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8章 吾劍也未嘗不利!
「臣等恭賀君上晉位燕國公!」
武人抱拳躬身,文吏挽手作揖。
整齊劃一的恭賀聲,在議事堂上迴響震盪。
居於文吏之首的周玄下意識運轉起望氣術舉目望去。
只見此刻的議事堂內,一股宛如朝陽的磅礴氣息升騰而起。
這是一方煌煌大勢漸漸成型的跡象!
並且聚而不散,沒有半點虛浮的痕跡。
可見根基之堅實與穩固,並不是那種【興也勃焉、亡也忽焉】的僥倖。
勉強抑制住內心激盪的心緒,周玄將目光落在這股煌煌大勢匯聚的終點與核心所在——
那居於堂中正座。
入目可及,便是那赤紅帶紫的浩瀚氣運洶湧浩蕩,聚攏而成的一片龐大慶雲。
『只可惜——』
可惜那股浩瀚龐大的氣運慶雲,缺少了某種禁錮,無法真正化作實質。
否則憑藉那道居於正座的年輕身影人心所向,今日的議事堂上便可將之鑄造成一尊人道鼎器。
下可徹底鎮壓、穩固氣運,上可銳意進取,謀奪那常人不敢覬覦之天下神器!
周玄心中嘆息。
『有國,無疆,惜哉!惜哉!』
此刻的他依舊想不明白,自家君上為何會拒絕那唾手可得的燕國國祚。
裂土封國!
宗廟社稷!
這樣誘惑與機會,誰會拒絕?誰又能抗拒?
可偏偏他們這位君上真做到了!
這其中究竟是恐為天下先、成為眾矢之的的忌諱。
還是他一直以來就猜錯了,他們這位君上並無野心,真的就是對大雍姬氏忠心耿耿的愚忠之輩?
『看不透!看不透啊!』
周玄感慨連連。
直到堂上正中傳來那聲『起來吧』,這才緩緩收回了心神。
一番恭賀之後,堂中的氣氛漸漸平復。
只是那一道道望向正座的視線依舊赤忱灼熱,靜靜等待著韓紹的開口。
而韓紹也確實開口了。
一拍腦門,韓紹有些懊惱道。
「被你們這一打岔,差點忘了!」
在場眾人聞言,頓時以為韓紹就要公布希么正經大事,當即正襟危坐,作出一副洗耳恭聽、恭謹受命的模樣。
可誰知韓紹張口卻是——
「新歲喜樂!」
說著,揮手便是一片賞賜灑下。
新歲初見,老闆連紅包都不發,還怎麼讓員工賣命?
光靠畫餅噎死的永遠不是員工,只會是整家公司。
面對韓紹這有些無厘頭的舉動,在場不少人忍不住嘴角抽動了下。
那些從廊居城那邊過來的鎮遼諸將,他們跟韓紹相處不久,對韓紹了解還不算深。
見狀,趕忙謙讓推辭道。
「我等昨晚已經蒙受過君上的賞賜,怎麼能一再受賞?」
嘴上這般說著,可心中卻是著實熨帖。
畢竟誰不喜歡一個大方的老闆呢?
只是他們這般做派,韓紹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麼,便被馮參不耐煩地呵斥。
「君上讓你們拿著就拿著!這磨磨唧唧的工夫,還不如多替君上摘上幾顆賊首,多立功勳實在!」
馮參這話雖糙,可理卻是這麼個理。
只不過這新年伊始張口就是打打殺殺,這合適嗎?
對面一眾文吏有些哭笑不得。
「謝君上賞賜!」
一陣謝恩聲過後,堂中的氣氛頓時輕鬆了幾分。
作為分列文武之首的李靖和周玄,本準備順勢將軍務、政務稟告一二。
只可惜被韓紹一言打斷。
「今日年節,不談正事。」
說罷,早已準備好的女侍、奴僕魚貫而入,替所有人奉上茶點。
直接將本該肅穆的議事堂當成了早茶會。
在韓紹的稍加引導下,武人們很快便講起了此戰諸多英烈勇悍之事。
文吏們聞之,仿佛自己也置身戰場,忍不住血脈噴張,擊節而嘆。
隨後也被這股刻意營造的氛圍所感染,漸漸開始講起自己處理諸多民事的點點滴滴。
說到有趣之事時,滿堂大笑。
說到頭疼之事時,不少武人也是不禁眉頭蹙起,深感為難。
再說到某些百姓悲歡,更是隨之感嘆。
「今日方知這戰場之外,亦是不易!」
有武人感慨嘆息。
隨之便有文吏搖頭苦笑。
「吾等終日伏於案牘,過去總當這戰場之上儘是男兒逞威,大丈夫意氣。」
「卻不知那刀氣縱橫、殘屍遍地的慘烈與悲戚!」
說著,主動起身以茶代酒,躬身禮敬。
「無有諸君奮死,焉有吾等在後方之安然?」
「以茶代酒,諸君且受我一敬!」
對面武人一懵,趕忙起身回禮。
原本在這些武人口中淡出鳥來的茶水入口,卻醇如老酒,有些嗆人。
隨後有武人回敬道。
「無有諸君勞苦,吾等縱然死戰也無以為繼!」
「諸君也受我一敬!」
一來一回間,互相頓生理解。
武人不怕死,只怕被自己坑害,白白去死。
文人不怕苦,只怕明明自己拼死拼活,日夜勞累,最後還要被其跋扈霸凌,一言不合報以老拳。
如此隔閡一消,氣氛便熱切起來。
有些甚至相約等到此間散去,大可小聚幾日。
唯有李靖、周玄等有心之人見此情形,忍不住有些擔心。
歷來文武兩道,互相隔閡、掣肘、不合。
諸般因素,未嘗沒有上位者的刻意為之。
帶著幾分憂慮地看了一眼上方的韓紹,卻見自家君上老神在在,似是一副樂見其成的模樣。
『罷了,等此間散去,再與君上分說一二、言明利害吧。』
而就在他們心中打定主意,忠心諫言的時候,忽然見得剛剛還一團和氣的下面,陡然氣氛一僵。
只見某個老將情緒上來,忽然想起工司最近造出一批新甲,索性直接開口索要。
卻沒想到那性子頗為耿直的工司主事聞言,當即便毫不留情地拒絕道。
「不行!我工司營造皆有定數!亦早有安排,哪能說要就要?」
被駁了面子的老將,老臉一紅,有些惱羞成怒道。
「只不過幾副新甲,你這老票瓤子怎地這般小氣?」
挨了一句罵,那工司主事也有些生氣地冷了臉。
「小氣?我工司自有工司的規矩!」
「今日你要幾副,明日你要幾副,當我工司是任你蹂躪的窯姐嗎?」
一通毫不留情的硬頂,那脾氣甚烈的老將當即拍案而起。
「你這老貨這般不講道理,當真以為吾腰間鎮遼刀不利乎?」
那工司也是性烈,手中茶盞一丟,同樣拍案而起。
「吾劍也未嘗不利!」
好傢夥!
剛剛不還好好的嗎?
位於文武之首的李靖與周玄面面相覷,又頗為尷尬地抹開視線。
李靖修為已然通天,直接宣洩真仙法力,將那老將鎮壓。
無它,他怕那老將性子上來,一拳將對面那老酸儒打死。
而周玄也趕忙喝止住工司主事。
你一個小小的先天宗師,敢跟六境大能拍桌子叫嚷『吾劍未嘗不利』?
伱他媽的瘋了吧!
幾粒花生米啊,醉成這樣?
見那性子素來耿直的老貨,一副要跟對方單挑的模樣,周玄哭笑不得。
而等到文武雙方好不容易將這場鬧劇平息下來之後,剛剛還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局面,頓時土崩瓦解。
這左文右武,一如彼此中間的這條過道兩旁。
涇渭分明。
「繼續啊,怎麼不繼續了?」
居於上首的韓紹,冷笑道。 「要不要孤給你們在這兒立個擂台,既分高下,也決生死?」
望著韓紹冷冰冰的臉色,滿堂文武這才反應過來,趕忙起身道。
「君上息怒!」
那老將跟那工司主事更是慌忙請罪。
韓紹懶得搭理二人,冷哼一聲。
「散了!」
「都滾去多陪陪家人!有事過完年節再說!」
說完,直接拂袖而去。
獨留滿堂文武頗為無地自容地待在堂中。
瞧瞧!瞧瞧!
這搞的什麼事!
好好的年節相聚搞成這樣,還壞了君上的興致。
武人們有些埋怨文吏小氣,幾副新甲而已,至於這么小氣?
文吏也是氣不過。
這些匹夫真是跋扈慣了,哪有這麼欺負人的?
彼此對視間,怨氣更重。
好在這時,上面的李靖和周玄二人乾咳一聲。
「就這樣,先散了吧。」
一眾文武見狀,卻也只能無奈散場。
不過李靖和周玄倒是沒有直接離開。
同樣沒有離開的,還有知道自己闖出禍來,有些惴惴不安的老將和工司主事。
「回去吧,待會兒本將去替你求求情,問題應該不大。」
「君上寬仁且賞罰分明,真要是想責罰於你,當場便罰了。」
看著眼前這在戰場上勇猛無畏的老將,此刻戰戰兢兢的模樣,李靖語氣無奈。
「以後收收脾氣,也不看看今天是什麼日子。」
老將一面抹汗,連連稱是。
反倒是另一邊的周玄有些頭疼。
因為自己這邊的老貨雖然覺得有些害怕,卻絲毫不覺得自己有錯。
對此,周玄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畢竟這種克忠職守的事情,確實沒錯。
只能簡單安撫了他一番,讓他離去。
獨獨留下的二人,彼此相視一眼,隨後起身默契一笑。
「李中郎,先請。」
李靖頷首,當仁不讓。
「秘書郎,請。」
不管怎麼論,這世間大多數情況,武都是大於文的。
……
不出二人的意外。
再見二人的韓紹並沒有任何惱怒生氣的表情,甚至笑著跟他們招呼。
「貞娘,給孤的兩位肱骨上茶。」
兩人在暗自感慨了一番自家君上御下之道的高明,心中敬畏更深。
等到熱茶上來,兩人一番謝恩後,隨後不禁有些訝異地瞥了一眼那名為貞娘的女侍。
韓紹見狀,無奈笑道。
「這些傢伙知道孤是個念舊的人,一個個盡喜歡搗鼓著些揣摩上意的歪門邪道。」
兩人心中汗顏,一時也分不清君上這是不是在敲打自己。
只能故作沒聽到後半句話,連聲道。
「君上顧念舊情,此乃臣等幸事!」
一番表忠心的話說完,見韓紹半眯著眼睛看著自己。
就連追隨韓紹一路走來的李靖,也不禁有些緊張。
直到韓紹重新開口,才暗自舒了一口氣。
「說到舊情……」
韓紹一邊作勢讓他們飲茶,一邊感慨道。
「呂彥被孤留在草原獨當一面,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
「康成啊,家裡你要幫忙照顧著些。」
按理說,呂彥也是武人一系。
這話韓紹應該跟李靖說。
只不過呂彥那廝之前孤家寡人,後來娶了涿郡陳氏女才算是有了家。
除了他之外,倒是沒有其他人在軍中,也就談不上讓李靖照拂了。
周玄周康成聞言,趕忙受命稱諾。
「喏。」
韓紹見狀,微微頷首,這才望向李靖。
「現在呂彥不在,親衛營統將一職空缺,你有沒有人選?」
面對這個問題,李靖和中行固一樣有些為難。
只是比起中行固他終究是少了幾分忌諱,也不覺得君上會因此猜忌自己,索性垂目思索起來。
這思來想去,李靖也是不禁感嘆。
也難怪君侯要問自己,這親衛營統將確實不大好選。
一要忠心,這個沒什麼好說的。
二要貼心,畢竟呂彥那傢伙那個『披甲將軍』,可不是空穴來風。
換作其他人,哪能似他那般盡心、機靈,能得君上心意?
三還要有實力,否則怎麼能震得住親衛營那些傢伙?
韓紹見他似是也沒個頭緒,只能無奈道。
「實力可以放寬一些。」
實力不夠開掛湊嘛!
多砍上幾個六境大能的腦袋,堆也堆成一尊強者了。
李靖聞言,想想也是。
而這樣一來,可選擇的面就寬了,又是為難。
不過他隨即便心中一動,而後道。
「若是這樣,末將倒是有一個人選。」
只有一個人選?
不過韓紹了解李靖的謹慎與分寸,直接道。
「說說看。」
李靖道。
「鎮遼軍庚字營校尉蕭裕。」
蕭裕?
韓紹有些意外。
「不是咱那些老兄弟?」
這一聲『咱』,讓李靖心中暖流湧出,感慨連連。
但面上卻是搖頭道。
「此人年歲不大,戰時無畏,頗為勇悍。」
「兼之為人聰穎、果決,應當可堪一用。」
李靖很少如此盛讚一個人。
韓紹生出幾分興趣,天人境神念一陣梭巡,很快神魂中便映照出一道身影。
呵,有點意思。
韓紹嘴角勾起。
因為他忽然想起來,當日在龍城的王廷大殿上,正是此人第一個站出來喊出那句。
『這位置始畢那蠻酋坐得,君侯如何做不得?』
確實如李靖評價的這般,有幾分聰穎與果決。
見韓紹沒有回應,李靖想了想,又抱拳正色道。
「那蕭裕也算是出身將門,其祖是我鎮遼老將,頗有人望。」
「君上如今剛剛接掌鎮遼軍,當予以他們一個親近的機會。」
李靖這話有些赤果和大膽,卻完全是站在韓紹的角度說出。
韓紹抬眼看了他一眼,隨後拍拍他的肩膀,感嘆道。
「孤有你李靖,何止得一臂膀?乃骨肉腹心也!」
說完,不理會李靖的神色震動,直接一錘定音道。
「便依你的。」
「回頭你親自帶他來見孤。」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