著冠軍城一戰,自己麾下兒郎如何死戰、勇猛。
那邊吹噓著自己跟著韓紹馬踏草原,如何直搗龍城、橫掃一切敵。
與之相較,以秘書郎周玄為首的文士倒是安靜如雞,在這些虎狼之輩面前,表情看似不屑,實則戰戰兢兢。
「君上到!」
隨著侍衛在外的親衛一聲沉喝。
整個議事廳堂瞬間安靜下來。
等看到韓紹出現在門口時,趕忙齊齊起身,行禮道。
「恭迎君上!」
聲音洪亮,似是要震破這廳堂穹頂。
那一雙雙灼熱的眼神,更是帶上了幾分狂熱。
韓紹踱步而入,視線在廳堂眾人一一掃過,最終落在被擠兌到角落,明顯處於弱勢的文吏一方。
腳步微頓,韓紹走到周玄面前,上前拉著他的手,盡顯親近道。
「孤不在的日子,辛苦了。」
「做得不錯,沒有讓孤失望。」
說著,引著他越過一眾軍中武人,走到主座下首的位置。
這一舉動不只周玄渾身戰慄,眼眸發紅。
整個文吏團體也是神色激動、振奮不已。
而一眾軍中武人儘管迫於韓紹的威嚴,不敢說什麼。
可那一副副不屑不忿的表情,卻足以說明一切。
憑什麼!
老子趟血海、踏屍山,他們這些刀筆吏不過舞舞文弄弄墨,讓他們跟自己等人共居一室,已經是開恩,憑什麼讓他們與我等並居。
韓紹卻是看也不看他們,只是沖周玄示意道。
「坐。」
許是堂中那些軍中武夫的煞氣太過濃郁,周玄有些惶恐。
「君上,臣……臣位卑,焉配居此高位?」
韓紹皺眉。
「孤讓你坐你就坐,誰若不服,可與孤說。」
說著,韓紹目光掃過堂中。
霎時間,剛剛望向著周玄的一道道凶神惡煞目光,此刻瞬間低眉順眼。
更加完美地詮釋了什麼叫做安靜如雞。
「坐。」
面對韓紹的再次命令,周玄無奈坐下。
可看那緊繃著處處透露不安的身形,簡直就是如芒在背、如坐針氈。
韓紹不再看他,面向那些軍中悍將的臉色,卻是忽然一緩,笑道。
「都先別忙著不服氣。」
「若心中不滿,可都回去問問家中眷屬。」
「你們出征的這段時間,是誰替伱們妥善安頓家人。」
「衣食、冬碳,哪樣不是他們費心費力地調配,然後送入所有將士家中?」
說到這裡,韓紹話音稍頓,倏而嘆息一聲。
「孤知道,你們肯定要說這是孤的恩澤。」
「孤不否認,這些都是孤為了讓你們能夠安心出征,安排他們做的。」
「但孤只是動動嘴皮子,可無懼寒冬日日辛勞的,卻是他們。」
「所以縱然他們沒有上陣殺敵,縱然沒有如你們一般馬革裹屍,縱然沒有餐風嘗雪……」
「但他們也是有功的。」
「這個功,就算你們不認,孤也要認。」
韓紹說到這裡,議事廳堂中寂靜無聲。
而後只見其中一名文吏先是向著韓紹深深作揖,而後竟是跪地匍匐,顫聲涕淚道。
「君上!吾等慚愧!些許苦勞,不敢讓君上言功!」
韓紹緩步走到文吏面前,親自將之攙扶起身。
「有功便是有功,說甚慚愧?」
「沒有你們殫精竭慮、日夜辛勞,孤的將士何以冬衣禦寒?何以溫食果腹?」
「又何以甲兵奮勇殺敵?」
「只是你們的功勞不在戰陣、不在人前,故而常常被人忽略。」
「但孤看得到,也不會忘。」
「此戰的功勳與榮耀,有他們浴血殺敵、奮不顧死的一往無前!」
「同樣也該有你們的!」
這世上名、利二字,所有人都逃不開、捨不得。
文人尤好名。
故有士為知己者死的說法。
所以韓紹這一番看似語氣平淡的話,落在包括周玄在內的一眾文吏耳中,無異於一記驚雷炸響。
震得他們神魂動盪,心旌搖曳。
片刻之後,一雙雙本該冷靜沉著的眼眸,此刻盡皆赤紅。
「願為君上赴湯蹈火、熬干骨血!百死不悔!」
說到底,他們這些人之所以能遠赴這幽北苦寒之地,又有誰不是出身寒門?
除了少部分人,又有哪一個不是在這世間蹉跎日久、受盡高門冷眼?
這麼多年除了一身被人嘲諷為酸腐的自矜文人傲骨。
何曾嘗過這般被認可、被尊重的滋味?
所以被韓紹這一通狂轟濫炸,他們幾乎毫無抵抗地便『降』了。
而一旁聽聞韓紹這話的軍中悍將,在經過一番若有所思的沉默後,忽然有老將嘆息道。
「君上所言,如醍醐灌頂!」
「今日這堂上高坐,當有他們這些文吏的位置!」
他是重甲營的統將。
守城十日血戰,他們在城上日夜血戰,這些文士同樣晝夜不休。
調配物資、梳理各方,乃至組織城中民眾救治傷卒。
要說他們沒有功勞,他確實沒臉說出這話。
而有他開頭,餘下很快便有人呼應。
「秘書郎上坐,末將服氣!」
「末將也服!」
「末將也是!」
軍中武人性子就是這樣,直來直去。
看不慣一個人、一件事的時候,十頭牛也拉不回來。
可要是你說服了他們,他們低頭同樣也快得很。
而且對於他們而言,一個『服氣』二字,便是他們此生最大的認可。
這般鼓譟一起,這些悍將竟準備讓開前方所有的位置,讓文士們就坐。
只是面對他們的舉動,韓紹卻是笑著阻止他們。
開玩笑!
他確實是準備抬高一些文吏的地位,卻從未想過要打壓武人。
「孤肯定了他們的功勞,又何時否認你們的功勳?」
文武兩道,重在平衡。
也重在涇渭分明。
所以在韓紹安排下,以周玄為首的文吏與軍中武人一左一右分坐兩邊。
居中高坐的韓紹,目視之下,雖依舊文武比重失衡,但格局和規矩已經定下,以後無非是不斷填充而已。
「臣等恭賀君上晉位燕國公!」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