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彥良你不想管,那也成!」護良點了點頭:「那朱蒙這次的事情,你不能置身事外!」
「行!」彥良點了點頭:「不過既然要我開口,那我就要先說一句話!我們兄弟之間,只要沒有謀反,沒有兄弟相殘的,就不得剝奪領地,不得剔除出宗譜,更不要說傷及性命了!即便因罪剝奪領地,也要留給其子孫,而不能給別人!」
「嗯,我明白了!」護良點了點頭,彥良的意思很明顯,那就是要從法律上確保王文佐子孫們的各項特權,降低其內部衝突的烈度,避免像朱蒙這樣的事情變成內部相互傾軋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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寢室。
王文佐躺在床上,處於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態,此時的他每天很長一段時間都處於這種狀態,只有四五個小時能夠保持完全的清醒。死亡就好像泥沼,從腳下一點點淹沒,一開始是腳,然後是小腿、膝蓋,大腿、小腹,當淹沒到頭頂,就全完了。他能夠感覺到在榻旁有人在守候著自己,他們屏住呼吸,似乎在等待著什麼。王文佐想要抬起頭,說點什麼,但一陣疲倦淹沒了他,將他拉扯進又一陣昏睡中去。
在睡夢中,王文佐突然發現自己又年輕了,他的身體裡充滿了年輕人特有的活力,他有些恍惚的看著四周,想要確定自己在哪裡。這時,一陣音樂聲傳來,夾雜著人們的歡聲笑語,他本能的向聲音來處走去,朦朧之間,他看到一隻快樂的隊伍,很多人騎著馬,有的彈奏著樂器、有的在與同伴談笑著,大家都開心的走了過來。
為首的是一個身著紫袍,頭戴金冠的青年,騎著一匹紅馬,正與身旁的老人說著話。在兩人的身後跟著一個頭戴紗羅幞頭,身穿緊袖黑色戎服,牛皮腰帶上綴滿銀釘,腰懸長刀,體型魁梧軍官。他們身後跟著一個半禿的壯漢,醉醺醺的沒有說話,腰間的胡祿里的羽箭搖搖晃晃,似乎要掉下去的樣子,後面還跟了許多人,但是王文佐都不太記得了。
人們從王文佐身邊走過,為首的青年突然瞅了王文佐一眼,笑了笑但是沒有說話。他沖王文佐眨了眨眼,招了招手,示意王文佐跟上來。情不自禁的,王文佐慢慢跟了上去,但是人們走得太快了,於是王文佐從小步轉成大步,從大步轉成快步,然後開始大跑起來,但是還是追不上,他的氣息開始變得急促起來。
臥榻上的王文佐開始咳嗽起來,臥榻旁的人們變得激動起來,每一個人都竭力向前擠去,於是臥榻旁的包圍變得更加緊密了。
王文佐跑了很大一段路,但是只見那群人越走越遠,他根本追不上。為首的紫袍青年見他追不上來,於是說了句什麼,隊伍中有幾個騎馬的身影於是轉身過來,似乎要來接他的樣子。王文佐依稀認出那是柳安、賀拔雍、元驁烈!他們一邊高喊著周平的名字奔過來,一邊沖他伸出了手。
「三郎,三郎!」
一陣急促的叫聲將王文佐從夢中拉了回來,他睜開眼睛,神情恍惚,半響才認出是妻子的臉,低聲道:「原來是一場夢,我還以為,還以為——」
「三郎!你這是怎麼了!」崔雲英抽泣的看著丈夫:「你剛剛那樣子可把我嚇壞了。」
「沒什麼!」王文佐嘆了口氣:「我剛剛做了個夢,夢裡遇到一群騎馬人從我面前經過,他們在一起談笑,就像是要出外遊獵一般。我看到為首的人有些眼熟,就情不自禁的跟了上去,他們卻越跑越快,眼看我就要追不上了,那為首的紫袍青年就讓幾騎回來接我,卻是柳安、賀拔雍、元驁烈他們三個,這時我就醒過來了!對,那行人為首的像是先帝,旁邊的卻是劉公!」
屋內瀰漫著不祥的空氣,人們面面相覷,半響之後崔雲英才低聲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三郎你年紀大了,思念故人多些也沒什麼奇怪的,不要多想!」
「呵呵!」王文佐笑了兩聲:「我知道你們都在擔心什麼,其實也沒什麼,我倒是真的希望剛剛是他們來接我了,至少死後有故人陪伴,也不會寂寞!」
屋內一片死寂,沒有人敢接這個話頭,王文佐咳嗽了一聲:「有茶水嗎?我有些渴了!」
喝了兩口茶水,王文佐的精神好了不少,他靠在軟墊上,發現榻旁的跪了一地,除了彥良、護良、須陀等幾個年紀較大的兒子,還有桑丘、崔弘度、沈法僧、張君岩、曹文宗、王朴、阿克敦、狄仁傑等跟隨自己多年故舊,他意識到有要緊事。
「出什麼事情了?怎麼大夥都來了?」王文佐放下茶杯,沉聲問道:「護良,你說說吧?」
「回稟父親!」護良抬起頭來:「關於處於朱蒙的事情,我等商議之後,打算稟告您!」
「就是朱蒙沒回來的事情嗎?」王文佐皺了皺眉頭:「犯得著鬧這麼大陣仗嗎?算了,都起來吧,阿盛,你叫外面那些軟墊來,讓大夥坐下說話,都年紀不小了,跪在地上身子骨怎麼受得了!」
「是,爹爹!」王啟盛應了一聲,出去喚婢女取軟墊來,眾人紛紛起身拜謝,王文佐擺了擺手:「護良,你說吧!要怎麼處置朱蒙?」
「大家商議之後決定,朱蒙所犯過錯,當罰款七萬銀幣!其他沒回來的兄弟也都一樣!」護良道:「當初他去交州,您每個人賞賜銀幣十萬,船一條,我們就按一半處罰!除此之外,每人還要打二十鞭子,就由元寶監刑!」
「哦!」王文佐皺了皺眉頭:「你們這麼多人就商議出了個這個?」
「父親,是這麼回事!」護良道:「因為朱蒙的事情,我想必須立下個章程來,不然我們兄弟們將來要是有人犯了事,怎麼處置都沒個說法,您在的時候還好——」
「好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了!」王文佐打斷了護良的回答,他沉默了片刻:「那章程立好了?拿給我看看!」「是!狄先生!」護良向狄仁傑招了招手,狄仁傑從袖中抽出一張桑皮紙來,雙手呈上,王文佐伸手接過:只見上面用非常漂亮的草書寫了戒律,一共十二條:
一、凡王氏子孫,皆專心修行文武弓馬之道,文左武右,古之法也,需兼備之。
二、不可聚飲游佚,奢侈無度。
三、各家不可隱匿違背法度之罪人,違者同坐。
四、各家之侍從兵卒,發現叛逆或殺人者,應速追捕法辦。
五、各家之間須得友愛,不得相互攻殺殘害。
六、各家須得推廣學術,用心農桑工商之事。
七、鄰家若有生事或結徒黨者應速呈報,若有危難須得救援。
八、不可擅自締結婚姻。
九、後世子孫應當定期前往長安、范陽朝覲。
十、衣裳品級,不可混雜,君臣上下,各有其別。
十一、若非有病症,不良於行,不可坐轎。
十二、王氏子孫,非有謀反兇殺大罪,不得處刑,縱有大罪,其財產官爵當予以子孫,若無子孫,則以進枝過繼繼承。
王文佐看完了,吐出一口長氣:「狄先生,這是你寫的吧?」
「此乃眾人商議之後的結果!在下只是手書而已!」狄仁傑道。
「哦!」王文佐點了點頭:「這法度制定出來了,那誰來執行呢?」
「我打算用合議之制!」護良道:「從我等當中選拔若干個忠誠可靠之人,來一同商議後處置!」
「合議?」王文佐看了看榻旁眾人,心下不由得嘆了口氣,要是如護良說的,搞出這個和議制度來,恐怕在自己死後很快就會成為實際的權力機關來:「那若是意見相左,爭執不下呢?由誰來決斷?」
「便由阿盛來決斷!」崔雲英道。
「阿盛?」王文佐驚訝的看了王啟盛一眼,立刻明白這應該是妻子和護良達成了某種妥協。
「就憑阿盛下令,其他人能服氣?」王文佐問道。
「這個請大王放心!」狄仁傑道:「護良、彥良、須陀三位公子已經首肯支持盛公子了,我等做臣下的自然也會效命了!」
「臣等自然也會效命!」榻旁眾人齊聲應道,整齊的聲音就好像迎面而來的一擊重拳,打的王文佐一個趔趄,險些從床上摔下去。
「罷了!我有些累了!」王文佐將手上的桑皮紙丟到一旁:「這件事待會再議吧!」
眾人面面相覷,狄仁傑咳嗽了一聲:「既然是這樣,那臣等就先告退了!」
眾人魚貫退出屋去,崔雲英坐在榻旁,正猶豫要不要也起身出去,卻聽到王文佐的低聲:「雲英,阿盛,你們兩個留下來!我有幾句話說!」
崔雲英和王啟盛母子站在榻旁,目光閃爍。王文佐默然良久,突然嘆了口氣:「說說吧!你們有什麼打算?」
「什麼什麼打算?」崔雲英強笑道:「護良找到我,所要處置朱蒙的事情,要搞一個合議制度,我聽起來覺得不錯,就答應了,哪裡有什麼打算。」
「你不想說是吧?那就不要說了!」王文佐的聲音冷了起來:「阿盛,你說說吧!」
「我?」王啟盛小心的看了母親一眼,他猶豫了一下,還沒等他開口,便聽到王文佐道:「阿盛,如果你這種事情都要看母親的眼色,那我勸你還是不要去當那個合議之後的決斷者。很簡單,你搞不定的!」
「三郎,你這是什麼意思?」崔雲英急道。
「沒什麼意思,我只是不想你害了阿盛!」王文佐冷聲道:「別忘了,我有很多個兒子,你可是只有一個!」
崔雲英頓時啞然,王文佐目光轉向王啟盛,聲音變得柔和起來:「說吧,你自己是怎麼想的!」
「父親!」王啟盛深吸了口氣:「方才護良兄長帶著很多人來到家裡,與我和母親商議處置朱蒙的事情,他說父親在的時候還好,父親若是不在了,肯定有很多不服氣的人站出來惹事,若想能保住父親的基業傳承下去,那就得以法度來懲治惡人。光有法度還不夠,還要有人來執行,所以他就提出合議制度,還讓我來作為最後的決斷者!」
「然後你就答應了?」王文佐問道。
王啟盛近乎無聲的嗯了一聲,點了點頭。
「你有沒有想過,為何護良他自己不來做最後的決斷者?」
「其他人不會答應!」
「不錯!」王文佐點了點頭:「那為什麼呢?」
「因為他太強了,其他人不敢!」
王文佐有些驚訝的看了看王啟盛,自己這個兒子不知不覺間也長進了不少嘛!他點了點頭:「你既然知道,那為什麼要答應呢?你應該知道,有些事情如果你實力不夠的話,是有害的!」
「我明白,但如果我不做的話,恐怕就會談不下去了!」王啟盛道:「父親在的時候如果不把事情辦成了,您走了之後,有些事情就再也辦不成了!」
「即便是這樣,你也不應該——」王文佐嘆了口氣,他發現如果自己易地而處,恐怕也沒有什麼太好的辦法。作為一個開創者,自己所占據的空間實在是太大,而自己一旦離開,留下的權力真空將會掀起一場巨大的風暴,會有很多人被捲入其中,這是一種必然。
「算了!」王文佐目光轉向妻子:「雲英,舊臣里除了弘度之外,有誰支持阿盛?」
「法僧和慈航也站在我們一邊,還有——」
「算了,你不要說了!」王文佐搖了搖頭:「事已至此,你要記住,阿盛要儘可能不要表態,懂了嗎?」
「不要表態?為什麼?」
「很簡單,表態就意味著樹敵,讓合議的人去得罪人,阿盛什麼都不要做,這才是生存之道!你懂了嗎?」
「那,那豈不是什麼權力都沒有?」崔雲英急道。(本章完)